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垂下眼眸,趙鈺搖頭:“我們,看了,再喝交杯酒。”


    秦芃抿了抿唇,應了聲。


    趙鈺拉著秦芃站起身來,將酒壺和酒杯塞到秦芃手裏,然後半蹲下來,同秦芃道:“來,我背你過去。”


    秦芃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趙鈺的舉動會不會改變計劃,然而她也怕趙鈺察覺,隻能跟著趙鈺往前。


    趙鈺背著她,躲過其他人,仿佛孩子一樣出去,然後一路往摘星樓去。


    摘星樓是北燕宮廷最高一坐塔樓,可以眺望整個北燕。秦芃心裏有了警惕,麵上卻沒顯露半分。


    上了摘星樓後,趙鈺拍了身邊,讓秦芃同他一起坐下,眺望遠處。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明月當空,照耀著整個燕都,趙鈺指著遠方,同秦芃像孩子一樣坐在摘星樓樓頂上,看著遠方。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兩很喜歡看煙花,但那時候,最好的視線都是其他人的,咱們兩就找到了這裏。”


    聽到趙鈺提到小時候,秦芃垂下眼眸:“我記得。”


    “爬一晚上來到樓頂,才能看見最好的風景。後來我去了他們所謂最好的位置,我看過了,”說著,趙鈺轉過頭來,看著秦芃,眼裏含笑:“不如它好看。”


    秦芃沒有說話,她如今捉摸不透趙鈺想要說什麽。


    “等一會兒,”趙鈺抬手,指著遠方:“我準備了最盛大的煙火,這一刻,整個北燕各州省會一起放,姐,”他轉過頭去,目光平靜:“你看,有一天,我們終於站在了這個國家的頂端。”


    “阿鈺,”秦芃聲音平靜:“皇帝不是這麽當的。”


    “我知道,我知道。”


    趙鈺握著她的手,含笑點頭,而後他靠近她:“芃芃,等煙花放起來的時候,我們喝交杯酒吧。”


    秦芃握著酒壺和酒杯,有些緊張,她說不出話,她不知道這是試探,還是真心。


    她不說話,趙鈺的話格外多。


    他今日似乎很興奮,一直說著話,說夏侯顏、白芷、柏淮,他們在的那些年。


    遠處敲鍾之聲響起時,趙鈺突然止住了聲音,他將視線看向遠方,周邊萬籟俱靜,隻有明月千裏。


    而後一束光躥向天空,驟然炸開。


    趙鈺看著那盛開在天空的牡丹煙花,轉過頭來,從秦芃手中拿過酒壺。


    第一朵煙花炸開後,延綿不斷的煙花一個又一個升向天空。


    趙鈺倒了酒,將酒杯交給秦芃,平靜道:“給了你千裏紅妝,給了你舉國煙花,給了你這盛世,給了你繁華。”


    “這一切我能給的,不能給的,都給你了,”他抬眼,將手挽過秦芃的手,注視著她。他眼裏含著眼淚,秦芃輕輕顫抖。他眼中全是了然,慢慢道:“你看,我多愛你啊。”


    說著,趙鈺微笑起來。


    而秦芃確定了,他知道,他一切都知道!


    她身子顫抖,盯著趙鈺,一言不發。趙鈺看著她的神色,眼中再無遺憾。


    “你始終還是心疼我的,”他低頭,將唇靠近酒杯,秦芃忍不住往迴拉,可他的手力氣這樣大,他平靜地、堅定地、將酒送入了自己唇邊。


    “願我們,”他如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將交杯前要說的話說出來:“ 白頭偕老,恩愛不離。”


    說完,他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煙花轟然炸開,照亮了整個天空。秦芃眼淚從眼中落下,她閉上眼睛,顫抖著,將自己杯中酒喝完。


    喝完之後,趙鈺靠著她,看著遠方煙火。


    “你聽,”他慢慢開口:“是攻城的聲音吧?”


    秦芃沒有說話。


    按照計劃,夏侯顏會在放煙花時開始攻城。


    趙鈺靠著她,絲毫不覺得意外:“秦書淮來了,是嗎?”


    秦芃不敢迴答,趙鈺和她十指相扣,唇邊含笑,全是了然:“你別擔心,我同柏淮說了,不用攔。”


    “你……”秦芃說不出話來,趙鈺輕笑道:“我知道,一切都知道呢。”


    “我不是個好皇帝,北燕這樣的地方,總會有人反的。侯顏是我兄弟,我比你們了解他得多。他忠誠的不是我,是我治理的北燕。如今我要割讓燕南十六州,還這樣勞民傷財,他忍不了的。秦書淮這人吧,其實在北燕養成了鷹,在南齊待久了,磨了自己的爪牙。可鷹就是鷹,他總有明白的一天。”


    “和親來的太平不是太平,一個國家尊嚴受到侮辱和踐踏時,必須要一巴掌一巴掌抽迴去,這樣別人才會怕你,尊敬你。越王臥薪嚐膽,也是為了把那一巴掌打得有力氣一點。齊國明明有能力打這一巴掌卻不打,這不是笑話嗎?”


    “他要真的軟弱成這樣,姐,”趙鈺閉上眼睛:“你別迴去,他保護不好你。”


    “阿鈺……”秦芃明白,他是真的知道。


    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


    既然知道,為什麽不阻止,為什麽不阻攔?


    他聰明如斯,自然知道秦芃問的為什麽是什麽。他閉著眼睛,微微笑開。


    “姐,我不是個好皇帝,我不是個好弟弟,我也不是你心裏的好丈夫。”


    “我給不了任何人幸福,可我心裏住著一隻妖怪,我拚了命想阻止他,可我做不到。我隻能一次又一次傷害你。”


    “可這不能繼續下去了,總該有了結。我想,如果是死在你手裏……”他聲音慢慢小下去:“我是願意的。”


    “我沒騙你,”他聲音平和又溫柔,在這煙花炸開的聲音中,微弱而堅定:“哪怕,傷害了你很多次,可是,我愛你的。”


    隻是他從沒學會如何正確愛一個人,隻能拿著那把雙刃劍,一次次傷害。


    說完這句話後,趙鈺不再說話,他靠在秦芃肩頭,慢慢睡了過去。


    煙花不停綻放在秦芃麵前,秦芃握著那人的手,再也扛不住,像個少女一樣,嚎啕出聲。


    那煙花綻放了大半夜,等煙火放完的時候,一場宮變也就徹底完結。


    沒有南齊宮變時那廝殺了半夜的殘酷,北燕這場宮變與其說是宮變,不如說是一場平穩有序的交接。


    夏侯顏動手開始,柏淮就站了出來,將趙鈺讓位的聖旨遞了出來。而後柏淮領著夏侯顏取了玉璽,接管了一切事物,將宮中人馬上下清點換洗。


    坐著這一切的時候,所有人開始找趙鈺。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趙一急得不行。


    “主子,趙鈺會不會對公主不利……”


    秦書淮沒說話,他抬頭看向摘星樓,那最高的地方。


    旁邊夏侯顏看著趙鈺留下來的書信,神色複雜。


    趙鈺交代了所有的事,夏侯顏不可置信看向柏淮,終於明白,趙鈺說的,要給柏淮提位置是什麽意思。


    不是趙鈺他給柏淮提位置,是讓夏侯顏給柏淮提位置。


    夏侯顏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有千言萬語想問出口,卻都問不出聲,最後,他低頭問了句:“他怎麽能……這樣呢?”


    如果他肯說出來,他也不會反。


    柏淮沒有說話,他收拾著東西。


    他心裏明白,趙鈺其實,隻是不想活而已。


    他想死在自己最愛那個人手裏,不然他怕自己活著傷害別人。


    他們說話時,秦書淮走了出去。


    而後他走到了摘星樓上,他沒讓人跟著,一個人攀爬來到樓頂。


    年少時候,每一次放煙花,他都會來這裏找趙芃和趙鈺,這裏是他們的秘密據點。


    他們曾經有很多秘密,卻都被秦芃一一分享。


    所以那個少年會覺得,他在時光裏,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瓜分,最後一無所有。


    秦書淮走到樓頂時,看見了坐在樓頂上看著遠方的秦芃,趙鈺就靠在她肩頭,她一直在哭,像個小女孩一樣,哭個不停。


    他走過去,平靜坐在她身邊,如年少時、如娶她後,一直所做的那樣,堅定又溫柔將她攔在了肩頭。


    他沒有言語,卻無聲給了她最大的支持和溫暖。


    “結束了……”


    秦芃抽噎出聲。


    秦書淮應聲:“嗯。”


    “阿鈺,會有一個新的開始吧。”


    “會。”


    “秦書淮,”她抬頭看他:“你是不是來接我迴家的?”


    “是。”


    “秦書淮,”她看著他,清晨紅日交替了明月,一點一點升起。她看著麵前青年,褪去了年少時的稚氣,卻帶著少年人的目光。那麽多年,他似乎是變了很多,又似乎是一直沒變。


    她像當年剛剛嫁給他時那樣,抽噎著問:“你是不是,會永遠愛我。”


    秦書淮抬手抹了她的眼淚,溫和笑開。


    這一次,他不像年少那樣羞澀,扭頭不語。


    他看著她,認真而堅定道:“是。”


    她不再說話,死死抱住了他。


    兩人在摘星樓待了一會兒,等天徹底亮後,秦書淮將趙鈺抬下樓去。


    兩人沒有多待,趁著宮亂,同夏侯顏告別後,秦書淮便帶著趙鈺的“屍體”和秦芃一起歸國。


    離開燕都時,秦芃聽見有人叫她,她迴過頭,看見白芷追趕著過來。


    “公主!”秦芃停下車來,坐在馬車中,握住了白芷的手,白芷眼裏含著眼淚:“公主,以後我來看你!”


    “好。”秦芃微微笑開:“以後當皇後了,端莊些,別亂來了。”


    “亂來的從來是你!”白芷推了她一把,同她又說了兩句,秦書淮在後麵輕聲咳嗽:“走了。”


    如今多事之秋,還是不要逗留太久才好。


    秦芃明白,點頭放開了白芷。


    馬車再次駛向遠方,秦芃梳理著趙鈺的頭發:“書淮,他會醒嗎?”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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