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性寵物的死亡是每個主人都避免不了會遇到的問題。


    當一隻寄托了你的快樂,你的悲傷,你的生活,像是小尾巴一樣出現在你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動物朋友猛然離開人間。


    真的會像是有一塊積木被從心裏抽走,巨大的空虛感湧來,讓人體會到親人離世般的悲傷。


    有些人能走出來。


    有些人則不能。


    不開玩笑,每年世界各地都會時不時的,有因為寵物去世而自殺的病例被報道。


    所以心理學上有個專有名詞“petlost(喪失寵物症候群)”來形容因為寵物離世後導致主人陷入抑鬱低落的情緒狀態,而造成的一整類心理問題。


    當一位自閉症兒童遇上了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老貓的驟然故去。


    稍稍被撬開一絲的心防門閘就再一次的轟然落下。


    這次幹脆直接被鐵水將門縫給澆死了。


    托尼康複的最好的時候,甚至能和艾米一起玩貓咪玩具,在草坪上和護工進行一些手拋球這樣的簡單運動。


    隨著艾米的離世。


    他又變回了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呆呆傻傻的管父親要貓貓。


    簡·阿諾和心理醫生當然不是沒有想過,給托尼整個新寵物。


    說真的,


    老先生都快要把整個新西蘭寵物市場所有種類的貓貓都買一遍了。


    隻要他兒子能開心,別說是5000紐幣的純血貓了,就算他想整隻價值三十萬美元的小豹子幼崽牽著玩,他也能把兒子打包送去迪拜的私人動物園滿足他的要求。


    事情要命就要命在,托尼小朋友不要肉乎乎的波斯貓,不要風度翩翩的俄羅斯藍貓,不要蠢萌蠢萌的布偶貓,也不要另外一隻蘇格蘭折耳貓。


    人家隻要艾米。


    “明明隻有幾歲小孩子的智商,偏偏在這種事情上卻執著的緊。”


    “倒也和簡·阿諾老爺子真是一對父子,一個不願再婚,不願領養,隻有自己這個自閉症的兒子。而另一個……他隻要他的那隻貓。”


    助理又唏噓又好笑的想:“早知道當年簡阿諾老先生應該給兒子整隻巴西龜養,那玩意能活的時間長。”


    他注意到簡·阿諾正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自己,立刻收斂了心神。


    助理回想了一下,確定自己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會被大藝術家當成嘲笑的表情之後。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宗教信仰、政治傾向、生理問題……每個人都有心中的禁忌區域。


    做助理的最需要注意的鐵則,就是不能觸碰任何禁忌話題。


    簡阿諾的禁忌就是他的兒子。


    老先生上一位的助理是位跟隨他十幾年的老人,就是因為在偶爾一次私人場合說笑間,沒過腦子把托尼比作本地報紙漫畫裏的一個知名滑稽角色而丟掉了飯碗。


    這才有讓他上位的機會。


    “之前金醫生讓我聯係的幾位畫刀畫專項藝術家,你那裏有接到回複消息麽?”


    簡阿諾沒關注助理的心理活動。


    他將袖子從兒子的手中抽了出來,招手叫來女傭暫時照顧一會兒托尼,往旁邊走了幾步,輕聲問道。


    金醫生就是簡·阿諾聘請的私人心理醫生。


    對方在新西蘭本地擁有一家很有名氣的私立心理診所。


    除了偶爾給大藝術家做幾次心理谘詢之外,金醫生從十年前開始,就接手了托尼的治療方案的設計與安排。


    這次也是這位金安慶醫生提的建議,認為《小王子》能治療自閉症的消息有一定可信度,可以讓簡阿諾平常陪伴兒子多翻翻這本書。


    要是能請到幾位畫畫刀畫的專家來參與療程,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棗核空間畫廊的聯合創始人安雅女士和布魯克林藝術學院的博格斯教授都欣然接受了我們的邀請,來新西蘭度個短假期,我已經訂好了頭等艙的機票,應該這兩天就能飛過來。”


    畫刀畫小眾品類裏,有名的畫家總共就沒幾個。


    安雅·多爾蒂是愛爾蘭一家名為棗核空間的城市畫廊的創始人,搞新藝術流派,主要畫手指畫。


    不過她畫刀畫畫的也很好,曾經一幅包含五種不同繪畫方式的先鋒藝術品,賣出過10萬歐元的高價。


    而博格斯教授則是畫刀畫領域的扛鼎之人。


    能把這兩個人一起請過來,也相當於是直接搬來了畫刀畫領域的半壁江山。


    應該隻有簡·阿諾這樣的藝術巨擘,才能有這麽大的麵子。


    “翡翠湖是新西蘭最有名最漂亮的旅遊景點,他們不會失望的,我會讓傭人收拾兩個寬敞的臥房出來,如果有要求的話,住皇後鎮的那家希爾頓也行,看兩位藝術家自己的意思吧。”簡·阿諾隨說了兩句,然後語氣變得期待了起來:“偵探貓女士呢?她有答應我的邀請麽。”


    “偵探貓……”


    助理猶豫了一下,咂吧咂吧嘴。


    “她不方便麽。”


    簡·阿諾挑了挑眉頭,神色中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倒也不是。隻是偵探貓的經紀人回複郵件說道,對方一直是個匿名畫家,不喜歡出現在公眾場合,從來不接受任何社交活動的邀請。但是——簡·阿諾老先生是她所非常敬重的老前輩,很希望能幫上您的忙。不知道方不方便直接用網絡溝通,無論您需要她畫什麽,她一定會盡自己所能。”


    “人家擺譜不願意飛來新西蘭呢。”


    助理不開心的哼了一聲:“名氣還沒揚兩天,架子就這麽大。要是這種人將來再能得幾個獎,尾巴還不是直接跳到天上去了!”


    簡阿諾是足以載入美術史級別的藝術家,偵探貓隻不過是一個剛入行沒多久的網絡畫手。


    論成就,論地位,給他的雇主提鞋都不配。


    老先生眼巴巴的求到你身上,是給你臉。


    你不答應,就是給臉不要臉。


    給頂級藝術家當助理,舔自己雇主是個辛苦的差事,但麵對外麵那些普通的畫家和求上門的出版商的時候,卻是相當爽的降維打擊。


    奧斯本這類schstic集團的大總裁,接他的電話的時候,都要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


    就說畫刀畫。


    人家安雅女士是一家畫廊的聯合創始人,博格斯先生是美術學院的終身教授,哪個不比你牛氣。


    接到簡阿諾的邀請,還不是二話不說就推掉一切事務,屁顛屁顛的跑過來了。


    倒是最沒資曆的偵探貓反而最會擺譜。


    雖說對方的經紀人隻是希望能夠通過網絡溝通繪畫需求。


    可話說的再漂亮,骨子裏,不還是不願意為了老爺子專程跑新西蘭一趟嘛!


    “這樣啊……也不是不行,隻是和托尼見見麵,效果應該會更好。算了,先這樣試試吧。”


    插畫大師沒有像助理一樣生氣。


    他僅僅是稍微有點遺憾,“如果到時候真的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主動帶著托尼飛去非洲拜訪一下這位偵探貓女士。至於隱私方麵的顧慮,我拿我的職業聲譽保證,一定會為對方保守秘密。”


    “我看倒未必有這個必要。既然博格斯和安娜兩位藝術家都答應了我們的邀請,偵探貓也就並非不可替代的。她才多大?三十歲?連算成中生代畫家都勉強。”


    助理麵露不屑。


    他更多的是處理商務和生活上的事務,不是學藝術的出身。


    可藝術也要講究基本規則。


    年齡資曆深淺是評價畫家很重要評價標準,收藏家喜歡買老畫家的作品,可不光是因為老畫家們死的早,升值快這麽簡單粗暴。


    古典畫家隻要身體不出問題,往往越老技藝越是精進。


    曹軒、格哈德·裏希特全都是20世紀30年代以前的生人,活到今天還能創作。


    一門技藝打磨一個世紀,一塊頑石也要被打磨的流光水滑。


    偵探貓才成名了幾個星期?真的和那些久經市場考驗的老藝術家相比,技法水平有多大的優勢?


    那本《小王子》是不錯,畫的很驚人。


    可是若說不錯到天底下獨一份的地步,倒也不一定嘛!


    再說了,


    之前大網紅海伯利安先生的那個視頻裏,這個網絡插畫手偵探貓居然和簡·阿諾老爺子拿到了同樣的評分。


    盡管有並列冠軍這個台階下,到了簡阿諾這個地步該得的榮譽早就全都拿遍了,也不和你小孩子計較。


    可要說他這個私人助理對這件事心底沒有什麽看法。


    那就是睜眼說瞎話了。


    “我覺得幹脆不請她就好了嘛,您這樣的藝術巨人平白欠個人情,何必呢?她不懂事,有的是人做夢都想要這個機會——”他撇撇嘴,討好的看向老爺子。


    既踩了一腳偵探貓,又不著痕跡的舔了一舌頭簡老先生,這就是所謂的高情商。


    “狗屎!”


    “藝術方麵的事情,以後你不要在外麵發表評論,這話會讓人笑掉大牙的。年齡小?”簡阿諾老爺子以看白癡一樣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助理,“無論是安雅女士,還是博格斯教授,連他們都不會讚同你的觀點的。”


    助理愣住。


    他知道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一時間又沒太理解到底錯在了哪裏。


    雇主不滿自己對偵探貓的評價……憑啥啊。


    明明這種後學晚輩架子大的要命,簡·阿諾老爺子似乎反而是一幅鄭重其事的態度。


    這位老先生固然素來低調,心氣可一直是很高的。


    在外麵也並非那種沒有火氣的好好先生。


    “抱歉,但您給說道說道?”


    助理徹底看不懂了,他有點委屈,更多的是迷茫,試探性的問道。


    簡阿諾直視著助理無辜可憐的小眼神,清楚自己剛剛的語氣有點嚇到這個年輕人。


    老先生歎了口氣。


    自己這個新助理其實挺好的,做事伶俐說話圓滑,方方麵麵都很聰明。


    美中不足的缺點就是,眼界有點太小了。


    “你不是學藝術的,所以我不怪你。”


    簡·阿諾歎了口氣,拍了拍助理的肩膀:“我生氣單純是這話聽起來實在是太蠢了。我剛剛說虔誠是決定藝術高度的第二要素。那麽你知道第一要素是什麽麽?”


    “人脈?資源?努力?”


    “或許也沒錯,但我心中更願意把天賦兩個字放到第一位。到了我這個地步你就會明白,有了一定的藝術高度,人脈總會有的,資源多有多的畫法,少也有少的畫法。唯有天賦這件事,是多少錢也換不來的。”


    “我在安徒生獎的頒獎典禮上致辭,講我如何晝以繼夜的練習了六個月的素描,把指紋都磨掉了,拚了半年時間從而通過了巴黎美術學院的招生考試。記者們都在報道裏將它形容成了一個隻要努力就會成功的勵誌雞湯故事。無數小孩子寄信給我,說聽到我的故事很受鼓舞。”


    “可我從來都沒有和人說過,我小時候同樣努力的拉琴,然而連給家長展示學習成果的兒童表演會都沒資格上場。”


    簡·阿諾撥了一下手裏中提琴的琴弦,發出一聲空洞的琴音。


    “莫紮特8歲時能寫出交響樂《巴斯蒂安與巴斯蒂安娜》,我8歲時拉個《小星星》都磕磕絆絆的,是因為我不努力麽?不,是因為我沒天賦。”


    老爺子無奈的笑了笑。


    年輕的時候簡·阿諾還不覺得。


    越是年紀大,越向著藝術山顛攀爬接近,就越能察覺出天賦在職業生涯中所發揮出的作用。


    尤其是他這樣轉換過專業的人。


    不成功的提琴學徒簡·阿諾和插畫大師簡·阿諾完全是兩種不同的人生故事。


    他學琴時簡直是一顆榆木疙瘩,被小提琴團降為替補又被趕去拉更簡單的中提琴。大概也因為確實沒有天賦,將來去郊外的社區教堂演出或者成為某個小學的音樂老師就是他人生的極限,家庭教師才死活不願意給他的學費打任何折扣。


    轉去學畫的簡阿諾,則直接成為了世界上最成功的插畫家。


    一批跑得如同閃電的馬兒,總能找到願意賞識的伯樂。


    而好天賦,卻是求也求不來的。


    “可是,偵探貓畢竟隻畫了這樣一套畫刀插畫,博格斯教授卻已經成名了幾十年。再有天賦也得講道理吧。”


    助理抽了抽鼻子。


    “有些人為了一幅畫專研了三年,畢加索隻瞄了兩眼,花了半天的功夫,就把它的精髓抄了個底朝天,而且還推陳出新,畫出了比原作更好的作品。有些人頭發都白了還隻能當個小畫工,拉菲爾17歲就獨立完成了教堂的穹頂畫,哪件事情講道理了。”


    簡阿諾回想起自己初看《小王子》時的驚豔,心中不由得把《小王子》和自己的得意之作《綠野奇跡》做了做比較。


    “真羨慕這種……完全不講道理的……天賦啊。”


    老爺子再次歎氣。


    他轉身看著不遠處的兒子,輕聲說道:“看著把,我其實有一種感覺,若說真有哪一位畫刀畫畫家能幫到托尼,那就是這個偵探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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