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人隻是留在原地坐著。


    待到明塵走以後,阿慈方才得了空暇,仔細看了看屋中陳設。


    隻見一屋陳列十分簡單樸素,與她在大昭寺中見過的那些僧尼禪房並無多大差別,唯獨牆上掛了一幅畫。阿慈瞧那宣紙很是名貴,連裝裱亦十分精細,不由便多看了兩眼。


    畫的內容倒是沒什麽稀奇的,但阿慈注意到那畫作落款處的一枚紅印,卻很眼熟。


    她細想了許久,方想起那好像是在端王府的書房中見過的,約摸是先帝還在潛邸時用的印。


    她想到此處,忽又生出一種莫名的傷懷之情來。


    阿慈正在出神,卻見房門又被推開了,是明塵提了一隻食盒迴來。她一進屋,阿慈與高羨自是不好再坐著的,趕忙起身又隨她往小桌旁去。


    食盒裏裝的三碗米酒湯團,明塵笑道:“難為你們今夜還惦記著過來,不過吃個團圓的兆頭,隨意用幾口便是。”


    阿慈與高羨在桌旁坐下,嘴上雖然應著好,但到底還是將那湯團用完了。


    這一夜三個人圍坐桌前,就一麵吃著湯團一麵閑話。阿慈雖是與明塵初識,然而見她慈眉善目,心中不由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感。


    高羨與她說了許多舊日的事情,不過是隱去了二王爺的身份,講他與阿慈的相識,又提了一些前陣子往大昭寺給端王爺誦經祈福時的所見所聞,明塵皆一一頷首聽著。


    他二人在白雀庵中,一直便留到了亥時中方才離開。


    迴去的路上,阿慈與高羨仍然同乘一騎。但他不似來時還會與她說上一兩句,迴城的一路就隻溫柔地拉著阿慈的手,拿指尖勾著韁繩,雙手隻將阿慈的手合在掌心,默默地沒有說話。


    直至他將阿慈又送迴端王府的後門,阿慈下馬後要迴府了,他方才喊一聲“阿慈”。


    她轉過身來,隻是還未迴神,轉眼人已被他拉過抱在懷裏,他低下頭,輕輕吻了懷中的人一吻。


    “外頭冷,你早些迴去,若要守歲,也別凍著了。”


    他低低的嗓音叮囑她。


    阿慈紅著臉,飛快點了下頭,隻道:“你也是。”


    她說完話,便低著頭又往迴走了。


    此前她出來時給自己留了門,眼下府中下人們大約都在前頭熱熱鬧鬧地過年,也沒人發覺王府的後門沒有上鎖。阿慈輕輕推開門,進了王府,又向高羨道一聲:“你快迴罷。”


    這才將門掩上。


    高羨一直看她入王府關好了門,方笑一笑上馬離開。


    阿慈披著鬥篷,一路又趁夜色迴房。這一夜雖然不過去了一趟城外庵堂,但她心中不知怎的,許是被那一碗酒釀湯團勾起的團圓意味,一時卻又感到十分溫暖,十分滿足。


    她心中想著,麵上也浮起恬靜的一抹笑來。


    待順利入了院子,見房裏沒燈,想來大約也沒人發覺她出去了,阿慈又輕輕鬆了口氣。她小心翼翼地迴房,關上門。


    然而她才解下披風迴到裏屋,不成想見到暗夜裏的窗邊,竟坐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守在那裏,見她進門來,當下喊了她一聲:“嫂嫂。”


    第41章


    “思,思妤?”


    阿慈當下被嚇了一跳,緩過勁來時意識到是思妤的聲音,忙又去點燈。


    燭火燃起,照亮了屋子,果真是她。


    “你不是,不是與她們幾個在外頭玩兒的,怎的想起又來我這裏了?”阿慈心中瞬而慌亂,又趕忙強行鎮靜下來。想來王府的後門都是留著的,必然王府裏的人還不知道她這一夜出去了,思妤應也隻是單純等她而已,自己隨意推說去花園裏走了走便是了。


    她這樣想著,於是漸漸也有了些底氣。


    她將鬥篷往衣櫃中掛好,又迴過身來望著思妤。


    思妤道:“我與她們玩兒了一會兒,因掛心嫂嫂,玩著玩著隻覺無趣,才又折來尋你。但我在外頭敲了好一會兒門也不見有人應,因曉得你吃醉了,唯恐有什麽不對,遂才不請便進來了。可哪裏想屋子裏黑燈瞎火的,竟沒有人。”


    阿慈鎮定道:“是,我因身子不爽,便出外走了一走。想著大年夜的,也沒有喊人。”


    “那嫂嫂是去了哪裏?”


    “就,隨意在花園裏逛了逛而已。”


    阿慈說著又麵不改色地坐下。


    她心中稍稍寬了一些,以為思妤問到此就會作罷了。然而下一瞬,思妤冷不丁地冒出一番話,竟又教她才寬一些的心重又緊了起來,連同她此前才攢起的底氣也瞬而消得沒了蹤影。


    思妤難得一見地嚴肅著臉,問她:“嫂嫂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我騙你作甚。”


    思妤皺了皺眉,隻道:“嫂嫂,有一件事我做小姑的原本不當講,但這些時日我恐怕漸也有些察覺了,我隻想要嫂嫂一句實話,不想聽什麽逛花園的虛辭。”


    阿慈心中跳了一下,仍是硬著頭皮問她:“什麽實話?”


    “嫂嫂今夜,可是和四爺在一處?”


    一句問,阿慈當場便怔在了那裏。


    思妤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她,見她一時語塞,連同那雙因緊張而微微捏了捏的手亦落入她的目光中,思妤道:“這麽說,我果然是沒猜錯了?”


    阿慈忽起滿麵通紅,半是因被她看破的慌張,半則是因自己撒謊的羞赧。她分明有一腔謊話哽在喉間的,此時此刻卻硬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她在思妤麵前,仿佛是透明的。透明得甚至連她想欺騙思妤的一點小心思,也會教她輕而易舉地看破。


    當下屋子裏靜謐一片。


    阿慈正覺分外尷尬的當口,不想無意又聽見一聲極輕細的,“噗哧——”


    她才因尷尬而垂下的眼,瞬而又抬了起來。


    眼前思妤仍在原地坐著,隻是先時那張寫滿慍怒的臉上,此刻卻如變戲法兒般換了一副麵孔。她突然歪了腦袋一笑:“嫂嫂當真是與四爺在一起?”


    阿慈一時間又愣住了,她還未迴過神來,卻見思妤已然站起了身。


    她歡歡喜喜地繞到阿慈身邊,又坐到她近旁,隻湊著腦袋眨眨眼:“嫂嫂?”


    思妤的兩隻胳膊疊在一處,半撐起右手托著腮,笑望向阿慈,阿慈登時好似吃了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她才不確信地開口問道:“所以你是……在詐我?”


    “這怎能算是在詐你呢!”思妤一下直起身,轉頭又笑眼晏晏拉過她的手,“好了不逗你玩兒了,我便與嫂嫂先招了罷。我早瞧出來四爺對嫂嫂有所不同,起初便隔三差五地往王府裏跑,幫這裏幫那裏的,隻是當時不覺得有什麽,以為不過四爺心好,幫一幫端王府而已,但從上一迴自嫂嫂娘家迴來,我本是緊跟著嫂嫂的,哪裏想行到半路就被楊侍衛拉住,我方才覺出不對來。”


    “那時我便聯想起過去四爺每迴來時的情景,又留心觀察了一陣子,直至前些日子聽說太常寺丞又出了事,我便斷定四爺定是喜歡嫂嫂。今日除夕,可一整天了也不見四爺的人影,我本想趁著今夜守歲,來與嫂嫂閑話說這事的,不想到了房中竟不見嫂嫂的人。雖不十分肯定吧,但心裏也隱隱有個念頭想著……怎樣,我說得可對?嫂嫂今夜是不是當真與四爺在一處?”


    阿慈教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又見她拉著自己的手,想來她既已經兀自猜到這個地步了,倒不如自己與她說開,省得再教她亂想些有的沒的。


    於是在被思妤睜著大眼拷問了這麽許久後,阿慈終於猶豫著點了下頭:“是……”


    “我便知道!”


    “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阿慈忙補充道。


    可見思妤一歪腦袋,滿麵疑惑:“嫂嫂以為,我想象的是什麽樣?”


    阿慈一時語塞,腦袋裏驀然便想起了那一日下著雪,高羨在她房中偷偷親吻她的情景。於是麵上雖然不動聲色的,心頭卻又突突地跳了幾下——果不其然是有做賊心虛這件事情。


    她也不知思妤這一問,究竟是確實天真還是仍在訛她,總之言多必失,她幹脆就閉上嘴巴,又不說話了。


    阿慈不說話,思妤倒不覺得有什麽,她隻又緊了緊阿慈的手:“那嫂嫂你是怎樣想的?”


    阿慈一怔,一時間答不上來,想了一會兒隻有問她:“思妤希望我如何想?”


    “我希望有什麽打緊的,要的是看嫂嫂如何看待四爺這個人。”


    “若……依你之見呢?”阿慈小心翼翼地試探。


    “依我之見,”思妤道,“四爺這個人,過去雖然聽聞是有些風流不羈的,但王兄走後的這些時日我也與他接觸過幾迴,又好似不是過去耳聽到的那樣。想來,要麽傳言有誤,要麽四爺如今身上的擔子一重,轉了性子也未可知。”


    她說著,忽又拉著阿慈的手,語重心長道:“嫂嫂,你若真對四爺有意,也定要擦亮了眼睛瞧好了,看他待你是不是真心,是不是真的值得嫂嫂將自己托付給他。”


    她說得一本正經,仿如一個憂心忡忡的老母親,阿慈瞧著,突然間竟笑出聲來。


    “嫂,嫂嫂笑什麽。”


    “自然是笑你。”阿慈道,“當日也是在這裏,我問你可有心上人時,你怕是忘了自己那副滿臉羞紅的模樣了,如今倒好,連說起將我托付給他人這樣的話來,竟也不覺害臊了。”


    思妤被她突如其來一頓打趣,登時紅著臉縮迴手:“嫂嫂你提那天的事情做什麽,一碼歸一碼,分明眼下是在講你……”


    “講我講你,不都是一個道理。”


    阿慈笑笑,這才又重新將她的手拉過,正色道:“好思妤,我如今已脫離娘家得了個自由身,自己的大事既然不再受人挾製,自當會更加仔細辨別的。我唯一隻是放心不下王爺與你,我怕王爺九泉之下心寒,怕你心中懷怨。”


    思妤聽了,趕忙搖一搖頭:“嫂嫂我不怨的,我想王兄亦不會怨的。”


    “不會嗎?”


    “旁人我不知道,但我與王兄自幼一處長大,真真是比親兄妹還要親些。他若還在,定連嫂嫂逗一逗阿貓阿狗的醋也要吃,可他不在了,倘使九泉之下當真有知,必然首要是想嫂嫂能過得好。我也一樣。”


    思妤歎道:“我想得明白,原也是王兄無福,嫂嫂這樣好的人,不該孤家寡人過一輩子。嫂嫂假使有能托付的人,我是真心為嫂嫂高興,王兄想來,也會安心的。”


    阿慈聽罷,驀然隻覺鼻尖發酸。她拉著思妤的手,緊緊拉著,良久沒有說話。


    直至時間像是過了許久許久,她方低頭道一聲:“好思妤,謝謝你……隻是這樣的事情也急不來,往後再說罷。”


    “是,往後再說。我也不願嫂嫂才入端王府,轉眼就要另嫁了,我還想與嫂嫂多待一天是一天的。”


    思妤笑著。


    阿慈伸手一點她的腦袋:“所以呢?今晚可是又要拿這話做借口,賴著與我一起睡了?”


    “呀!這可是嫂嫂自己說的,我一句都未提呢。”思妤一下又站起身來,“嫂嫂說了,便不許反悔,我這就迴去拿我的衣裳枕頭來。”


    她話音未落,又生怕阿慈改了主意似的,當下迅速抽開了她的手,福了一福就直往門外去了。


    阿慈瞧她步履匆匆地一麵往外走,一麵喊她“等我”,不知不覺也是嘴角揚笑,朝著她的背影喊她:“你慢一些!”


    隨簾子打起,從外屋又鑽進來一些清寒之氣,隻是才遇裏間的融融暖意,瞬而又同她說話的聲響一般,迅速消散了。


    這一夜燈火萬家,阿慈與思妤坐在床上裹著被子,一同守歲。


    她們聽外頭那爆竹聲連夜不絕,屋子裏燃的炭火,也同外麵爆竹一般,一夜發出細微的劈啪畢剝之聲。兩個姑娘便在熱熱鬧鬧的劈啪聲裏,睜著眼聊著閑話,直至新年。


    ……


    新的一年,四處皆是喜氣洋洋的,朝廷休沐七日,自正月初八開朝後,再至上元節放假。


    上元節前夕,遲恆終於忙完了端王爺的案子,前來端王府迴稟阿慈。


    胡開源被判斬,當初他從端王府裏昧的那些金銀財物被刑部與都察院的人抄了去,又全數充迴,遲恆此行,便是替刑部與都察院來送還沒收的贓款。


    阿慈仍在偏廳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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