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山’終年都彌漫著濃濃的霧氣,因為地勢高寒,寧天靈不得不在屋外砍柴生火,幕青衣守在室內,修葺著一把已經破舊的木椅,曾幾何時,他聽如若溪說過,她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是小時候躺在睡椅上聽爹爹講故事···


    “一晨···”一盞香的時間,如若溪從床上醒來,她氣息不穩,表情卻尤為平靜。


    “你醒了”幕青衣趕緊走到床頭握住她想要伸出的手,沈淩菲煉製的藥香竟然真的在關鍵的時刻起到了續命的作用。


    “這是在哪裏?”如若溪靠在幕青衣的懷裏,努力的睜了睜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她身上的斷箭已傷及要害,所以箭頭無法拔去,幕青衣隻能暫時封住她部分穴道。


    “蒼穹山,你該記得它”幕青衣將搭在她身上的披風往上遮了遮,她身體冰涼,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


    “當然記得”如若溪閉了閉眼睛,又努力睜開,氣若遊絲般的說道,“這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我一直認為這裏會是我們的家···在我剛剛睜開眼睛看到你做木工的情景,我仿佛覺得是在夢裏,男耕女織···”如若溪看著牆上的那幅墨畫,重重的咳了幾聲,幕青衣看到她的唇角分明有血漬滴出,趕緊掏出手帕幫她拭去,而後將手帕偷偷藏於身後,以免她擔心。


    幕青衣看著她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麵孔,心裏糾成一團,其實就在她進宮的最後一天,她帶他來過這裏,隻是當她將身體完美的呈現於他麵前時,他隻能憂傷的看著她,然後幫她將衣服拾起。對於她最後的請求,他婉轉拒絕,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有愧的,“若溪,其實···”


    其實什麽,他停住了,因為他無從解釋,說自己有苦衷嗎?但是即便他告訴了她自己的身世和身份,恐怕還是不能接受她的愛意吧,他的心本來就不大,何況早已裝進了兩個人。


    “你不需要解釋,也不必內疚,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如若溪的眼淚悄悄的流了下來,她將幕青衣的手覆到自己的小腹上,輕聲哽咽,“我原以為,一切都會變好,可我還是沒能為你保住她···”如若溪的泣聲由低變高,最後淚如決堤,“一晨,我不敢相信我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這個小生命在她的肚中已經整整六個月了,這曾是她所有的希望和憧憬,她幻想著洛一晨抱她的樣子,幻想著她胖嘟嘟的小臉蛋,幻想著她長大之後有著他們倆的輪廓···


    幕青衣也眼眶通紅,他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如若溪的痛楚,可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在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顯得無比蒼白。


    於是他隻能將如若溪摟在懷裏,輕輕的撫著她的發頂,小時候他難過時,母後總是這樣安慰他,他的心裏往往覺得舒服很多。


    等到如若溪哭罷的時候,她幾乎已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晨,抱我到睡椅上好嗎?”


    “好”幕青衣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將視線邁到地上那張剛剛才修葺好的睡椅,“我抱你過去”


    “可以把窗戶打開嗎?”如若溪躺到睡椅上,側頭看向窗外。


    “可以”幕青衣起身走到窗前,將木窗輕輕推開,恰逢現在是日出時分,暖暖的微光從山頂灑下,空氣當中透著芳草的氣息,幕青衣站在窗前,迴頭張望如若溪。


    他本想告訴她,日出東方——這是‘蒼穹上’一天當中最好的景象,可當他迴視時才發現,如若溪早已悄悄的閉上了眼睛。


    “若溪”幕青衣輕喚一聲,聲音卡在喉嚨當中,一陣酸楚。她擁有這世上最美的容顏,卻願意這樣卑微的愛著他,“若溪···是我對不起你···”


    “一晨···”就在幕青衣悲傷痛絕之時,如若溪的手指卻又突然動了動,幕青衣這才如夢初醒,趕緊一個箭步走過去,蹲到她的麵前。如若溪早已虛弱的連張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是她仍然試圖去握住幕青衣的手心。


    “若溪,你不可以···”幕青衣將她的手掌牢牢的握到手心,泣不成聲,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當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他眼前逐漸香消玉殞的時候,他的內心絕望無比,其實他遠沒有自己表麵上那麽堅強。


    “一晨,你哭了嗎?是為了我嗎?”如若溪用力的扯了扯嘴角,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掌順著他的手臂抬到他的臉上,她撫著他的淚水,那樣的輕柔,她說,“我從不舍得讓你難過,今生能夠死在你的懷裏,看到你為我落下的淚水,我已經死而無憾了···一晨,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嗎?你希望咱們的孩子是個女兒,你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洛顏’···我曾經無數次的夢到咱們的小顏顏,而現在我就要去陪她了···她還那麽小,一個人上路好可憐···”


    “不!若溪,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虧欠你那麽多,我還沒有償還你”幕青衣臉頰上的淚水早已染濕了如若溪整個掌心。


    “下輩子再還吧,來生我跟顏顏一起陪你到老,我們都生在普通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若溪的手終於慢慢的垂了下來,隨著她逐漸消逝的聲音。


    “若溪!”看到她尚在起伏的胸脯,幕青衣趕緊拿來床前的香爐,送到她的鼻前,直到最後一刻,他仍然無法接受眼前即將來臨的事實。


    “一晨···”如若溪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你想對我說什麽?”幕青衣將頭低到他的嘴角處。


    “昨夜在宮中,你進‘承歡殿’前,我看到一個人影···”


    紅顏易逝,原本隻是一種遺憾,可此時放在幕青衣身上,卻遠遠不止於此。


    ‘蒼穹山’四季濃霧,伴隨著寧天靈取火而起的濃煙,把這小小的木屋緊緊的環繞其中,就連天空都變的灰灰蒙蒙,隻剩如若溪身上的那襲紅衣,依舊鮮紅亮麗。


    幕青衣抱著如若溪,彎身走到屋外,此時的寧天靈還在生火,因為風大霧大,加上她打小就沒幹過這種活,所以在屢戰屢敗中,她已把自己弄的一臉漆黑,隻剩兩隻眼睛在轉溜了。


    “如妃她——”寧天靈放下手中的木柴,急忙的跑了過來,可是當她看到躺在幕青衣懷裏的人兒時,她還是愣住了。


    幕青衣沒有顧上呆若木雞的她,隻是橫抱著如若溪,撞過她走到了那個火堆旁,然後順手撿起一根木棍,在火堆中隨意的撥動了兩下,火星逐漸的燃了起來,越燒越大···


    冷風驟起,眼看火勢將要蔓延到了木屋旁邊,寧天靈趕緊上前想要撲救,可她不曾料到,她剛出手,幕青衣手上那根燃的正旺的木棍就從窗戶直接飛到了屋內,瞬間整間屋子都燃了起來···


    “姓幕的,你這是——”寧天靈擔憂的看向幕青衣,他不言一語,轉身離去,至始至終,他的表情都透著冷漠,以及決絕。


    “姓幕的,你這是幹什麽?這可是通往皇宮的路,難不成你要帶她迴宮?”一路上,無論寧天靈說什麽,幕青衣都不迴應,迫於無奈,寧天靈隻要拉住他的手臂,試圖阻止他。


    幕青衣盯著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好一會兒才抬頭,“是的,我要送她迴去”


    “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麽呢?我們好不容易才救她出來的”寧天靈在說到‘救’的時候,幕青衣的手明顯的抖了一下。


    幕青衣側著臉,表情陰沉,目光不偏不倚的直盯著寧天靈的手背,寧天靈被嚇到了,手掌悄然的鬆了開來,幕青衣這才邁步離去。


    通往皇城的路漫長而沉默,幕青衣騎在馬上,風從他耳邊吹過,仿佛是在一遍一遍的向他重複如若溪臨死前的那句話···


    來到前殿,禦林軍和朝中官員早已等候至此,皇城之中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官員們可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紛紛來給皇上出謀劃策。


    “皇上,老臣以為——”


    “皇上,駙馬,駙馬他——”齊公公慌忙的跑進大殿,聲音顫抖的指向殿外。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快說,駙馬又怎麽了?”右將軍胡漠是個急性子,於是立馬大聲問道。


    “駙馬···他···他···帶著如妃···進殿了!”齊公公雙腿一抖,癱坐到了地上。


    “什麽?”胡漠頓時傻了眼,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殿門。


    前殿的大門逐漸的打開,兩旁的禦林軍們手持長矛。陽光從門外射入,彰顯出一種冷冽的白,幕青衣從禦林軍的長矛中緩緩的走了進來,陽光照在他的身後,他的周身仿佛是被鍍了一層銀邊。


    沒有通傳不得入殿,這本是皇宮的規矩,又何況他的懷裏抱著的是如妃娘娘,這讓禦林軍們立馬就警惕起來,長矛刷刷攔起。


    幕青衣麵部清冷,腳步穩健的目視著前方,在他的身上環繞著一種令人畏懼的抑殺之氣,令兩旁的禦林軍不得不悄然後退。


    當所有人都還沉溺在驚訝以及畏懼當中的時候,幕青衣已然是走到了殿前,辰明手中的劍逐漸的握緊···


    “父王,兒臣前來為您解憂”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幕青衣直接抬頭,直視著金鑾殿上那個眼睛深邃,臉色陰鬱的老皇帝。


    “解憂?”皇帝眯著眼睛,一臉戒備的打量著殿下的人。


    “是的,聽說昨日如妃被人劫走,兒臣與公主連夜趕迴寧都,從劫匪手中救出了如妃娘娘”幕青衣將目光隨之轉移到了自己的手上,而後他將手中的人兒輕輕的放在地上。


    “你救了她?”老皇帝踉蹌著起身,伏公公馬上伸手前去攙扶。


    “是的,隻可惜兒臣救下她的時候,她已是香消玉殞,我聽刺客說,她是被人暗箭所害,命不存矣”幕青衣的眼中閃過了一瞬間的哀傷,可是很快便恢複如常。


    “如妃她···”皇帝踉蹌了一下,撐著伏公公的手臂走下台階,來到幕青衣的麵前。


    皇帝盯著如若溪頭上的那縷紅紗,嘴角抽動了好一會兒,才冷冷開口,“是誰放的箭?”


    “父王,如若溪不能留,她跟這幕青衣——”五皇子寧天武上前疾言道。


    “可是朕沒讓你刺殺她!”皇帝搶過伏公公手中的拂塵,顫抖的走到寧天武的麵前,抬手用力的鞭笞著他。


    “父王,跟皇弟無關,是兒臣捉人心急,誤傷了如妃娘娘”寧天合趕緊上前替寧天武求情。


    “皇上,人死不能複生,請息怒!請保重龍體啊皇上!”眾人紛紛跪地請命。


    打了一陣,老皇帝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他轉頭看著地上的如若溪,滿眼哀息,他不是一個什麽事情都蒙在鼓裏的傻瓜,其實很多事情他早就知道了,皇宮說小不小,說大也就這麽大,他在這裏住了數十載,早已將這裏麵的一切都看得徹徹底底,如若溪的心不在他的身上,這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的事實,可是他仍然願意給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讓她去揮霍,他在心裏跟自己打了一個賭,他賭這輩子他從來都不會輸。


    年輕的時候,為了爭權奪勢,他甚至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陷害了,人越到老的時候,就越容易戀舊,迴想起那些往事,逐漸的開始覺得自己這大半輩子都被耗費掉了,所以即便是現在坐擁後宮三千佳麗,他仍然覺得孤獨無比,直到看到如若溪,他才覺得自己眼前的黯淡在消退,心裏也敞亮了很多。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自認為是舉世無雙的英雄,所以理所當然的,他也需要這世上最傾國傾城的美人在身邊陪伴,如若溪的芳華絕代無疑是在他逐漸老去的心上點燃了最後一絲火焰,為了能夠持續這種光熱,他甚至開始迷戀丹藥和星向。


    可是無奈,無論他做何努力,至始至終她的心都不曾停留到他的身上。


    所以當他得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他是因為她已有身孕之時,他惱怒的將她禁足在‘承歡殿’內,他告訴她,“如果你願意喝下這碗湯藥,朕就可以原諒你,如果你不喝,朕就要將這一片統統變成冷宮!”


    他本以為他拿出了男人最大的度量去原諒和包容她,她一定會屈服和感恩,沒曾料到直到死,她都不願向他求饒。


    “來人”老皇帝陰著臉沉聲叫道,禦林軍迅速的跑入殿內,四皇子寧天合皺了皺眉毛,本能的將寧天武擋到身後。


    “將當朝駙馬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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