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放下畫筆的時候,阿萊大叔依然在盯著素描紙在出神。


    藝術作品是溝通孤獨者心靈的橋梁。


    美術和音樂課程從來都是兒童自閉症康複療法的組成部分。


    一些心理醫生也會建議患有抑鬱症或者雙向情感障礙症的患者,在家人的陪同下多參加些美術展、藝術展。


    “您喜歡這幅畫嘛?大叔。”


    顧為經察覺到了看門人的眼神。


    “很喜歡,我現在開始有些理解,為什麽有些富豪願意為某些畫作一擲千金。這這種藝術品帶來的情緒撫慰,真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阿萊大叔身體微微前傾,擰著眉毛,下巴輕輕一下下的點著,像是在從這張畫中尋找著什麽。


    “就是這個感覺,對,就是這個感覺……”


    “我真的很喜歡。”


    他思索片刻,拉開了桌子下方抽屜,從一個有些掉漆的金屬餅幹盒裏,掏出了一大把零零碎碎花花綠綠的緬甸錢幣。


    看門人用他缺了一節小拇指的手指,將這些紙幣反反複複的清點了一遍,數出了一把錢,遞給顧為經。


    “嗯?”顧為經疑惑。


    “諾,不是按照顧小哥你的規矩嘍,3萬緬幣,大概十五美元買一張畫嘛,還是說,要我直接把這筆錢給孤兒院院長?”


    阿萊大叔反問。


    顧為經苦笑。


    “怎麽,嫌少了?如果我像那位陳老板一樣身價億萬,為了這張畫,我願意眼皮都不眨的排出一座金山。可惜我隻是一個孤兒院的看門人,掙的是清清白白的錢。我很窮,十五美元已經需要我攢很久了。”


    大叔笑笑,麵容甚至有些狡猾。


    “如果你想要更多,餅幹盒裏的錢都可以拿走。但除了這些不值錢的緬幣,我拿不出其他條件來交換這張畫,也不會拿出其他條件交換這張畫。”


    阿萊大叔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


    他凝視著顧為經的雙眼,語氣有些玩味:“怎麽,顧小哥,你不會真的抱著畫一張畫,就讓我跟你賣命的打算吧?這價碼是不是也太黑心了些?”


    顧為經繼續苦笑。


    阿萊大叔對他的這張速寫畫確實有些觸動與感慨,卻也僅限於觸動和感慨而已。


    這張畫確實稱的上傑作,


    中學生能畫出這樣的作品,不止是傑作,簡直稱的上是奇跡。


    然而,


    要是抱著想一畫傾三觀,


    靠一張鋼筆畫,就讓阿萊大叔這種經曆過人間百味,已經被錘煉的像是隱世老僧般寂滅的心,重新泛起新的想法。


    以為人家會虎軀一震納頭便拜,


    未免過於異想天開,天真的讓人發笑。


    有沒有畫作能達到這樣的效果,顧為經不知道。


    但是一張初入職業畫家水準的【心有所感】的鋼筆畫,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心有所感的圓滿,也沒有這樣的魔力。


    他沒有這麽自大,從開始時就沒這個打算。


    顧為經另有其他殺手鐧。


    他搖搖頭,將素描紙遞給看門人:“阿萊大叔說笑了,一開始就沒想著讓您付錢,這張畫原本就是打算送給您的。”


    “送我?其實我覺得還是收錢好啊……罷了,如果顧小哥堅持不要錢的話。”


    阿萊大叔想了想,雙手恭敬的接過了這張素描紙。


    然後他竟然站起身,後退了一小步,認認真真的向顧為經鞠了一躬。


    門房狹小,看門人的身材又極為高大,恭敬的鞠躬起來,像是一座小山向你傾倒,非常有壓迫感。


    “謝謝您,顧為經先生,我非常榮幸能得到您的這張作品,謝謝。”


    顧為經猶豫了片刻,沒有躲開。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讓阿萊鞠躬,人家就應該無論如何不會收這張畫。


    顧為經明白這是什麽樣的心理,這樣充滿戒備的心思,他也曾有過。


    自己春節後,對待光頭手下上門時,就是這樣的處理方式。


    收了果盤就一定要散一條等值的煙。


    能給錢給錢,給不了錢就要恭恭敬敬的誠懇致謝。


    然後便兩不相欠,兩不牽扯,


    一點都不給別人纏上來的機會。


    可能除了那位茉莉小姑娘以外,阿萊大叔對待包括顧為經在內的所有人,包括這個讓他失望的世界,都是這樣非常有距離感的態度。


    想想看。


    即使沒有明說,人家大叔之所以當初會費心給自己找來傳教士的《布道日誌》,也分明就是給顧為經願意陪茉莉小姑娘玩的報酬。


    分得清清楚楚,任何情誼都會立刻還掉,


    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想被人情裹挾著做任何事,隻想以一個看門人的身份活下去。


    顧為經看著阿萊大叔坑坑窪窪的臉,歎息複歎息。


    一個如此強悍的男人到底要對這個世界多麽的絕望?才會在人際交往中構造出這樣堅硬的外殼,把自己保護的嚴嚴實實。


    “我的故事也說完了。顧小哥,我永遠歡迎您來這裏喝茶,或者陪茉莉玩,至於其他的事情……多的話咱就不說了,省得彼此都難看。我不想冷漠的拒絕你,因為茉莉真的很喜歡你。”


    阿萊大叔揮揮手,想要送客。


    “不如大叔先聽聽,做了我的助理,我能給您什麽。”


    “嗬嗬,顧小哥,真別怪我瞧不起你,曾經有3億9000萬美元的貨,擺在我麵前都沒讓我動心。您恐怕是開不出更高的薪水罷。”


    阿萊的語氣有些嘲諷。


    顧為經似是沒看到阿萊大叔臉上的冷漠一樣。


    他自顧自的說道:“錢,我手頭其實並不寬裕,我這段時間可能隻給您五百美元左右的月薪水,不包食宿,可以買或者租一輛二手車找我報銷,放學後接我從德威學校來孤兒院……”


    看門人原本一臉冷漠拒人千裏之外,


    聽到這家夥的條件,竟然把他聽樂了。


    “少爺,這價格,您與其找什麽助理,不如去人才市場雇個司機或者男傭。”看門人撇撇嘴吐嘈。


    500美元,


    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這個薪水固然是緬甸人均收入的五倍,可也要看幹什麽。


    司機屬於技術工種,算是本地學曆不高的年輕人比較好的出路了,至少比給外國遊客抬滑竿掙的多。


    旅遊區的摩的司機一個月勤奮些掙個兩三百美元都不困難,五百美元一個月,還要不包食宿,要自己找車租車,經驗豐富的老司機都未必願意幹。


    阿萊大叔不在乎錢,也根本不關心對方能掏出多少錢。


    可500美元這個價格……瞧不起誰啊這是。


    “大叔,我們都知道想要打動您,錢從不是問題的關鍵。這隻是讓您維持日常生活的錢而已。”


    顧為經也不失望,他隻是笑笑。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心中的渴望,


    無論所求的是功名利祿,還是自我實現,就像那句《教父》裏的經典台詞,人人都有一個無法拒絕的價碼。


    問題是,


    阿萊大叔的價碼是什麽?


    顧為經自從聽說了阿萊大叔曾經的身份之後,他就明白,這種在孤兒院裏隱居的牛人,想要靠著高薪雇用人家當助理,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有錢真的能使鬼推磨,足以讓阿萊大叔內心天平傾斜的財富,也是顧為經遠遠出不起的。


    “不如請您看看這裏麵的東西,再做決定。”


    顧為經從書包裏取出了一個大文件夾,遞給阿萊大叔。


    他原本隻是有所猜測,此時聽過阿萊大叔的故事,心中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不會又是畫吧?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有藝術細胞。”


    看門人興致明顯不高。


    耐著性子隨手接過文件夾,眼神一掃,就準備回絕這個舔著臉在這裏軟磨硬泡的年輕人。


    就這麽一看,


    阿萊大叔卻是真的怔住了。


    “學籍其實前天就已經轉過去了,院長讓我親自來告訴你,下星期茉莉就可以去白象小學上課了。”


    顧為經微笑著,用指尖點了點桌子。


    文件夾裏有一遝很厚的文件,第一頁卻是一張緬語的白象小學的轉學通知書。


    白象與獅子,是緬甸的國民圖騰,類似於食鐵獸之於東夏,白頭海雕之於北美。


    能以白象為名的小學,是什麽類似的學校,就不難猜了。


    它不是私立學校,比有錢就能上的私立更難進。


    白象小學是仰光最好的市立公辦小學,和德威的學校聲譽介於伯仲之間,但政治意味更濃,學費則隻有私立學校零頭的零頭,師資資源優渥,經費開銷又幾乎完全由政府負責。


    蔻蔻的母校就是白象小學,中學時想要學畫畫,才改去有專業藝術班的德威。


    “你給茉莉安排了入學機會!”阿萊大叔語氣驚訝。


    窮得叮當響的孤兒院,能讓孩子們上的了什麽好學校?


    不提這裏的毒品孤兒們,很多都有先天疾病,就算是正常些的孩子,書本費學費都是很大的負擔。


    仰光明麵上是十年製的義務教育,但民眾貧富差距極大,普遍收入低,就學壓力大。


    一方麵,光是仰光就有德威這類,每學期學費數千乃至上萬美元的歐美國際私立教育集團開設的貴族學校八家。


    另一方麵,普通家庭上個稍微好的公立學校就要托關係。


    每年因為家庭原因或者交不起換算下來不過十來美元的課本費,而輟學的正常家庭的小孩,如同過江之卿。


    茉莉更多的是阿萊大叔自己在教。


    他文化水平很高,教小孩子卻並不專業。


    而且,能夠和同齡人一起上一所優秀的小學,對少年兒童性格心理方麵的益處,也絕非是在孤兒院裏跟一個大叔學習,所能比擬的。


    阿萊大叔十幾年前身居高位的時候,搞定這種事情,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情。


    如今人走茶涼,卻根本沒有啥辦法。


    要是其他學校,阿萊可能也沒這麽在乎,可要想要孤兒院裏患有艾滋病的小姑娘上緬甸最好的公立小學。


    其間需要跑多少關係,花多少人脈,他心中多少也是清楚的。


    看門人望著那頁紙,一肚子想要拒絕的話,卡在喉嚨裏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小哥,你費心了,茉莉一定會很高興的。”阿萊看了那頁入學通知足足十幾秒鍾,才慢慢的說道。


    剛剛隻是一張鋼筆畫,


    就讓阿萊都恭恭敬敬的向顧為經鞠躬道謝,此時麵對這張通知書,他卻說不出感激的話了。


    他連謝謝都不好意思說,


    謝謝兩個字太蒼白,也太廉價。


    這種人情不再是一句嘴上誠懇的感謝,就能償還的。


    “其實我沒費什麽心,人家政府官員給的也不是我的麵子。”顧為經搖搖頭。


    顧為經說的是實話。


    這張學籍是他辦改造批文時後,順手給辦的。


    為了表示重視,辦手續的時候,仰光市政府竟然專門派了一個政府方麵的代表全程陪同,還問顧為經有什麽其他需求。


    顧為經隻是順便提了一下,他都沒抱太大希望,準備把茉莉送去附近的私立小學了,誰知道竟然真的辦下來了。


    當官的都一顆七竅玲瓏心。


    人家估計是想討好陳生林,順便生怕顧為經這尊拿著大佬電話號的小菩薩向人家陳老板再告黑狀。


    “隻是茉莉需要每個月向校醫室提交一份,體內病毒載體複製量在安全線以內,不具有傳染性的醫學證明。並且住宿的話,要住專門的單人宿舍,其他的沒什麽。”


    “理解。”


    阿萊大叔點頭。


    茉莉畢竟有艾滋病,雖然在現代雞尾酒療法下,其實傳染的概率很低,但學校裏有很多權勢子弟,校方有顧慮情緒也是應該的。


    他再次看著顧為經,帶著無比的感激,鄭重的說道:“您費心了。”


    “不必覺得欠了我什麽,這是我給茉莉小朋友的禮物,她一直是個好乖好乖的模特。”


    “不,人情就是人情。”


    阿萊大叔神色掙紮,看著那張紙,咬著牙,似乎想要說什麽。


    “您不如看看後麵的文件?這才是我真正想要打動您的禮物。”顧為經提示道。


    後麵?


    阿萊大叔翻過了這頁入學通知,發現下麵竟然是一份英文的協議。


    【關於注冊“茉莉”慈善基金會的相關申請書、登記證明與章程草案】,英文協議的文章抬頭如此寫道。


    阿萊大叔再次呆住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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