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織和賈天還想說什麽,淩逍已飄然遠去。


    二人麵麵相覷。


    “大人……大人他不會有事吧?”賈天憂心忡忡。


    淩逍一番囑托,竟給人一種交代後事的決絕之意,叫人擔憂不已。


    梁織怔怔須臾,輕歎道:“能有什麽事?頂天便是丟了總督與少師之位。”


    她知道得比賈天多,也看得更透,並不為淩逍的安全擔憂。


    淩逍身為沈千鶴的弟子,誅殺袁焰證據確鑿,袁家不敢明麵上要他償命的,頂多像現在這樣,暗施手段,斷了他的為官之路。


    可惜啊,她還想繼續跟他共事下去呢,卻出了這檔子事。


    如此合適的上司,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遇見了。


    ……


    淩逍出了城主府,迎麵便見一個身著繡金旗袍的婀娜身影。


    宋露孤單單站在街道中央,冷清的藍玉城仿佛淪為她的陪襯,襯出她遺世獨立的孤絕與美豔。


    “你要去龍城?”她先開口。


    “是。”淩逍說。


    “帶我一個。”


    “為何?”


    宋露橫了他一眼,輕捋鬢角散落的發絲,淡淡道:“似我這種古世子弟,很難進那座龍城的,既然有機會,當然要去逛逛了。你帶我進去,我給你作證,怎樣?”


    淩逍沉默片刻,道:“我也沒去過龍城,怕沒法做你的向導。”


    宋露白了他一眼:“你當我三歲小兒麽,還要向導?”


    淩逍沒法了,歎道:“好吧,隨便你。”


    他邁步。


    宋露急忙逫來,語帶薄怒:“什麽叫隨便?本姑娘好心幫你去作證,你還隨便起來了?喂,你給我站住!”


    淩逍卻是越走越快,不一會兒,來到城中軍營。


    遠遠望著軍營,依稀可以透過敞開的大門,看見裏頭正在訓練的乘雲軍團。


    宋露終於追上了他,看著軍團裏熱火朝天訓練的情景,不由撇嘴道:“你都前途未卜了,這幫人還有心思訓練呐?也對,即便上司天天換,也不影響他們的。”


    她的意思是,反觀她宋露,才是真的有情有義呐!


    淩逍聽她這樣說,卻隻是笑了笑。


    無論何時也沒耽擱了訓練,正說明乘雲軍團的優秀之處。


    “等我一會吧。”


    淩逍向前走去,氣息遽爾變為虛無,明明從崗哨麵前路過,卻沒引起後者的注意。


    他就這樣一路走進去,直達軍營的最深處。


    閉門不出的這一個月,製符班的課程也停了,學生們隻能在上官雨的指點下學習製符。


    雖然上官雨自己製符水平不錯,而且也有淩逍留下的學習大綱,隻需要按著教就行,但淩逍真怕這個符癡教著教著自己悟道去了,把學生丟在一旁不管。


    來到製符班專屬的帳篷,隻見一班少年安安靜靜坐在那裏,有的盤坐調息,有的繪製符籙,秩序井然,一副不被外物打擾的模樣。


    上官雨在少年之間緩步走著,眉頭微皺,似在思索什麽問題,但偶爾少年發問,她還是會迴過神來,輕聲指點疑難。


    淩逍見狀,徹底放下心來。


    好。


    很好。


    他不再留戀,轉身離去。


    他沒選錯了他們。


    “說起來,也是我牽掛太甚了。”


    “我這件事,對於他們而言,也隻是一個小坎罷了,如果這都無法度過,未來還談何深究符道?”


    他啞然失笑。


    “你笑啥?”宋露沒好氣地問。


    “沒啥。”


    二人並肩出城。


    淩逍又不按路線走了,往左側繞了一下,來到一片殘址。


    散亂的營地早已撤走,原地隻留下些許焦黑與幹涸的血跡,依稀可見那天營地曾經曆過的地獄般的場景。


    空地上,立著一塊碑。


    淩逍取出一束花放在碑前,動作輕柔,好像怕驚動了裏麵沉睡的靈魂。


    跟著他直起身來,粗糙的手掌輕撫光滑的碑麵,撫過上麵銘刻的每一個名字,磐石般堅硬的臉龐浮現深深的愧疚。


    宋露站在他身邊,幾次欲催,卻又覺得不合時宜。


    就在她不耐煩的時候,突然聽到淩逍低語。


    “對不起。”


    她一愣,下意識道:“也不用道歉啦,我沒生你氣……”


    她忽又發現,淩逍並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忙不迭住口,臉色頓時漲紅,表情有些尷尬,又感覺不可思議。


    這家夥,在跟死去的百姓道歉?


    神經病啊!


    一群凡人而已,就算再死十倍的數量,對於金丹修士而言,又有什麽所謂呢?


    這裏又沒別人,不用惺惺作態了吧?


    不對,這裏有我。


    他是做給我看的?


    宋露恍然,跟著展顏一笑,暗道:“算你小子有點良心,知道給本姑娘多留點好印象。”


    她於是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例行安慰道:“別傷心了,他們泉下有知的,也會安息的。”


    那意思是我理解你啦,我一向很懂你的啦,雖然你在表演,但你這番心意,本姑娘收到啦,記在心裏啦。


    淩逍搖頭道:“兇手仍逍遙法外,他們怕是無法安息。”


    宋露瞪著他。


    你還有完沒完?


    她隻想早點去龍城,幫淩逍解決這樁麻煩,誰料正主一點也不急,繞這邊繞那邊的,好像出事的不是他一樣。


    正印了那句話——皇帝不急太監急!


    淩逍渾然不知她的想法,自顧自深吸一口氣,對著石碑長揖到地。


    “各位,再見。”


    “淩某雖無法揪出那日行兇之徒,但一定會讓幕後之人,付出代價。”


    宋露皺眉:“怎麽付出代價?你要報複袁家嗎?我告訴你別亂來啊,在龍城,你鬥不過他們的。”


    淩逍直起腰來,轉身終於要走了。


    “是啊,我鬥不過他們。”


    他順勢接了一句,騰空而起,向遠方而去。


    天真幼稚的淩逍,鬥不過毫無底線的袁家。


    所以他會讓另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出馬。


    洞天福地裏。


    冥狐坐在碧青樹下,輕撫過手中的麵具。


    木質麵具色澤喑啞,磨砂一般的材質傳來一股冰冷的觸感,上麵畫著的狐狸彩繪,正裂開嘴,好像對這個不擇手段的世道發出一聲哂笑。


    以宋家給的設計圖為基礎,以生命樹的樹幹作為材料,這是一張蘊含規則之力,足以抵抗化神期修士神識掃描的麵具。


    “好久不見,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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