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夜半,


    月上中天。


    酒井勝子躡手躡腳的推開酒店套房的大門。


    她推開房門的時候,屋子裏安安靜靜的,關著燈,黑黢黢一片,客廳裏的沙發床上沒看到了母親的身影。


    酒井勝子的心稍稍提了起來。


    “不會被發現了吧?”


    她先悄悄的溜回自己的房間,才敢打開了燈。


    酒井勝子環視了一圈,發現小冰箱上依然貼著便利貼,臥室和自己離開時一模一樣。


    又看了眼手機,酒井勝子確定老媽沒有給自己發任何的消息,屏幕上也沒有未接通的來電的提示。


    “唔……還好。”


    她這才輕輕用手掌在臉前扇了扇風,定了定神。


    女孩踢掉皮鞋,把整個人縮進臥室裏那張kingsize的棕櫚色大床中,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老媽隻是在沙發上睡到一半,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估計半夢半醒間沒有發現女兒剛剛溜出去過。


    這樣最好。


    酒井勝子睜著明亮的大眼睛,凝視著房間上的水晶燈架,腦中盤算著心事。


    “明天早上應該怎麽說呢?”


    她認為自己不害怕告訴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自己和顧為經戀愛了,並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


    酒井小姐在發ins的時候,就知道老媽肯定是會看到的。


    不過,一想到酒井太太那張嚴肅的臉,和往日裏私下在她麵前對顧為經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語氣。


    小姑娘心中其實還是有點發怵的。


    “媽媽一定會很生氣的。管她呢,罵我就讓她罵吧,我不吭聲就好了。實在不行先給爸爸打個電話?他對顧為經的印象比較好。唉,希望天亮的慢一點……”


    酒井勝子把腦袋往枕頭深處埋了埋,有點小鴕鳥的心態,等待著明天早上的暴風雨。


    “無論怎麽說……她總不能把我打包寄回日本的,應該不能吧?”


    酒井勝子胡思亂想著。


    她隨手摘下冰箱上的便利貼,正在準備丟進垃圾桶的時候,忽然怔了一下。


    便利貼上不是自己的筆跡。


    勝子離開時,曾經怕老媽萬一發現她不見了而擔心,留下了過一張字條,告訴酒井太太她和顧為經一起畫畫去了。


    現在,


    那張上的文字卻變成了酒井太太的字跡……並非她以為的嗬斥——


    【知道了,以後離開家要提前和大人說。ps:自己去油管上看個美妝教程,你的眼線筆用的真是笨笨的,我看你化妝都著急。】


    酒井勝子眨了眨眼睛,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媽媽發現自己溜出去了,而她的回複是……讓自己好好學學畫妝?


    她從床上坐起來,手中捏著這張紙條,心中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眼圈突然一點點的紅了。


    “怎麽了,勝子,不敢相信媽媽這麽好說話,對吧?”


    臥室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酒井太太像是個幽靈一樣出現在了房間門口,斜眼睥睨著自己的女兒。


    “媽媽,謝謝你。”


    酒井勝子輕輕抽了一下鼻子。


    她像是偷偷帶著六十分的考卷回家簽字,卻發現家長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說話般,整個人發出了如釋重負的呻吟聲,用帶著些濕意的鼻音說道,“我……我以為您會生氣的。”


    “以為我會生氣?哼,我當然生氣了。”


    酒井太太坐在床邊,將女兒攬進自己懷裏,摸著勝子順滑的頭發,輕輕用指尖抹掉女兒臉蛋上的淚珠。


    她無奈的搖搖頭。


    “還都哭了,我這個當母親的就這麽不通情理?”


    “你在心中以為你媽媽是什麽——童話故事裏把女兒關在高塔上的老妖婆,還是指望把女兒賣出個好價錢的勢利眼?勝子,你是我親生的女兒,咱們家又不缺錢,你和綱昌的幸福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媽媽,我愛您。”


    勝子感動極了,輕輕把腦袋在母親的胸口蹭了蹭,膩聲的說道。


    “嗯,看的上那個顧為經,就愛我,看不上那個混小子,你就不愛我了。心上人比媽媽重要多了。對吧?”酒井太太照例伶牙俐齒的吐嘈道。


    “不是這個意思啦。”


    勝子小姐撒嬌般的搖晃著小腦袋。


    “其實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誰沒有年輕過呢。”


    “老娘當年也幹過偷偷從家裏的廚房拿走生肉醬千層麵,放烤箱裏烤熟了,溜出去當作夜宵投喂你老爸的蠢事。”酒井太太輕聲說道,“我告訴過你,你外婆有做千層麵獨家秘方菜譜,在當地社區都很有名的,隻是做起來麻煩,不常做。”


    “後來才知道,當時你外公有個很重要商務合作夥伴要來家裏,那份千層麵是你外婆為了第二天的傍晚的家庭晚宴準備的。”


    “然後呢?”


    酒井勝子被勾起了好奇。


    “我意識到自己闖了禍後嚇壞了。”


    “你外公本來就看不太上那個我正在交往的東方同學,還曾經當著我的麵說過——難道你想讓我的孫子看上去是個黃皮膚的韃靼人(注)……類似的話來過,這下更是搞砸了他完美的家庭招待宴會。”


    (注:韃靼人,蒙古草原民族,這裏是沒有分清楚亞洲人的人種。)


    “最後,你外婆不動聲色的讓傭人去超市買了份速食千層麵回來,麵對外公有些生氣的詢問,她在桌下麵踹了我一腳,然後說是家裏的貓把原本裝千層麵的錫紙盤打翻了。”


    酒井太太回憶青春往事,嗬嗬笑了笑:“那隻大橘貓整整六個月都沒有得到你外公的好臉色,我很長時間都一直覺得,蠻對不起家裏的那隻老貓的。”


    “你和爸爸還有這樣的事情啊。”


    酒井勝子很少聽到自己爸爸媽媽談戀愛的過往。


    她隻是知道自己媽媽的家庭條件,要比父親好非常多。


    不過,每次冬天去巴塞羅那的海邊別墅度假,外公那個小老頭對他們一家都是非常和藹的樣子。


    不斷的興奮的向著所有鄰居炫耀著他的“大藝術家女婿”來看他們來了,對酒井教授恨不得比對老媽的幾個哥哥還要親。


    “勝子,和你講這個故事,是告訴你媽媽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第一次發現喜歡上某個男孩子後喜悅的感受。你媽媽並不是你的敵人。相反,你的小男朋友可能會拋棄你,但你的父母永遠不會拋棄你,永遠都會站在你身邊。”


    酒井太太撫摸著女兒的側臉。


    “今天真正讓我生氣的是,你自己偷偷跑出去前,沒有想著和我商量一下。你有沒有想過,這麽晚偷偷跑出去了,我要是突然發現你不在,會有多擔心啊。”


    “我以為……”


    酒井勝子張嘴想要解釋一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確實一直不太看得上顧為經,也當然不希望女兒這麽晚了和男孩子跑出去玩,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因為我是你媽媽。”


    “我希望你的人生更順遂,更富裕,更容易走向成功。若把人生當作一款遊戲,嫁給小鬆太郎就是easy模式。但如果你偏要選擇hard玩法,那麽我也願意祝我的女兒玩的開心。”


    酒井太太輕聲說道:“隻是你可能會吃更多的苦而已。”


    “我不怕的。”


    酒井勝子從母親懷裏抬起頭,堅定的重複道:“我不在乎。”


    “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罷,這都是你自己選擇的道路。我們有一天會老去,終究和你相伴一生的人是你的丈夫,而不是我這個媽媽。”


    “如果你的丈夫爭氣,那麽很棒,你會收到無數羨慕的眼光。你外公當年那麽瞧不上我丈夫,現在還不是寶貝的不得了?哼,所有的小時候的鄰居朋友都在說,克魯茲家的姑娘釣上了個身價億萬的好男人。”


    酒井太太梗起脖子,傲嬌的像是個四十歲的老公主。


    “如果……我是說如果顧君沒有成功呢?您會一直看不上他麽?”


    酒井勝子小心翼翼的慢慢問道。


    藝術道路上不確定的變數太多,所有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能保證你一定會成功的經紀人大概率都是騙子。


    傷仲永的天才多的根本數不清,


    好的畫家不火也是常有的事。


    就算酒井勝子自己,她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像父親一樣成功。


    隻能說也許,大概應該成功的機率比旁人要大些。


    她相信顧為經的能力,可是否成功,酒井勝子明白還是要很看運氣的。


    就拿眼前的事情說,


    如偵探貓一樣擁有幾乎完美的素描功底和深刻美學理解的藝術家大姐姐前輩,在油管上被海伯利安先生關注以前,不是照樣在畫十美元的插畫麽。


    “如果你的丈夫窩囊,一輩子都隻是個沒有名堂的小畫家,其實……這也沒什麽的。”


    酒井太太笑了笑說道:“我就算再看不慣他,還能不幫他不成?就算顧為經一事無成,被嘲笑就嘲笑了,誰讓他沒本事呢?你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隻要他對你好,你能收獲幸福,這也棒極了。我也願意祝福你們。”


    “我對我女兒的另一半隻有幾點絕對不允許更改的硬性要求。首先,他不能濫賭,其次不能吸毒咳藥。你知道的,因為來錢太容易,玩女人玩男人、賽車、衝浪這些刺激項目也都玩膩了,我們圈子裏沾這兩樣的人並不少。”


    酒井太太搬住勝子白瓷一樣的臉頰,和女兒對視著,認真的說道。


    “賭,散家太快。我們家這樣的家庭,去旅遊度假,買些包包鞋子這樣的消費品,錢隨便花一輩子也花不完。而賭掉萬貫家財可能隻需要一個晚上。至於毒品,沉溺於欲望的人根本不會在乎家庭。沾了毒,整個人就毀了,把自己嗑死也就嗑死了,癮君子家暴打老婆的概率也是極高,我永遠不能允許你的枕邊人是這樣的人。”


    “最後一點,不要沾洗錢社黑的生意。”


    酒井太太想了想,補充道:“不說社黑,就算和黑幫文化有關的地下藝術家的群體有多亂,應該不用我專門給你講吧。”


    搞地下藝術或者街頭噴繪起家的街頭藝術家,最成功的是kwas。


    全球潮流玩具教父,毀譽參半。


    他搞街頭藝術在ins上爆火,各種聯名的藝術品服裝、手辦公仔和潮流玩具火遍全球。


    優衣庫和kwas的聯名商品,從亞洲到歐洲,從太平洋到地中海全部脫銷,服裝門店能排幾百米的長隊。


    每年kwas的各種聯名商品營業額直逼侃爺的椰子,粉絲黏性更高,近兩年還都屢屢有單件過億美元的作品。


    kwas的成功案例,帶動著大量半黑幫性質的涉黑街頭噴繪幫派成員進入藝術領域,類似說唱文化一樣。


    曾有調查記者發過專題新聞報道,有大量涉黑資金湧入藝術品行業,希望能靠著炒作潮流藝術洗錢。


    不過藝術品投資本來就是傳統洗錢的高發重災區,也不差這個。


    隻是這種街頭噴繪更亂而已,幾個幫派成員開著網絡直播,去別的老大的地盤上畫畫,就像鬣狗去別的族群地盤上撒尿一樣,動不動就搞成了槍戰。


    頗為黑色幽默的是,人家kwas雖然在街頭爆火,卻根本不是混街頭的。kwas是正經畢業於紐約視覺藝術學院插畫係,迪士尼插畫師出身。


    “這種錢賺的不踏實。早晨前打進你的賬戶裏,晚上就可能莫名其妙的被爆頭了。再說了,你父親酒井一成是正正經經、踏踏實實靠著自己的努力成名的,這種東西,咱們家不能沾。”酒井太太囑咐道。


    “剩下的就是過日子。男人爭不爭氣,有沒有本事,那就要看他自己的命了。”酒井太太捏了自己女兒的臉一下,調笑道:“也要看你調教丈夫的本事了。我覺得,你老爸就被我調教的很好很乖。”


    “嗯。”


    酒井勝子發出了一聲鼻音,臉頰紅紅的。


    她想了想,突然問道:“媽媽,你看見我發的ins上的那張畫嘛!我覺得能畫出這樣的畫,顧為經還是挺爭氣的。”


    “那張畫……一般般吧,用筆青澀,毛躁的地方不少。”


    酒井太太板著臉,瞥了女兒一眼,


    看著女兒迫不及待的想把心上人的才華獻寶一樣給自己看,希望能獲得肯定的期待的小表情。


    她最終還是笑了笑。


    “考慮到這小子的年紀,勉勉強強我可以給個好評。”


    酒井太太拍拍女兒的腦袋。


    “顧君想要參加今年的新加坡美術展,媽媽,我也想要參加。”酒井勝子忽然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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