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重了,真的站不起來了。


    也就是那時候,一雙手伸過來,替她扶起了抬著靈柩的長木。


    那少年穿著素色長袍,帶著南方男子特有的俊秀的臉上一片淡然。


    他那時候和她差不多高,身子骨看上去還沒她健壯,卻如鬆柏一般站到她身後,將肩膀放在那長木下麵,然後撐了起來。


    重量驟然從她肩頭離開,她呆呆抬頭,看見那少年麵色平靜看著,聲音溫和:“站起來,我幫你扛上去。”


    她沒說話,豔麗的容顏上全是平靜。


    “謝謝。”


    她少有這樣正經的時候,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什麽,卻終究沒做。


    他們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站著,扛著靈柩的一邊上了山。


    從頭到尾,她都沒迴過頭,可她能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那個人的溫度,那個人就跟在她後麵,無論她是倒下了,還是站起來,他都會替她扛著這肩頭所有的重負。


    隻是她從來也不是一個要讓人護著的人,於是她咬牙前行,讓黃土埋葬了自己的親人。


    那天晚上,她迴了冷宮,站在她和母親弟弟住過多年的房間前,一言不發。


    雨下了大半夜,她站了大半夜。然後她就聽到一聲壓著憤怒的喚聲:“趙芃!”


    她沒迴頭,就覺得有人替她撐了傘,秦書淮言語裏帶著焦急:“你怎麽在這裏站著?趙鈺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嗎?你站了多久了?手怎麽這麽涼?”


    她沒說話,就呆呆看著那房間,秦書淮去拉扯她,她終於出聲:“你讓我站站吧。”


    秦書淮愣了愣,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他的手特別溫暖,在那個寒夜裏,成為她唯一的支柱。她從來沒覺得他這樣高大可靠過,讓她忍不住內心有了那麽些酸楚,沙啞著聲道:“明天我還得迴去看著小鈺讀書,你讓我站站,我就難過這麽一晚上,我再也……”


    話沒說完,那個人猛地就抱住了她。


    他這個人一向內斂又木訥,帶著些正人君子的羞澀。


    從來都是她去調戲他,逗弄他,他永遠是紅著臉躲著,恨不得見著她就繞道走那種。


    然而那天他卻頭一次,主動抱住了她。


    他的傘掉下來,雨落到他肩頭。少年抱得那麽用力,仿佛是疼著她所疼,恨著她所恨。


    “趙芃,”他身子微微發抖,卻強作鎮定:“你難過就難過,想哭就想哭,天塌了,我撐著呢。”


    她沒說話,這麽多年,她一直是她母親的支柱,是她弟弟的天,她一個人笑著走過風雨,這是唯一一個,也是僅有的一個,同她說這樣話的人。


    那麽多委屈難過翻江倒海而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哭出聲來。


    她哭得聲嘶力竭,直到癱軟在地。而這個少年就一直抱著她,支撐著她。


    恪守禮節,卻又帶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親近。


    然後他告訴她,人生路很難走,他陪她一起。


    因為這句話,她重新站起來,做了她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玉陽公主。


    而今再次聽到這句話,她就覺得,自己能站起來一次,就能站起來第二次。


    她精神受到鼓舞,真的就將最後那截路撐了下來。眼見著要到宮門了,這時候隊伍有些亂起來。秦芃頭暈目眩,也沒注意到周遭,就聽見一聲尖叫,隨後是衛衍的一聲大喊:“嫂子!”


    秦芃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個刺客從秦書淮身邊猛地探出手,將劍搭在她的脖頸之上。


    這人明顯是個女子,她方才似乎是去刺殺秦書淮的,隻是被秦書淮一擊格擋之後,她就選擇迅速開溜。抬手就劫持了秦芃。


    秦芃袖間短劍滑下來,麵色鎮定。這個人武功不錯,秦芃不敢亂動,這人劫持著她,同眾人道:“退後!”


    這聲音有點熟悉,秦芃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旁邊人都看向秦書淮,有些不敢妄動,衛衍果斷開口:“退後!”


    侍衛們瞧了一眼衛衍,衛衍怒喝出聲:“看什麽看,退後啊!”


    說著,衛衍迴頭,同那人道:“你把她放了,我讓你走。”


    “衛將軍口說無憑,在下怎能相信?還請四公主跟著在下走一遭吧!”


    那人冷笑出聲,壓著秦芃就往後退去。這一句話出來,秦芃反應過來是誰了,她袖中短劍收迴去,配合著那人一起後退。


    那人有些奇怪秦芃的動作,秦芃壓得低聲道:“別怕,我也要殺秦書淮。”


    聽了秦芃的話,那人眼中有些奇怪,動作更大膽了些,壓著秦芃退到馬邊,便翻身上馬去,駕馬往外衝去。


    衛衍罵了一句,立刻上馬追去,秦書淮麵色不動,旁邊江春拿了弓箭來,秦書淮抬手拉弓,對準了駕馬衝出去的人。


    秦芃老遠看見江春拿弓箭,焦急道:“你趕緊把我放身後去,他顧忌著才不會射箭!”


    “誰知道你打什麽鬼主意。”蒙麵女子冷笑:“他射箭就射箭,我還怕他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他的箭術……”


    話音剛落,秦書淮抬手箭法,箭唿嘯而至!蒙麵女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動作,猛地彎腰讓開,將秦芃暴露在了秦書淮箭下,同時抬手去抓箭。


    她擔心秦芃在她背後搞小動作,又怕秦書淮的箭,幹脆用了這麽一招,秦書淮第一次差點射死秦芃,第二箭他就不敢再射了。


    然而秦芃手上動作更快,她聽見箭聲唿嘯而來,一個彎腰就側身讓了過去。這瞬間暴露了她會武的事實,哪怕動作有些遲鈍,然而從姿態來看,卻是能看出些底子的。


    秦書淮麵色驟冷,抬手抓過箭來,連射三箭!


    衛衍看見這場景,立刻調轉馬頭折迴去,怒吼出聲:“你做什麽!”


    然而秦書淮沒做聲,他的手微微顫抖。


    剛才那個動作……那個讓箭的動作……


    他太熟悉了。


    他見過她無數次練習躲箭,她一直有些未雨綢繆,喜歡在事情沒發生之前去猜想發生後怎麽辦。


    她的武藝是同他一起學的,他太清楚那個叫趙芃的人的小動作。


    在那人躲閃的瞬間,他清楚看到了趙芃慣用的小動作。


    是那個人嗎?


    是她……轉世,還是……她根本沒死?


    秦書淮腦子有些亂,他太急切想要確認。


    那三箭衝過去,白芷罵了一聲,抬手拔劍擋箭,竟沒讓箭碰到秦芃分毫!


    秦書淮看不出來,抬手還想拿箭,卻被趕迴來的衛衍一把按住手:“你瘋了嗎?!”


    “是她……”秦書淮明顯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他微微顫抖,掙紮著想去拿箭:“是不是她……”


    如果是她,那他的箭她一定躲得開。


    如果不是她……


    那又有什麽區別。


    “秦書淮!”衛衍看著秦書淮神誌不太清楚,抬手就是一拳,秦書淮猝不及防,被一拳砸退開去。


    疼痛讓秦書淮終於清醒過來,這時候白芷已經和秦芃跑遠了。


    秦書淮最後一箭白芷沒有躲過,箭紮在肩頭,血流出來,秦芃果斷道:“往東門方向跑,進山去!”


    白芷奇怪看她一眼,覺得這人十分熟悉,卻還是跟著她的指示往外跑出去,一麵跑一麵道:“你這公主可是奇了怪了,明明會武還裝成這柔弱樣子,現在好了,秦書淮肯定覺得你和我是一夥兒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秦芃氣上來,簡直想戳著這人腦袋直接開罵:“我都和你說我和你是一夥兒的,就算我不說,你用腦子想也知道,我作為長公主和秦書淮關係肯定是你死我活,你還拿我當靶子?你瘋了?”


    “誰知道呢?”白芷冷笑出聲:“他長那麽好,女人我都不放心。”


    秦芃:“……”


    白芷,我不在這些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芷是趙芃的貼身侍女。趙芃打小將她當親妹子一樣養大。當初秦芃作為趙芃跟著秦書淮迴齊國,不忍心讓剛剛嫁人的白芷和隻分別,就讓白芷留在了北燕。結果……


    “你來齊國做什麽?夏侯顏不要了?”


    聽到這話,白芷麵色一冷,手中短刀瞬間放在秦芃脖頸之上,冷聲道:“你到底是誰!”


    第十六章


    她是誰?


    秦芃一時被白芷問住了。


    白芷這個人向來理智,從來不信怪力亂神。她是趙芃母親侍女的女兒,白芷的母親侍奉了趙芃母親一輩子,生下她來,自幼就跟著趙芃。趙芃小時候怕鬼,白芷從來不怕,因為白芷堅信,所謂鬼神一說,都是禍亂人心的謊言。


    所以秦芃此刻要是同白芷說,親姐妹,我就是你死去多年的主子趙芃啊。


    她毫不懷疑,白芷會給她上大刑嚴刑逼供。


    於是她轉過頭去,抬手挽了頭發,掩蓋了方才那片刻的呆愣後,慢慢道:“我是誰?我是齊國的長公主,衛家的大夫人,攝政王秦書淮的勁敵,知道這些,白芷姑娘不久夠了嗎?”


    “反正,”秦芃含笑瞧向白芷:“你的目標,不是殺了秦書淮嗎?你我合作便可,至於其他事,何必細究。”


    白芷沒說話,她盯著麵前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說話做事風格和趙芃太相似,讓她心裏有些下不去手。


    作為趙芃手下最得力的人,白芷來齊國之前,早已將齊國各大人際關係都摸了個透徹,而她的資料中,這位四公主明顯是一個……沒什麽殺傷力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一眼認出了她,還知道她的夫君夏侯顏。


    白芷抿了抿唇,刀仍舊在秦芃脖頸上,冷聲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查過秦書淮。”秦芃立刻開口,撒謊都不需要草稿:“他身邊所有人,包括他妻子身邊所有人,我都查過。你作為秦書淮發妻身邊最親密的人,我自然知道。”


    這話讓白芷放鬆了幾分,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想要動一個人,就要將是所有事查得清清楚楚。她的刀從秦芃脖頸上鬆開,駕馬衝進林子,進了樹林,馬就不好跑了,如今白芷肩頭受了傷,行動也有幾分不便,秦芃看了一眼後麵的追兵,立刻同白芷道:“把你衣服脫了給我,傷口紮緊一些別讓血流出來,去樹上躲好了別動!”


    “你……”白芷愣了愣,秦芃抬手就去扒她衣服,兩人一麵換著外衣一麵跑,秦芃知道她要說什麽,迅速道:“等追兵走了你先跑出去藏著療傷,找個時機去衛府,我在衛府等你。你要扳倒秦書淮,我幫你!”


    說完,兩人衣服差不多換完了,秦芃從白芷手裏拿過刀來,就往身上劃了個傷口。然後將刀塞迴白芷手中,攏了攏頭發,說了聲:“迴見。”,便掉頭往深山裏跑去。


    白芷看著那人活蹦亂跳跑遠還不忘扭著腰的身影,心情頗為微妙。然而想了想,她還是按照秦芃的意思,包緊了傷口上了樹,然後靜靜等著後麵的追兵。


    追兵們尋著血跡很快追了上來,然後順著草被踩斷的方向追著過去。白芷在上麵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秦書淮帶著人來了。


    秦書淮和衛衍分成兩路追人,衛衍去追馬跑的那個方向,秦書淮則是一路追著正確方向過來。


    為了給白芷充分逃跑時間,秦芃一路撒丫子往前跑,一麵跑還一麵不忘設置障礙,先往前跑,跑了折迴來,在從樹上蕩過去往其他地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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