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


    兩點左右。


    太陽仍然高高的掛在中天,現在是一天中陽光最為熾熱的時候。


    “唿……唿……”倉也站在自家房子門口,不停的做著一些簡單的活動,感受著生鏽的身體再一次動起來的感覺。


    他微微喘著氣,但身體已經恢複到了能夠緩慢跑動的程度了。


    伸惠心不在焉的打理著自己的衣物,並迴頭望了眼身後居住了多年的小房子。


    一旁。


    咯吱……


    狛治用布帶包裹著一個小行禮,看著自己就足以拿的動的行禮,心中隱隱有些沉默。


    在仔細清點一番後,這個家中,值得自己帶走的東西,裝起來也隻有這樣一個小布袋的大小。


    他抬起頭,迴頭看向自己的家。


    自己對這間屋子的迴憶,似乎也隻剩下父親咳嗽的模樣。


    啪嗒。


    將布袋斜著係在身後,狛治緩緩站起身子,與一旁微笑著的倉也以及伸惠對視了一眼。


    但現在,似乎借此機會開啟完全的新生活……也是一個好的契機。


    ——是時候該離開了。


    ——開始…新的生活吧。


    一家三口笑著點了點頭。


    隨後,他們看向了街道對麵。


    尚泉奈此刻正佇立在那裏,背對著他們。


    “…上泉…先生,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倉也扭頭,看向站在街道上正抬頭望天的尚泉奈,語氣有些不自然的喊著:


    “現在可以出發了嗎?”


    他本想稱唿尚泉奈為“神明大人”,但在尚泉奈臉色一陣陰晴不定的變幻下,被對方堅定的拒絕了。


    並被要求,稱唿統一為“上泉先生”,或者直唿名字。


    這也讓倉也感到有些不自然。


    尚泉奈聞言,他緩緩收迴了注視著天空的視線,慢慢轉過身,對著幾人點了點頭:


    “嗯,走吧。”


    ……


    ……


    “上泉先生,請問我們要去哪裏?”


    路上,狛治罕見的第二次主動對尚泉奈開口疑問著。


    雖然上次將尚泉奈帶迴家時,他的態度確實十分不友善。


    但在後來,他的父親倉也的確站起身子,逐漸健康起來的時候,狛治也曾私下主動找到過尚泉奈,並十分誠懇的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與謝意。


    幾人坐在一輛不大不小的馬車裏,馬車內的空間正好讓幾人避免互相對視。


    尚泉奈望著窗外逐漸遠離的町鎮痕跡,他迴過頭,語氣輕鬆的迴答著狛治的問題:


    “一個遠離江戶城的地方。”


    “町名的話,說了你們也可能不知道在哪,位置大概在…紀伊那一塊。”


    說著,尚泉奈自己沉默了一會。


    說起來,他對如今地名的了解程度,還停留在戰國時期,甚至連地名也用的戰國時期時的國名。


    ——看來有必要補一下各種方麵的知識了。


    想著,尚泉奈自顧自的掏出一本小冊子,用毛筆在上麵快速的書寫著什麽。


    如果狛治此刻側頭觀看,就能看清冊子上曾經和現在寫著的所有內容。


    例如:


    “在珠穆朗瑪峰上跳遠。”


    “在平流層看日出。”


    “去太平洋與鯨魚共泳”


    這一行字下方,還補充著一行小字:


    “如果可以的話,嚐試用鯨魚當啞鈴。”


    寫著種種看起來似乎很離譜,卻又不怎麽離譜的內容。


    而此刻,尚泉奈正緩慢書寫著一行新的內容:“學習。”


    馬車內的幾人聽到尚泉奈說的地名後,互相對視了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


    ……


    遠離江戶城的町街。


    素流道場。


    戀雪房間內。


    “咳咳…咳咳……”


    戀雪躺在床上,明明是夏天,她身上卻蓋著嚴嚴實實的被子,嘴裏也在不停的輕聲咳嗽著。


    虛汗不斷冒出,已經浸濕了她枕著的枕頭與榻榻米。


    一旁。


    啪嗒,啪嗒。


    惠仁輕輕擰了擰沾水的毛巾。


    “戀雪,現在感覺怎麽樣?”惠仁用溫熱的毛巾擦拭著戀雪額頭上的汗水,她輕聲問著:“是不是有些涼了?”


    雖然看向女兒的眼神裏滿是溫柔,但惠仁的臉色也一日不如一日的憔悴了起來。


    她的精神也慢慢變得有些不太正常,時常就會想到某些不好的東西。


    “咳咳…沒有…咳…母親大人…這樣就好…”戀雪的臉通紅發燙,虛汗不斷冒出,她斷斷續續的迴答著自己的母親。


    慶藏靠在門口,微笑著看著母女二人,隻是這笑容中或許也隱藏著擔憂。


    他看到了妻子的憔悴,也看到了戀雪的自責。


    身為戀雪父親的他,自然想要醫治好自己的女兒,給她一個幸福的人生。


    ——雖然現在慶藏自己因為上次救下老人,以及自己有些存款的緣故,所以並不怎麽缺錢。


    但他,也還是請不起一名有名望的醫師來醫治戀雪。


    道場現在也收不到徒弟,更沒有後續的金錢來源。


    雖然最近慶藏在忙活於町街上的一些體力勞動,但實在也賺不了多少錢。


    而在町街上作工時,他也曾聽說了——自家素流道場招不到人的原因。


    似乎是受隔壁劍道館的人打擾…


    慶藏微微思索著,他迴憶起了上次遇到的隔壁劍道場場主岩近半兵衛。


    以及對方對自己誠懇道歉,痛改前非的模樣。


    慶藏搖了搖頭。


    還是不要隨意聽信流言蜚語了吧。


    等到自己切實了解清楚時,再去討個說法。


    現在的話…


    他的目光看向了一臉虛弱的戀雪。


    還是專心照顧戀雪吧。


    這時。


    “慶藏!快來換水!”


    惠仁再次洗了一遍毛巾,隨後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慶藏,疲憊的輕聲喊著。


    慶藏連忙點了點頭:“來了!”


    ……


    ……


    另一邊。


    尚泉奈一行人順利的前進著。


    因為尚泉奈提前聯係了一下產屋敷家族那邊,利用了一下對方龐大的人脈與經濟交涉,所以這一路上基本沒有什麽阻礙。


    馬車很穩,一路上不怎麽顛簸,就連倉也也沒感受到多少身體上的不適。


    經過了近一周的行駛,修整和再出發。


    終於。


    在某一天的早上。


    嘩——


    尚泉奈掀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陽光明媚,町街在麵前一覽無餘。


    周遭有些熟悉的町鎮環境映入眼簾,馬車並沒有停在最熱鬧的町街中間,而是停在了入口的地方。


    人們在町街上來迴行走,雖然人數見不得有多少,但仍然能夠聽見嘈雜的聲音。


    這裏,就是他在幾年前,曾經見到過慶藏的地方。


    幾天前,他用鎹鴉前去觀察過,發現了素流道場的位置。


    並利用產屋敷家的錢購置了一處房屋。


    要不是狹霧山的神劄不在外界當做貨幣通用,尚泉奈還不至於問產屋敷借錢。


    尚泉奈從馬車上走下。


    噠噠。


    他輕輕敲了敲身後馬車的木板,喊著仍然沒有睡醒的幾人:


    “我們到了。”


    “來了!”倉也的聲音立刻響起,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


    隨著馬車內一陣咯吱的木頭擠壓聲後。


    狛治緩緩的,扶著自己的父親,走下了馬車。


    緊隨其後的,是正在梳理盤弄自己頭發的伸惠。


    剛出馬車,幾人便瞬間被嘈雜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原來如此…這裏很多人啊!”


    倉也轉頭看向町街中心的方向,不由得感歎著:


    “大家都願意出來說話,不錯的地方……”


    “…等等。”


    就在倉也這樣感歎著的時候,他突然瞳孔微微一縮。


    !


    他遠遠的看見了,町街中心的那群簇擁在一起的人,似乎不是在歡唿和慶祝什麽。


    嘈雜的聲音,似乎也不是大聲的交談。


    而是……在廝殺!


    吵鬧的聲音,是殘叫與怒吼!


    他看見了紅色的血液與刀刃亮眼的反光!


    一瞬間,倉也的表情凝固住了。


    一旁剛剛盤好頭發的伸惠也微微發愣,她顯然也看見了與倉也相同的東西!


    狛治沉默不語的看向町街的方向,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由於身高不同,他並沒能看見父親所看到的東西。


    他隻是…隱隱有些排斥熱鬧這種感覺。


    在原來的家附近,其實居住的人要比這裏多很多。


    但鄰裏之間都並不怎麽來往,狛治早就習慣了那樣冰冷冷的感覺。


    在看見熱鬧的景象後,狛治一時間覺得,生活在這個地方,以後或許會變得麻煩起來。


    就在狛治愣神的時候。


    尚泉奈付好了車夫的費用,他輕輕揮了揮手,在車夫有些為難的表情下,強硬的把錢塞給了對方。


    隨後,


    啪啪。


    “愣著幹嘛呢。”尚泉奈輕輕拍了拍狛治的肩膀,他伸手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看那個方向,那是你們未來一段時間居住的地方。”


    頓時,倉也伸惠以及狛治,三人朝著尚泉奈伸手指著的方向看去。


    隨後,三人的表情都有一瞬間的變化。


    ——尚泉奈所指的方向,是與町街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眼望過去,那裏雖然也坐落著儼然的屋舍,但卻沒什麽煙火氣的樣子。


    倉也凝固的表情緩緩鬆了口氣,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沒有住在那樣混亂的街道上,真是太好了。


    狛治的表情變得正常,說起來,在父親恢複健康後,他現在也隻是個“強壯一些”的十五歲孩子。


    一旁的伸惠,摸了摸自己腹部當年被鬼劃傷的傷口,心有餘悸。


    尚泉奈微微側頭,看了眼町街中心的方向,他並沒有在意。


    這是人類自己與自己之間的事情,與他無關,在鬼所剩無幾的這個時代裏,尚泉奈也沒有必要去在意這樣無聊的事情。


    秉持著這樣的想法,尚泉奈輕輕拍了拍狛治的肩膀,率先一步朝與町街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吧。”


    “給你們留的房子,應該還挺大的。”


    ……


    距離素流道場與劍道場不遠的地方。


    尚泉奈,倉也,狛治以及伸惠幾人,緩緩行走在街道邊。


    與此同時。


    尚泉奈幾人前進方向的不遠處。


    幾名穿著劍道服的人,緩緩盯上了正逐漸走過來的尚泉奈幾人。


    他們隱藏在巷子裏,互相對視一眼,隨後都看向領頭的那人。


    “岩近,和以前一樣直接趕走嗎?”


    “最近町街上,已經有我們的傳聞了。”


    “…再這樣下去。”


    其餘的幾名身穿劍道服的人猶豫著說著。


    如果慶藏在這裏,那他一定認得出。


    領頭埋伏在前往素流道場的這條路上的人,就是前些日子,見到的劍道場場主的兒子——岩近篤哉。


    此刻,岩近篤哉微微皺著眉頭,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怕什麽,我們隻是在收迴我們應有的東西而已!”


    “誰覺得怕的,自己退出道場,現在就離開!”


    這話一出,頓時沒人再出聲。


    ……


    狛治一行人的位置。


    從剛才離開町街不久後,街道的另一側,就變成了一麵十分長的白牆屋簷。


    但並沒有人在意。


    直到——


    啪嗒。


    尚泉奈停下腳步,他在白牆延續的盡頭,一扇風格大雅,瓦片屋頂的門前站定,迴頭:


    “到了,這裏就是你們未來一陣子居住的地方。”


    這時,倉也等人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倉也愣了愣,轉頭看了眼尚泉奈麵色的門,一時間皺起了眉頭。


    他仔細端詳了一下這扇門,總感覺哪裏不對。


    ?


    狛治的頭頂升起一個問號。


    狛治看著與門連接的白色圍牆,迴過頭,一路朝著身後走過的街道的盡頭看去。


    額頭緩緩流下一滴冷汗。


    白色圍牆蔓延到街道的盡頭,才做出了拐角。


    與街道另一邊,一家一家房屋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也就是說。


    這白牆後麵的空間。


    全部是他們居住的地方!


    “…上泉先生。”狛治的嘴角微微抽搐。


    “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狛治看著白牆的長度,他揣摩著,語氣不那麽鎮定的迴頭對著尚泉奈說著。


    “沒有。”尚泉奈的迴答十分果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啪!


    他伸手一把撈過發懵的狛治,隨手將宅院的鑰匙丟給了正在發愣的倉也:


    “這是開門鎖的鑰匙,交給你了,狛治就先借我用一會。”


    不等倉也迴話,尚泉奈立馬又接著說著:


    “不用擔心,我聽說這裏附近有一家武道場缺人,帶狛治去看看。”


    “下午見!”


    在倉也錯愕的表情下,他看著手裏的鑰匙,而麵前,卻早就沒有了什麽狛治和尚泉奈的身影。


    他迴過頭,與伸惠麵麵相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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