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古墓。


    主墓室內,鴉雀無聲。


    江然嘴角的笑意未曾停歇,然而滾動在地上的弈劍門掌門的人頭,卻默默的告訴所有人。


    這個年輕人,此時此刻,殺意正盛。


    這也讓所有人反應了過來。


    他們一路追殺至此的,可不是什麽軟柿子。


    他之所以離開青國,是因為他想離開青國。


    而不是因為害怕被他們追殺。


    當代魔教少尊,武功蓋世,他的殺心一起,又有什麽人能夠抵擋?


    百木門掌門忽然想起,臨行之前,甄誠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我有一良言相贈,愛聽不聽。


    “江然的武功遠在你們預料之上,你們三番兩次能夠從他的手中脫身,不是因為你們的武功高,而是因為他沒有起殺心。


    “但凡他殺心一起,你們就再無機會。


    “你執意要去,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迴頭。


    “這百木門,今後便隻能讓我來做這掌門了。”


    百木門門主隻覺得甄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魔教少尊,不起殺心?


    怎麽可能?


    當然,一對一的情況下,百木門門主承認,放眼青國江湖,或許無人能敵江然。


    可是他們這麽多人,可以說是舉青國江湖之力,如果這都殺不了江然……那未免有些太過誇張。


    因此他並沒有將甄誠的話放在心上。


    可如今看著江然幾番出手,旁人甚至連救援都來不及。


    蔣如龍被他一指頭戳死,如意金剛身就好像是紙糊的一樣。


    虛圓大師的不動如山,則被江然一拳轟碎,那威勢,好似縱然當真有一座高山聳立,也得被這一拳徹底湮滅一樣。


    七安鎮中,曾經和江然拚了個旗鼓相當的天元棋劍陣,一招斬天元可謂是驚才絕豔。


    然而這一次,隻是一個刹那,天元棋劍陣便給破的幹幹淨淨。


    弈劍門門主的腦袋是如何被江然斬落的,誰都沒有看清。


    更遑論救援?


    江然的眸光環顧全場,輕聲開口:


    “下一個……是誰呢?”


    這個問題,也同時呈現在了百木門門主的腦子裏。


    下一個是誰?


    下一個……是誰要死在他的手裏?


    是四大家族的人,還是六門兩院的人?


    如果有可能的話,百木門門主此時也想要轉身就跑。


    可是他不能!


    他是百木門門主,除魔衛道當前,他可以死,但不能跑。


    否則的話,無論是否跑的了,今後自己都無法抬起頭來做人,甚至就連百木門都會因為有自己這樣一個臨陣退縮的掌門,而蒙受恥辱。


    所以,不能跑,他隻能戰!


    可是,心中的不安,卻也在不住的滋生。


    未戰先怯,乃是江湖大忌。


    但心中的恐懼,又如何能夠控製的了?


    他咬緊牙關,強撐著心中念頭不倒,就聽一個聲音響起:


    “好一個魔教少尊,著實叫我等大開眼界。”


    這聲音傳入眾人耳中,頓時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恍惚間心中怯意盡去,平生一股勇氣。


    循聲望去,就見一個老者緩步自人群中會中走出。


    他步履不快,但每一步落下,皆有一股浩然之氣自他身上拔起。


    他手中拿著一卷書,一身青衣一絲不苟,發絲整理的整整齊齊。


    雖然年老,卻不蕭瑟。


    反倒是叫人生出心折之感。


    “掌院!”


    玄機書院場內眾人同時開口,包括青蒼先生在內,都是拱手施禮。


    “我倒是誰……原來是玄機書院掌院顏迴先生。”


    江然微微點頭:


    “魔教少尊,驚神刀江然,見過顏迴先生。”


    說話之間,他也微微一禮,繼而問道:


    “先生是想要做下一個?”


    一句話,便叫顏迴先生的腳步微微一頓,繼而輕輕歎了口氣:


    “好一個魔教少尊,當真猖狂至極。


    “不過老夫今日,確實是想要領教高招!”


    話音至此,他雙眸一起,單足於地麵一震。


    嗡的一聲,無形的力道頓時交織成片,哢嚓哢嚓,地麵隱隱有破碎之聲響起,開出了一道道裂痕。


    所過之處,若有棺槨,棺槨也跟著崩碎。


    江然眸光之中閃過了一抹精芒,輕輕點頭,步履一變,腳下倏然而轉,已經脫離原本所在。


    而就在這一瞬間,顏迴先生眸中泛起金芒,倏然屈指一點。


    儒家有六藝,分別是禮、樂、射、禦、書、數。


    江然曾經遇到過千鈞書院的高手,所用的三九算經便是取自六藝之中的‘數’之一字。


    玄機書院人手一本書,其實取得是六藝之中的‘書’,隻不過,說是書,其實也並不單純隻是拿著一本書而已。


    真正領悟的是其中道理,從而衍生出來的種種武學。


    因此,玄機書院的武功,不滯於物,門人所學,全看如何領悟。


    昔年玄機書院高手,曾經見過金氏一族高手射術天下無雙。


    便自六藝之中,又取了‘射’字,推演多年之後,創出了三門武學,納入玄機書院之中。


    如今顏迴先生所用的正是這三門武學之一的【驚弓指】!


    正所謂驚弓之鳥。


    此指一出,未中而中,凝望指力的一刹那,就好似已經中了招式。


    江然抬眸的一瞬間,頓時隻覺得自己腋下的極泉穴忽然一突,胸口頓時鬱氣重重。


    不等這一口濁氣吐出,顏迴先生便已經步履一遍。


    千裏快哉風!


    千蘊山莊有一種好酒便是以此命名。


    玄機書院之中的一門絕妙輕功身法,也是以此命名。


    所謂千裏之地,轉瞬而至。


    顏迴先生和江然所在的距離,遠遠不到千裏,步履隻是一閃,他就已經來到了江然的跟前。


    他眉目嚴肅,招式卻變得張狂!


    雖然出的仍舊是兩指,然而所用的招式卻是劍法。


    【草字狂劍】!


    這門劍法乃是顏迴先生年輕的時候,自書法之中領悟。


    狂草,乃是草書之中的一種。


    最是狂放不羈,筆勢相連而圓轉,字形狂放而多變。


    轉入劍法之中,更是如同疾風驟雨,山唿海嘯,招式變化莫測,圓轉如意。


    輔以顏迴先生一生精修的浩然正氣,可謂是滿堂金彩,劍氣連綿!


    眾人眼中所見,就見這狂放劍勢一經展開,江然便是節節敗退,捉襟見肘,隻有防守之功,沒有還擊之力。


    而到了江然這邊卻發現,之所以處處受製,卻並非全是因為這草字狂劍。


    顏迴先生的草字狂劍雖然厲害,卻還遠遠不到能夠讓自己都無力反抗的地步。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其人每一劍看似都是率性而為,實則劍鋒所指,都是自己行氣轉折之所在。


    劍鋒一點,前功盡散,行氣未足,如何扛手?


    既然反抗不得,江然索性便順勢而為。


    重新思量此番交手何至於落得這般境地之中?


    顏迴先生先手一擊震地,迫使自己脫離原本所在位置。


    氣行周身,正到極泉穴的時候,便中了驚弓指。


    江然想到這裏,便恍然,當時其實並未命中。


    他雖然不知道驚弓指有未中而中的能耐,可當時那種情況之下,自己極泉穴一跳,真氣運行頓時受到了波瀾。


    可要說實質性的傷害,卻是半點也沒有。


    行氣之所以出現波瀾,其主要原因,是應激反應。


    他當時以為自己中了驚弓指,真氣隨心而動自然隨之生變。


    其後顏迴先生的草字狂劍登場。


    一番驅使之下,便落得如今這個境地。


    想到此處他眸光一轉,原本輾轉騰挪的雙腳忽然停下不動,大梵金剛訣倏然一起,果不其然,就在此時,顏迴先生的劍鋒正對行氣關鍵之所‘神闕穴’。


    而就在此時,江然兩手一展,心法倏然自大梵金剛訣轉為了天意倒懸不滅神功!


    不滅天罡瞬息而動,顏迴先生臨時變招,卻終究來不及再去破開江然的行氣之關鍵。


    兩根指頭一觸,頓時被不滅天罡之上的反擊之力彈開。


    他連忙一側頭,草字狂劍的劍氣擦著他的脖頸飛向了墓室一角,留下了一抹深深的劍痕。


    步履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數步。


    再抬頭,就見江然正靜靜的看著自己:


    “顏迴先生好武功,卻不知道這雙眸之中的金光,又有什麽名目?何以能夠看出本尊行氣之關鍵?”


    顏迴先生沉吟了一下之後,歎了口氣:


    “少尊果然高明,這短短時間之內,就已經看出了關鍵所在。


    “此法名為【破虛】,可觀敵行氣之關節。”


    “破虛……去偽存真?”


    江然一笑:


    “有意思,不知道顏迴先生,可曾將此法傳下?”


    “這和少尊有何關係?”


    顏迴先生眉頭微蹙。


    江然輕聲說道:


    “你今日注定要死在本尊手中,這般精妙之法,若是未曾傳下,豈不是就此失傳?


    “如此一來,豈不是可惜至極?”


    顏迴先生看向江然,見他語出至誠,是當真覺得如果這般失傳的話,實在是一大憾事,便輕輕點頭:


    “少尊盡管放心……


    “此法我早已收錄,有了傳承之道。”


    “那就好。”


    江然伸出手來,按住了腰間的碎金刀:


    “天下武學,參差不齊,有些精妙絕倫,有些淺薄直白。


    “卻終究算是百花齊放,各擅勝場。


    “這樣的江湖,方才叫人心中開懷……”


    顏迴先生眸子裏頓時又有金光綻放,然而目之所及,卻是臉色大變:


    “這不可能……”


    話音至此,江然手中碎金刀已經橫渡虛空。


    如今所用,乃是外九刀。


    這外九刀乃是不破的刀法。


    三九算經也算不出來江然破綻所在,因此,麵對驚神九刀隻能束手等死。


    如今顏迴先生以破虛眼凝望江然,隻覺得他周身氣機連成一片,竟然沒有絲毫破綻可循。


    一時之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驚神九刀傳承江湖多少年……最巔峰的時候,卻是聞人天縱憑借這門刀法硬生生打出了天下第二的名頭。


    屈尊於楚南風之下。


    可如今到了江然手裏的驚神九刀,卻讓顏迴先生覺得,當年的聞人天縱怎麽可能隻是第二?


    這樣的刀法……自當天下第一!!


    心念至此,刀鋒已經到了跟前。


    外九刀以奇詭著稱。


    刀勢快如疾風,時而在左,時而在右,當對手以為刀在右側,可這刀卻又出現在了左邊,當人以為這刀在頭頂,卻又莫名其妙的自腳下而起。


    主打的便是一個出其不意,詭譎莫測。


    顏迴先生當即施展草字狂劍應對,兩人以快打快,一時之間劍氣和刀芒滿場淩亂。


    武功低微的,一不小心就被這劍氣刀芒取了性命。


    而武功高強的,例如百木門門主這樣的高手,卻發現,自己竟然連插手進去,幫著顏迴先生的資格都沒有。


    這樣的交手,自己一旦跨入其中,必然會被第一個斬殺在當場。


    場中其他人多半也是如此想法。


    畢竟,聯手合擊,雖然是聚集二人之力,可若是有一方跟不上節奏,那就不能成為助力,反而會成了累贅。


    一加一變成了等於一,甚至小於一,這就是他們不能貿然插手的原因。


    場內交鋒緊張,眾人隻看得滿頭都是冷汗。


    正不知道誰勝誰負的當口,他們忽然都覺得,時間好似在那一刻,變得極其緩慢。


    江然的刀,顏迴先生的手指。


    當空一錯的刹那,那刀鋒忽然化為了一道線。


    一道可以分割生死的線。


    所有人幾乎都看到了這一道線,這一道線除了印在了顏迴先生的身上之外,同時也印在了他們的眼眸深處,心中好似被人斬了一刀。


    有人猛然深吸了口氣驚覺自己還活著。


    扭頭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本是下意識的行為,想要看看身邊同伴那倉惶的眼神,好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


    卻沒想到,這一看之下,就發現身邊的人睜大了雙眼,張大了嘴巴。


    眸子裏全都是驚懼之色,竟然已經氣絕而亡!


    “被……嚇死了!?”


    被這一刀嚇死的人,不再少數。


    武功低微,心境不穩,這刀芒入了心,生死分割的一道痕,徹底斷了他們的生機。


    同時,被斷了生機的,便是眼前的顏迴先生。


    顏迴先生仍舊站在那裏。


    他的身軀好似沒有任何變化,江然則是站在他的身後,碎金刀正一點點的落入刀鞘之中。


    隨著哢嚓一聲響,顏迴先生這才開口:


    “這是什麽武功?”


    “驚神九刀……生死痕。”


    江然記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迴答這個問題。


    但是有資格死在生死痕之下的人,江然並不介意多浪費幾次唇舌。


    “生死一線痕……好一個生死痕。


    “倒是和我的破虛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未曾將你留在這裏……魔教少尊,魔教少尊……敢請少尊答應老夫一件事。


    “放過我的玄機書院的門人,門下弟子將會取出破妄一訣,贈予少尊!”


    “掌院!!”


    玄機書院眾人頓時愕然。


    臨陣投魔!?


    這豈不是要被天下人所唾棄?


    江然輕笑一聲:


    “好,本尊答應你。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


    “多謝……”


    顏迴先生仍舊動也不動,吐氣開聲:


    “玄機書院弟子聽著,自今日始,不得尋魔教少尊尋仇,不得參與江湖之事,不得參與天下之事。


    “玄機書院自此封山三十年……三十年後方才可以大開山門。


    “如若不尊,便是自逐於師門,從此不再是我玄機書院弟子。


    “爾等可曾聽清楚了?”


    青蒼先生淚流滿麵,緩緩跪在了地上,心中縱然是有萬分不解,卻也隻能叩首:


    “我等遵命!”


    玄機書院弟子紛紛跪下,重複那‘我等遵命’四個字。


    好似是聽到了自己最想聽的一句話,顏迴先生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那便……好……”


    一個好字落下,他的身形驟然一分為二,各奔東西。


    他早就被江然一刀生死痕自當中一分兩半。


    強撐著不死,就是為了交代這番話。


    如今這話說完之後,再也壓製不住體內的真氣和江然的刀意,整個人直接分崩離析。


    青蒼先生等人深吸了口氣,眸子裏全都是悲傷之色。


    他們知道顏迴先生敗了,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下場。


    更有人驚唿出聲,也有人捂著嘴不讓哭聲傳出。


    末了,青蒼先生站起身來,率領玄機書院弟子將顏迴先生的屍身收了起來。


    整個過程之中,場內無一人開口。


    當青蒼先生和陳牧抱著屍身自江然身邊走過的時候,青蒼先生這才說道:


    “掌院不許我等報仇,是為了讓我等能夠好好活下去。


    “好叫玄機書院,傳承不至於斷絕。


    “他老人家答應的事情,我等也必然做到。


    “隻盼著……少尊能夠有命活到我等前往去送【破虛訣】的那一刻。


    “珍重……”


    這許是江然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咬牙切齒的‘珍重’了。


    江然的嘴角卻隻是勾了勾,並不在意。


    顏迴先生算是個敏銳之人,臨死之前應該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否則的話,不至於這般交代後事。


    青蒼先生他們雖然對自己恨得咬牙切齒,可是有顏迴先生的這番話,他們就不能出手。


    不出手,便是不尋死。


    這也挺好……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響起,就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有趣,他殺了伱們的掌院,你們卻還能這般和平相處。玄機書院,著實叫人大開眼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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