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秦書淮就衝了出去。


    “備馬!備馬給我!”


    秦書淮駕著馬,一路追著柳書彥過去,柳書彥正歪在馬車裏,看秦芃寫給“柳書彥”的情詩。


    情詩寫得情意綿綿,文采飛揚,柳書彥作為當代才子之首,也不免讚歎。


    而事實上,秦芃也知道柳書彥是個文豪係列,所以特意想賣弄一下文采,可她文采一般,左思右想,幹脆將秦書淮當年寫給她的情詩原封不動的送了過去。


    柳書彥看著這詩,雖然讚賞,但總覺得怪怪的。


    他正提筆想修一修,馬車突然被人攔住,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秦書淮跳上馬車,卷簾俯身在他麵前。


    “信給我。”


    “什麽?”


    柳書彥愣了愣,秦書淮提高了聲音,大吼出聲:“把秦芃的信給我!”


    說話間,秦書淮意識到柳書彥正拿著那封信,幹脆一把搶了過去!


    他借著月光看著那封信。


    這首詩他熟悉,太熟悉了。


    十七歲那年,秦芃說她是木訥,從未給她寫過情詩。


    他隻擅長策論,不擅長這些風花雪月,這首詩他寫了好久,修修改改,才終於在一個清晨,悄悄放在她枕下。


    這是他和趙芃閨房之樂,甚至白芷都不知曉。他以為趙芃死了,他一輩子再見不到。


    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在自己妻子送給另外一個男人的信裏,再見這首帶著他少年慢慢情誼的詩詞。


    秦書淮大笑出聲,將紙撕得粉碎。


    柳書彥猛地反應過來,上前爭搶:“秦書淮你瘋了?!”


    秦書淮將手中隨紙揚手一撒,轉身跳上自己的馬,就往衛府奔去。


    趙芃,趙芃。


    他閉上眼睛,顫抖著手。


    他曾以為趙芃死那一刻,是他人生裏最絕望的時刻。


    然而時至今日卻才明白,這世界總比你想象更殘忍,這現實總比你以為更荒唐。


    第五十章


    秦書淮捏緊了韁繩,一路往衛府衝去。


    路上下起淅淅瀝瀝小雨,江春跟在秦書淮後麵,焦急出聲:“主子,慢點!”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滿腦子裏,都是秦芃的模樣。


    第一次見她時,護國寺裏,那莊重相似的氣度,這麽久以來,她與趙芃相似的舉止。


    他不是沒有想過她和趙芃是不是有什麽關係,然而她出現的時機太過微妙,一開始他誤以為她是在學習趙芃迷惑他,順著她別有居心的想法去想,於是一步一步猜錯,一步一步以為她是薑漪。


    早該想到的。


    如果她真的是秦芃,真的是薑漪,為什麽還能那麽淡然麵對著他。


    哪怕是政敵,哪怕他害她全族,她也從來沒有對他展露過太過極端的愛恨。


    “公主對我,似乎並沒有什麽敵意?”


    “我雖然是公主,但在宮裏過得不大好……”


    “陸祐,好好活著,這樣才能報秦書淮殺我之仇。”


    薑漪怎麽會沒有敵意?


    薑漪怎麽能這麽順口說出“我雖然是公主”?


    陸祐出現的時候,重疊的不僅僅是薑漪,也有趙芃。


    王珂出現的時候,重疊的不僅僅是薑漪,也有趙芃。


    迴想起秦芃說“這樣才能報秦書淮殺我之仇”時,她有殺意嗎?有恨意嗎?


    沒有。


    她對她的死,沒有恨意,說出這話的神態,與其說期望陸祐替她報仇,更多的可能是鼓勵著陸祐,好一點活著。


    可除了趙芃,其他人眼裏,大概都是他殺的她。


    如果不是趙芃,如果不是清楚知道當年他到底為何將毒藥喂到她口裏的趙芃,怎麽可能對一個親手殺她的仇人如此雲淡風輕?


    因為她知道當年到底經曆了什麽,所以哪怕是他親手將毒藥喂到她口裏,可她卻仍舊沒有認為是他的錯。


    可是她為什麽不來找他呢?


    秦書淮到了衛府後院,直接翻牆到了秦芃的房間門口。


    然而到了這裏,秦書淮卻一瞬之間,喪失了所有勇氣。


    他腦子裏翻來覆去就在想既然迴來了,為什麽不來找他?


    她不是不認識他啊。


    他們說話間,言語裏,她明明記得往事,她曾說過她了解秦書淮。


    她記得他的啊,甚至於她偶爾的眼神裏還帶著溫柔,仿佛是看著他就看到過往,那為什麽,什麽理由,讓她沒來找他呢?


    秦書淮站在庭院裏,止步於此。


    雨淅淅瀝瀝落下,他茫然看著大門,想著柳書彥的話。


    “哪怕她迴來了,也不愛你了。”


    想著秦芃以為他是柳書彥時的話。


    “秦芃這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衛煬了。”


    她死後,轉世為秦芃。


    她愛上了衛煬,為他青燈古佛十年。


    他太了解趙芃了,趙芃這樣的人,斷了就都是斷了,她不愛你了,她有了新生,你就是她過往雲煙,強行靠近,她隻會遠離。


    他覺得腦子有些混亂,撥開雲霧窺見真相的刹那,他居然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時候已經到了平時啟明星亮起來的時候,秦芃從夢裏醒過來。


    她恍惚間夢見年少時候,秦書淮下課後給她輔導功課,教她寫字。


    他在她身後,仿佛是環抱住她一樣,握著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他的名字,又寫下她的名字。


    她扭過頭去,唇擦過他的麵頰,他愣在那裏,少年清澈眼裏全是驚詫。


    那帶著隱隱歡喜、驚訝,幹淨得一如秋日的天空一般的眼神,讓她軟了心腸。


    她從夢裏醒過來,覺得有些氣悶,這時候大家都還睡著,她披了外套,開門出去,打了個嗬欠,想要去找白芷聊聊天,然而一抬頭,就看見秦書淮站在那裏。


    他穿著少年時的衣衫,淺藍色輕紗外套,籠著白色底衫,頭發用藍色發帶束了一半,看上去帶著少年氣息。


    雨水打濕了他周身,他似乎渾然不覺,站在庭院裏,一言不發。


    秦芃有些驚訝:“王爺?”


    秦書淮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秦芃臉上,眼睛裏帶著些茫然和懷疑。


    怎麽會是趙芃呢?


    他想。


    不能是啊。


    不能是她。


    可是理智卻反複告知他,他不能再因為不能相信不去相信。


    於是他終於開口。


    “公主聽說過霜花嗎?”


    “霜花?”


    秦芃有些疑惑,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的提及,表情絲毫沒有作偽。


    瓊州霜花,當年薑漪第一次見他,介紹便是我來自霜花盛開之處。


    薑漪知道霜花,而眼前的秦芃,卻全然不知。


    他再騙不了自己。


    他看著秦芃,麵前人仿佛是當年人重疊在一起,就這麽活生生站在他麵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緒,欣喜、痛苦、絕望、悲傷,無數感情混雜在一起。


    時隔六年,他終於再見到她了。


    她活生生站在他麵前,她活得很好,甚至於,比當年還要好。


    可是她卻一臉平靜看著他,沒有恨,更沒有愛。仿佛他是個陌生人。


    他不敢開口。


    他怕自己一開口,就驚擾了這個夢境,麵前人就會在他麵前灰飛煙滅。


    他感覺去確認對方身份,就仿佛是讓這個夢境破碎的咒語。


    如果他說,趙芃,是不是你?


    或許將得到一個更殘忍的答案,不是。


    她明明是,但她不會告訴你。她甚至會在發現你知道她的身份後,躲得更遠,也許不小心,就再也找不到她。


    可是他內心裏無數聲音在咆哮,他多想問她,趙芃,你有沒有良心?


    看他苦苦掙紮六年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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