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看見這張證書,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


    自己竟然就這麽加入了仰光的書畫協會。


    “從今以後,我也能算是有官方身份的人了。”


    顧為經有點驚喜。


    這對從小到大最多也隻被莫娜拉著參加過學生社團的他來說,心中有種很新奇的體驗。


    理論上,


    從拿到這本證書開始,他在仰光文化局和各種活動主辦方眼中,就不再是一個學生,而是正經的藝術家“顧老師”。


    直接和自己的爺爺平起平坐。


    不過,


    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提過入會申請啊?


    “我替你提的報告,也是我上周找人給你批的。”


    吳老頭頭也不抬,輕描淡寫的說道。


    “書畫協會其實沒啥錢,逢年過節發點水果啥的。一般每年組織兩次研討會,參加的成員會發兩百萬緬幣的專家費,一百萬緬幣的出差津貼,往常研討會的地點都是仰光或者曼德勒的度假村。撥款充裕的話,我們偶爾也會把開會定在普吉島或者泰國芭提雅,反正就當公款旅遊了。”


    “這個屬於福利性質的,你想參加參加,沒空就不用理會。”


    “除此之外,憑會員資格,還可以免費參觀所有公立的博物館美術館。”


    “畫協成員若有特殊的創作需求話,能走官方渠道特批現場臨摹某些珍貴的文物或者拓印石碑,但要提前給文化局打份申請報告,還挺麻煩的。”


    “這些事情,老顧都知道,不懂的話自己問你爺爺。”


    吳老頭笑笑:“其實咱們這的公立美術館小貓小狗三兩隻,也沒啥大意思。”


    “唯一我想著,應該有點用的是,你爺爺到時候給我個地址。我過兩天通過協會,寄一封高水平藝術家的認定通知書到你的學校的學籍對接辦公室。”


    老爺子翻了翻眼皮,問向對麵的顧童祥。


    “老顧?我記得你們家顧為經和他姐姐上的都是德威對吧?按照現行的文化政策,憑借這個認定,他可以免試上仰光的所有大學,可惜,國際上認咱們這個就比較少了,反正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顧童祥在吳老頭剛剛講了兩句的時候,就顧不上下棋了。


    坐在小馬紮上伸著脖子一個勁的往孫子手裏的證書瞅,高興的跟一頭老長頸鹿似的。


    “你再不下,這局算你輸了啊。”吳老頭不爽的敲敲棋盤。


    “輸了就輸了。”


    顧童祥完全不在乎。


    他幹脆棋也不下了,從馬紮上站了起來,背著個手就湊到孫子身邊看證書去了。


    顧為經手中的牛皮紙袋子裏,除了這份入會通知書,還有協會成員認定書,一個棕色的皮革小本,半個成年人手掌大小。


    皮革證書內側上麵有顧為經的名字、性別和出生年月,下方是蓋著文化局鋼印和書畫協會印章的紅色徽章。


    隻有大頭照的位置暫時是空的,需要顧為經自己貼張證件照上去。


    這張成員認定書,也就是所謂人們通俗理解上的的“藝術專家”證。


    “棋輸了,煙我就拿走了啊。”


    吳老頭拿走了棋盤邊放著的一盒本地產的紅蜂牌香煙,就塞進了自己口袋裏。


    尼古丁、酒精對藝術創作者的健康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對顧童祥、吳老他們既是半個文人也是半個商人,而且還都是從極為動亂的年代裏混過來的老頭子們來說,


    煙酒不沾就完全是笑話了。


    沒有這兩樣東西,你各種需要逢場作戲的場合裏根本玩不開。


    顧童祥雖然對自己孫子顧為經的要求很嚴,自己卻是個老煙槍,他和吳老頭下棋的時候一般都互相賭包煙。


    也不貴,就是當個遊戲添頭。


    “抽這個,抽這個……”


    顧童祥從屋裏拿出兩管雪鬆木片包裹的大拇指粗的獨立包裝的雪茄來。


    先遞給吳老頭一根新的,他自己則從另外一個雪茄管裏倒出小半根上次未抽完的來。


    這是他前幾年從一個來顧氏書畫廊買畫的拉美國家的領館二等參讚手中搞到的一小盒。


    總共也就十來支。


    正經的古巴國營雪茄體驗館出售的高級貨。


    老爺子當寶貝一樣收藏著,自己肯定是不舍得抽的。


    向來也隻有願意在畫廊裏畫幾千刀買畫的大客戶,才會陪上一根。


    陪上一根還特指的是那種,顧老爺子隨便抽上幾口,聞聞味道,就放在一邊等待雪茄自己靜置熄滅,留著下次接著抽,自己則換上香煙。


    顧童祥這麽陪了四五次,手中那根雪茄還剩下了大約三分之一。


    “呦,舍得啊。”


    吳老頭接過雪茄管,咂巴了一下嘴,打趣道:“今天算是轉性了。看來我這壓歲錢沒白給。”


    他對老顧手裏的這幾支雪茄垂涎好久了。


    好幾次下象棋的時候,他都提議拿這玩意兒當個彩頭,顧童祥從來不答應的。


    “我給你點,我給你點,打火機點雪茄有油煙氣,不講究。”


    顧童祥樂嗬嗬的用打火機點燃雪鬆木片,又用雪鬆木片給對方點上雪茄,然後也給自己手中的小半根重新點上。


    “夠意思啊,老吳。真是謝謝啦。顧為經沒白從小喊你吳爺爺。”


    他瞅著顧為經手中的藝術家證書,臉上笑的像是個包子。


    這套東西顧童祥自己也有,此時卻看孫子手裏的東西,怎麽看怎麽的寶貝。


    “以前書畫協會有我孫子這麽小的成員嘛?”顧童祥很是自得。


    書畫協會這種東西,


    如果是東亞民間的愛好者群體自己辦的,那就真的沒啥卵用,基本上就是用來騙騙外行人賣畫的。


    可要是這種正經的官方組織。


    就算隻是個名頭,權利不大,有些時候卻還真的挺難進的。


    很多功利心比較重的藝術家,可能不在乎錢,但一輩子就活一個名頭。


    什麽大型國際雙年展啊,國際藝術博覽會啊。


    其實對於大多數畫家來說,都有點太遠了,最有盼頭也是最實際的目標,就是成為當地官方書畫協會的一員。


    可以理解成民科蛻變成了有編製的科學工作者。


    顧童祥自己也都快五十歲的時候,才在裏麵掛了個顧問的頭銜。


    成為了仰光書畫協會的一員,即使協會最大的作用就是發發熱帶水果,光是聽上去威風也是極好的。


    再說,


    每年都有學術研討會這種“公款度假”的機會。


    不僅費用全包,甚至額外會有專家費拿。


    講真的,


    這種小地方的畫家,有幾個人敢做年入幾百萬美元的美夢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蠻實際的。


    當畫家的,三十歲還看不清楚自己,整天做著一步登天發大財的美夢,估計也離去要飯不遠了。


    有免費的水果吃,每年還能裝模作樣的去各處旅旅遊,就很樂嗬了。


    “這壓歲錢真好。”


    顧童祥看見自己孫子成為了畫協一員,比他自己當年拿到那個棕色的小本時,還要高興的多。


    成為書畫協會的成員,除了這些不大不小的福利外,最大的好處其實是些隱性的利益。


    首先,


    最顯著的就是社會地位的直接提升。


    協會雖不會給你發錢,但你從此就有了權威機構的背書。


    藝術世界裏,


    求名和求利多數時候本質上是一碼事。


    至少在來往店鋪的遊客眼中,他的孫子身份馬上就從一個鬼知道什麽來路的野雞畫手,變成了一個正正經經有官方明確認證的藝術家。


    這點很重要。


    顧童祥之前把顧為經所畫的老爺車模型彩色素描,掛上五百美元的售價,隻是為了鼓勵鼓勵孫子。


    大概率肯定是沒有遊客,會為了孤零零【顧為經/g·w】這個名字署名付款的。


    可換作現在顧為經要是把作品再擺在畫廊裏。


    就有資格在名字後麵多了一個小括號來備注:【顧為經/g·w——(仰光書畫協會成員,書畫藝術家)】


    如果此時再掛上五百美元的價格,嗯……其實也未必賣的出去。


    但和之前已經有了根本性的變化。


    至少萬一真的碰上不差錢的遊客看對眼了,他們掏錢的時候心裏會舒服很多,不會覺得自己是個買了小孩子作品的冤大頭。


    畫廊業裏,最有含金量最有說服力的履曆證明,肯定是威尼斯這類大型雙年展獲獎,在盧浮宮、梵蒂岡美術館這種頂級藝術館裏開個展。


    或者《油畫》這類百年曆史的權威藝術雜誌中,買手推薦打到四星半以上,也非常牛逼。


    換到《射雕英雄傳》裏,


    這就相當於東邪西毒這樣的絕世高手,全身都是硬橋硬馬的真功夫,走到哪個藝術年會上,都有資格大剌剌坐在主席台上用鼻孔看別人。


    這樣的神仙,整個亞洲都未必湊的出來幾個。


    如果人家是威震四方的桃花島主黃藥師,仰光書畫協會成員這種履曆認定,頂多算是個黃河四鬼這類出場幾頁就撲街的小角色。


    話又說回來,


    也別拿豆包不當幹糧。


    黃河四鬼在普通人眼裏也是正經的大高手好不好,看上去像是雜魚,隻是因為對手的襯托。


    就像仰光書畫協會成員的顧童祥,同樣在國際上屬於雜魚,在緬甸則也已經數一數二了。


    尤其是在亞洲的文化氛圍中,其實真的挺認這個官方認證的。


    其次,


    你有了這個專家的身份,出去開集訓補習班,搞藝術培訓給人講課,也都方便。


    聽上去可能有點low,事實上很賺錢的。


    有了書畫協會成員這個身份背書,在外麵開私人畫室搞針對美術生的課外輔導培訓。


    隻要教的好,願意掏錢的家長夠多。


    一年下來掙的至少不比自家這個小畫廊少。


    類似德威往年開設的gifted&talented提高班,要麽是瓦特爾教授這樣的本校老師帶,要不然是從社會上外聘教授。


    今年學生為什麽這麽興奮?就是因為外聘教授的話,酒井太太這樣級別的大咖,平常完全是不可能請到的,連想都不要想。


    就算差好幾個檔次的藝術家,人家也絕對懶得搭理德威校長的邀請函,至少不會有任何興趣來德威的緬甸仰光分校區這麽窮鄉僻壤的地方教課。


    外聘的話,這些私立學校往往也就是在書畫協會成員名單裏挑人。


    德威執行的是歐洲的薪資標準,帶課一個月大概六七百萬緬幣,約合3000美元,一個學期輕鬆上萬美元。


    這筆錢在酒井太太眼裏就是擦屁股紙,在本地畫家眼裏則很了不得了。


    也就是德威沒有中國畫的課程,要不然顧童祥老爺子早就屁顛屁顛的衝過去報名了。


    最後,可能也是對於現階段顧為經來說,最有用的好處則是。


    仰光書畫協會的成員,在官方所認證的高水平人才名單裏。


    如果你還是學生的話,


    那在本地上大學以及申請某些承認這個高水平名單效力的歐洲學校,或者弘益大學、梨花女子學院這類韓國排名前五的亞洲藝術名校,都是直接免試的。


    隻要你的語言成績合格,就可以直接上了,還有獎學金拿。


    不給免試資格的招生官,也會高看你一眼,願意放寬錄取標準,和高水平運動員幾乎享有相同的待遇資格。


    “年紀最小未必。零幾年時有個軍閥的侄子,估計是要附庸風雅或者幹脆是異想天開,也想在裏麵掛了個名字,應該和小顧差不多的年紀,你說協會難道敢不答應嘛?”


    吳老頭無奈的聳聳肩:“不過懂行的都當笑話聽罷了。人家公子哥玩了兩天覺得無聊,也就退會了。”


    “在正經幹這行裏麵的,顧為經屬於年紀最小的了。”


    “這入會資格辦下來不容易吧?”


    顧童祥美滋滋的抽著雪茄,看樣子今天準備趁著心情好,也不省了,準備把這三分之一的存貨全都消滅掉。


    “還行吧。過兩個月常任理事團要換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吳老頭語氣還是挺自得的:“自己身邊的長大的孩子,我不照顧他,照顧誰?再說了,也不是給他走後門。我聽說小顧表現的很不錯,連曹大師都稱讚有加,協會的成員有一個算一個,誰有這個本事?”


    “倒是你,老顧?”


    吳老頭指著院子裏書桌上擺著的宣紙,打趣道:“怎麽,還沒放下仿郎世寧的心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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