殿門口燈光大盛,郭臨靜靜地抬頭,眸光微縮,看著皇帝在人群的簇擁下走進。


    瓊關有異,徐庶威望鎮關尚可,統軍難及。作為一品大將,她必然要前往出戰。可若在此時朝中聯名為神武聲討的聲威下出兵,不僅僅是重有了兵權,如若未來再次還勝而歸,那她這個太孫“義父”便是坐實的功績威赫。論實力,論人心,論功勳,皇帝再有更多的手段,也永遠不可能將她壓下。


    蕭貴妃遇刺,究竟是不是她所為根本不重要。派金真來也不是真的要將她“畏罪自盡”,他就是要她打傷他們逃逸。讓眾人看看她做了什麽,讓她恃寵而驕、狂妄自大的形象,自深宮遠揚。甚至從前為神武正名的每一句鏗鏘詰問,都可以傳成她弄權自利的算計。


    最終,她隻有、不得不重新成為他手中的魔。卑微地俯在殿上,一次一次付命曆險、化為修羅……


    “陛下,瓊關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您卻隻為太孫接風設宴,不去告知眾臣,”她慢慢走下台階,“這樣真的好麽?”


    “郭愛卿,你擅闖宮殿,朕不怪罪於你。可你偷窺奏折……唉,罷了罷了。”皇帝甩了甩衣袖,一臉恨鐵不成鋼卻又無可奈何之色。


    “陛下,私自窺視奏折,那可是死罪。您不能輕饒他了啊,再這樣下去國法綱紀都要亂了。”劉老禦史急得揚臂而起,“羽林軍,護駕!”


    鐵靴錚錚而響,無數羽林軍衝進殿中。隔著不到一丈的距離,遙遙對峙。


    郭臨冷冷地望著前方,嗤笑道:“又無旁人,陛下和劉大人何必演戲呢?”


    “你……”皇帝抬袖指著她,啞然歎息,“就算你怪朕沒給神武立廟正名,你也不能遷怒到、到……唉,都是朕的錯啊。”


    劉老禦史扶住他,泣道:“陛下……他郭將軍視朝堂無物也就算了,可害人都害到您的枕邊人了,您如何還能保她。更何況……他與丞相私交密切,早就權涉四海,您這樣護著他,未來,未來這大齊王朝隻怕都隻認郭姓,不識君了……”


    “劉大人慎言!”郭臨厲喝上前,身邊羽林軍立馬舉戟一步。她咬牙瞠目:“說出這種汙蔑之言,也不怕日後報應不爽麽!”


    “嗬嗬……”劉老禦史緩緩迴過身,眯眼撫須,輕然笑道,“你還以為你有掙紮的機會麽,郭臨。你若肯戴罪立功,去瓊關替陛下守衛邊疆,興許還可以撿迴一條命。如若不然,哼哼……今日便是你伏法之機,我大齊也不是非要用你這條瘋狗!”


    郭臨冷笑一聲,負手身後,一言不語。劉老禦史蹙眉望了望她,又看了看皇帝,忽而低下頭,肩膀怪異地聳動,誚笑聲自牙中一出:“哈哈……莫非你還在等丞相大人出來救你麽?”


    什麽……她猛地瞪眼。


    “郭臨。”皇帝沉聲道,蒼老的臉被近旁一人手中的火把印的溝壑縱橫,看不出是喜是怒。


    “我保你不死,也保陳聿修不死。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嗓音擲地沉重,一聲一聲低敲在心頭。郭臨仰起頭,微闔的眼眸直直地盯向前方,一瞬精光閃現。


    近旁的羽林軍眯了眯眼,忽然大叫:“陛下後退,他背後有劍!”


    一聲既出,四麵八方的羽林軍頃刻攻上。郭臨再不遲疑,翻身而起,拔劍出鞘斬開方寸間的血路。


    人群越湧越多,她不斷地轉身、擊殺。鮮血灌進了護腕,她一腳踩上堆積的屍身,縱身躍起,攀住殿上橫梁。


    “快去叫殿外的□□手!”耳聽下方有人吩咐,郭臨咬牙迴頭,見一人逆流朝門口奔去,她舉劍一擲,劍身疾馳透胸而過,濺出一片血光。她瞧清殿中攻隊間隙,一把躥出,破窗而逃。


    *


    清脆的一聲響,陳聿修驀地睜開眼,望向出聲處。


    白鷲已經走上前,拿起那個開裂的青瓷杯。“可有燙傷?”他問白鷺。


    “無妨,隻是這明明是新貢的瓷器,居然這麽經不住熱。”白鷺搖了搖頭,放下茶壺,低頭請示,“殿下,屬下去換個杯子。”


    “不必,我也沒多渴……”玉鏘迴頭看向陳聿修,抿唇擺手,“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和師父說。”


    “是。”


    望著他們走出殿門,玉鏘垂手片刻,正欲開口。“上一次聽到瓷杯碎裂之聲,玉鏘知道是什麽時候嗎?”


    玉鏘眨眨眼,不由問道:“什麽時候……?”


    “你爹爹她戰場遇難之時。”


    “砰”的一聲,玉鏘激動地一伸手,揮落了案桌上另一個瓷杯。他怔怔的望著一地的碎片,喃喃搖頭:“不會的,不會的……皇爺爺禦筆親書答應得我,如果爹爹有事,我必然……”


    “不一定有事,”陳聿修靜靜地望著他,“卻也離有事不遠了。玉鏘……你還沒發現嗎?這東宮內,空無一人。宮外,卻增了三層羽林軍。你說,他們是來保護我們呢,還是防備我們呢?”


    “師父……”縱然晚上已從郭臨那裏知道如今勢如水火的局麵,可直到此時,那些近在眼前的殘酷才被陳聿修無情的揭開。郭臨不願讓他為難……這些事實,他確實早該知道了。


    “師父,我明白了。”玉鏘站起身,“我會如爹爹計劃那般,讓出……”


    “等等。”陳聿修突然傾身而上,扣住他的手腕,“有人來了。”


    門扉被人用力推開,一個黑影跌進殿中。“阿臨!?”陳聿修一驚,大步走上前。


    “爹……”玉鏘猛地頓住腳,驚疑不定地四處望去。遠處淩亂的腳步聲紛雜繁多,似有千軍萬馬在向這邊而來。


    “聿修。”郭臨杵著搶來的長劍站起,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來不及了,”她看向玉鏘,“你們,都隨我走,再晚就走不掉了。”


    陳聿修眸光一暗,須臾便道:“談崩了。”


    “不錯。”郭臨吐出一口血沫,“我原以為他至少顧惜你的身份,我一人在明麵他便有所忌憚。可是剛剛,我在他身邊,看到了你的那個暗衛……義山。我不得不拔劍了,聿修。”


    磁沉低冷的輕笑緩緩響起:“原來如此,我還曾奇怪,一個暗衛的死,他們怎會這般輕易的相信。”


    “他已經瘋了,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不惜成為孤家寡人……”郭臨長歎一聲,擰眉望著玉鏘,“玉鏘,和爹爹走。你繼續留在宮中,爹爹不放心……一旦聖寵不再,他馬上就會棄你如蔽。”


    玉鏘伸手抓住她的手,重重地點頭:“嗯!”


    郭臨鬆了口氣:“你……”卻在刹那,腦後利風突襲,她本能地抱住玉鏘滾倒在地。“砰”的一聲錚鳴,陳聿修握著郭臨的劍已與對方交手一迴,倒退幾步。


    “放下殿下,饒你不死!”


    清厲的女聲高喝,帶著朔朔銳風撲來,陳聿修挺劍而上,擋在郭臨身前。“住手!”玉鏘趴在郭臨肩頭看見,撕心裂肺地嘶吼,“白鷺,誰允許你對他們出手!”


    “白鷺職責所在,殿下是東宮的主人,誰也不能帶走!”白鷺並指劃劍,踏步攻守。


    “你……”玉鏘氣急,眼看門口半晌也無白鷲的身影,不由怒道,“你把白鷲怎麽了?”白鷺眼眸微咪,沒有說話。


    陳聿修冷冷地望著她,聲若寒冰:“你不是白子毓的手下。”


    “不,我是。”白鷺咬牙沉喝,“正因為我是,才不能容你們帶走殿下,陷白家於難。”


    “白子毓讓你護衛玉鏘,可你剛剛刺向阿臨的劍,分明已能將玉鏘刺傷。”


    “他是殿下,才是白鷺保護的對象!”白鷺挺劍上前。


    郭臨搶身撲上,正欲與陳聿修換位,忽聽殿外一聲喝令:“放箭——”


    大敞的門口“獸獸”不停灌進無數箭雨,郭臨情急側身躲過白鷺一擊,招式用老,隻能拚著後背中上幾箭一把拉開陳聿修躲進茶櫃後。迴眸望去,白鷺已經抱著玉鏘跳到廷柱之後。


    怎麽辦……她緊緊握住陳聿修的手。眼下已經被包圍了,難道隻能袖手伏誅了?


    陳聿修看了一眼隔著箭雨對麵的廷柱,搖頭歎息一聲,湊到郭臨耳邊:“跟我來。”


    頂著透窗不歇的箭,二人匍匐潛行,走進側旁一間雜物宮室。背上的箭鏃絞著皮肉生疼,幸好不曾喂毒。郭臨咬牙噤聲,想來是羽林軍不曾接到皇帝親令,就算追著她的血跡到了這裏,也擔心會有誤傷到旁人。她長吸一口氣,擦掉額上的汗珠,看著陳聿修擺開一處箱子,在地上擺弄幾下,突然拽出一條鏽跡斑斑的鐵鏈。


    “這是……?”她連忙起身走去。


    “前朝地道。”


    “什麽?!”郭臨瞪大了眼,“你居然知道這個?可是……你雖然是隱太子的兒子,但你知道之時,不是已經沒有舊侍了嗎?又怎麽會……”


    陳聿修含笑看她一眼,低喝一聲拉起鐵鏈。一陣灰塵揚起,毫無縫隙的地麵忽然陷下去一塊,繼而緩緩移開,露出一條幽長昏暗的樓梯。


    “徐公公,他的姐姐曾是先帝的侍女,於宮闈鬥爭中被下獄。是我父親應他所求,奔馬三日在流放途中救迴。”他撕下衣袖替她止血,“我方才到東宮,便先來檢查了這個密道。”


    “原是太監,也能記住恩德加以迴報。可歎……”郭臨眼前一陣眩暈,踉蹌靠著陳聿修站穩。


    “阿臨,撐得住麽……”


    “自然,”她聽著箭雨逐漸停歇,腳步聲紛紛入殿。血色汙幹的臉上,眸光灼灼,仿若星辰,“聿修,你我今日離開,是為歸來之日……必不再為人逼迫。我要堂堂正正帶走玉鏘,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好,”他寵溺地攬住她,“我一切都聽你的。”


    機關緩緩闔上,靜落一地塵埃。鐵靴邁進室內,長戟四揮,掃落滿室物件。


    片刻後,領頭降臨大手一揮:“此處無人,再去搜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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