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合同期,合同持續期間,簽約畫家至少為畫廊提供一百件作品,總銷售額馬仕畫廊需承諾不少於20萬美元。20萬美元以下的部分,抽75%,20萬到50萬美元,抽成65%,五十萬美元以上抽成調整為對半分成。合同期間內,最少每兩年需參與一次馬仕畫廊所策劃的學術展或者美術展,總次數不少於四次。若合同內所創作的作品總銷售額超過50萬美元,需要再額外為簽約畫家舉辦一次專題個人展,並出版個人畫冊。”


    漢克斯看著酒井太太在紙上寫著的階梯狀的數據。


    他看到一半,腦袋就像撥浪鼓一樣搖了起來。


    “太荒謬了,實在是太荒謬了!”


    “保證總銷售額不少於二十萬美元,銷售額是市場接受程度和藝術家水平決定的。這個條件我們辦不到,難道他交給我們一百張白紙,我們也要承諾賣出二十萬美元去嘛!”


    “行業內有一句俚語,粗劣的畫廊能把黃金賣成狗屎,優秀的畫廊能把狗屎賣成黃金。或許有誇張的成分在其中。然則,隻要馬仕畫廊願意把銷售資源傾斜給小顧,比如說多辦幾次大型個人展。就算把一百張空白的紙賣出二十萬美元,其實是很容易的。”


    酒井太太輕飄飄的說道。


    “噗嗤。”


    “多辦幾次大型個展?夫人,您這還不如要求我們自己花二十萬刀,把他的作品都買走呢。”


    漢克斯直接被逗笑了。


    理論上,


    新興藝術家的作品和區塊鏈交易所過段時間就會被開發出的無數種新型虛擬幣一樣。


    隻要舍得傾斜資源,有充足的媒體渠道曝光,舍得炒作。


    白紙和空氣都能輕易賣出天價來。


    大不了無非膽子肥的收藏家們一起擊鼓傳花,賭泡沫不會自己手中崩盤而已。


    但賬不能這麽算。


    宣發營銷本身也老鼻子貴了。


    一次像樣的個人展,畫廊的成本開銷隨隨便便就是十幾萬美元打底。


    十幾萬美元是指那種很小型的小展。


    真要上點規模,稍微投入些資源和一些大型博物館合作一下,花個一兩百萬美元跟玩一樣。


    請注意,


    用200萬美元給大藝術家開一次能吸引一定公眾和收藏家關注的個人展,是非常精打細算的花銷。還得畫廊方像馬仕畫廊般,有經營半個世紀的人脈資源和博物館美術館方麵的關係,能以成本友情價辦展。


    否則費用還要上升。


    如果真的想要辦那種舉世矚目的大展,起到酒井太太口中的“把狗屎賣成黃金”的那種規模。


    抱歉,


    千萬美元起步,上不封頂。


    達明安·赫斯特2017年為了衝擊心心念念的威尼斯雙年展的至高榮譽金獅獎,花了十年時間準備,在威尼斯葛拉西宮裏帶來了個人參賽作品“treasuresfromthewreckoftheunbelievable”《難以置信的殘骸寶藏》。


    它不是一張畫作,而是一組189件個人展一樣的藝術作品組合。


    為了這次個人展,赫斯特背後的支持團隊不算人工成本,場地開銷,僅基礎成本開支就超過了5000萬鎊。


    不是5000萬美元,是5000萬英鎊。


    就這最後還沒有拿到獎。


    藝術掙錢的時候日金鬥金,真到燒錢的時候,把新三板的上市公司丟進去,都連個水花都濺不出來。


    與之相比,


    酒井太太所提出的為顧為經出版個人畫冊的要求,就反而讓人容易接受了。


    畫家的相關畫冊或者藝術專著出版,通常是為了在學術領域打名氣。


    藝術品畫冊銷量不高,印刷卻很貴,基本上必須要畫廊全自費出版,幾十萬美元應該也是少不了的。


    “我們不可能答應這樣的條件,也沒有任何一個同等級的大畫廊會給沒有名氣的新興畫家,開出這樣的條件。”


    漢克斯嗤笑了一下。


    “抱歉,我很尊重您,夫人,但這個要求實在是太離譜了。要知道,他是個新人,沒有任何名氣積累的新人!”


    他特別加重的語氣,敲了一下桌子,幾乎是在嚷嚷了。


    “這個條件從二線畫廊,隨便挖位成名的中高層畫家,可能都夠了。這條件簡直是天方夜譚。”


    “小顧隻是現在還是沒有名氣的新人,很快他就不是了。顧為經將要參加今年的獅城美術展,你所看到的那幅畫,就是他為畫展準備的參賽作品的構思。畫麵效果如何,你也有自己的判斷。”


    “獅城美術展,哦,難怪……”


    聽到這個詞,


    漢克斯略微恍然。


    他回憶了一下《陽光下的孤兒院》那張畫,立刻發現,這張畫真的超級適合參加今年的獅城的【人間喧囂·雙年藝術展】。


    如果顧為經真的能參加新加坡美術展。乃至獲獎的話,身價自然就能有一個大幅度的上升。


    而這幅畫,


    雖然漢克斯認為筆墨稍顯青澀,可在新加坡這種場合,選擇合適的畫法也許比畫家本人的技法好壞更重要。


    未必就真的沒有讓這小子撿到個小獎項的可能。


    “不止如此,曹軒老先生目前最年長的弟子,中央美術學院的林濤林先生,也非常欣賞顧為經,想要收他做為弟子。”


    “去年胡潤藝術家富豪榜排名第43位畫家的林濤,真的?確定是弟子嗎?”


    經紀人心中對於顧為經拉人脈的能力,已經不隻是震驚的兩個字能夠形容的了。


    曹老的徒孫和酒井大叔可能的女婿?


    他心中稍稍計算了一下,就忍不住狂舔嘴角。


    “最後,顧為經正在和我的女兒合寫一篇有關深色調印象派的論文。我有充足的信心,認為這篇論文將會被刊印在《亞洲藝術》這樣的頂級ahci期刊之上。”


    這種時候並非什麽表現出謙遜美德的時候。


    有幾分能力,就要展現出幾分能力。


    酒井太太將顧為經的優點一條條的展現在漢克斯眼前。


    連論文也不放過。


    “他不光有繪畫潛力,還有學術潛力。過去半個世紀,有能力走學術路線的知識分子畫家變得越來越吃香。這些優點,都是一個你口中的‘隨便哪位成名的中高層畫家’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漢克斯開始沉默了。


    他意識到自己來之前,沒有做好足夠的背景調查,可能有些低估了這位小畫家的潛力。


    如果顧為經真的能在美術展上獲獎,那麽加上其他的這些信息。


    酒井太太寫在合同上的價碼看上去依然非常的高,可是已經開始值得考慮一下了。


    “有什麽內幕消息?今年獅城雙年展,他有特邀畫家的參賽通道嗎?”


    漢克斯思索了一下。


    他現在不敢小瞧顧為經的人脈渠道。


    “我不覺得有這必要,靠自己實力參賽,才是最有含金量的成績。”


    酒井太太挑眉,一副不屑於搞這些小手段的樣子。


    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漢克斯也就隨便聽聽,他才不信呢。


    “唔……今年獅城美術展的競爭確實非常的激烈,場外渠道比較難搞。”


    他思索後,還是搖搖頭。


    “以顧為經這幅畫目前的水平,沒有場外幫助的話,我認為他能不能參與到主展區大師組的競爭都不好說。”


    “他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可以改進作品,能入選大師組的概率,至少有百分之七十。”


    酒井太太說道。


    “可獲獎的概率卻不超過三成。”漢克斯聳聳肩,“夫人,您這是空頭支票。”


    “三成機率你們賺到了,七成機率你們也不虧。”


    酒井太太輕輕將兩隻小腿搭在一起,把話語的主動權握在手中,“如果你們畫廊願意用人脈資源幫助顧為經在參賽期間爭取更高的曝光度的話,我認為獲獎的機會遠遠不止三成。若非如此,為什麽我們不等到畫展後再待價而沽呢?”


    雙年展不僅是不同的藝術家之間的拚殺。


    高端的大展,也是不同畫廊之間比拚宣發資源之間的拚殺。


    很多人可能都在八卦小報上,看到過專業的公關團隊遊說奧斯卡或者威尼斯電影節這種事情的發生。


    其實,著名的威尼斯電影節就是威尼斯雙年展的子單元之一。


    在傳統的嚴肅繪畫展上,運行邏輯也差不多。


    繪畫藝術展比電影展,相對純粹些。


    赤裸裸的金錢交易很少發生,但影響組委會的方式也遠遠不止財務賄賂一種。


    首先,畫展持續期間,神通廣大的畫廊可以通過互聯網以及傳統紙媒,雇用藝術評論家撰寫文章,給自己的代理畫家造勢。


    很多收藏家和藝術愛好者都會花錢訂閱一些知名的藝術報紙,比如說《藝術博覽》、《artreview》,還有《油畫》。


    這些大的傳媒媒體每天或者每周,都會給自己的付費讀者推送的專欄文章。


    舉個例子,


    即使顧為經他們家的小書畫廊的隻是個草台班子般的小雜貨鋪,依然會按時訂閱《油畫》雜誌的會員,這就像經營平麵設計的公司要訂閱adobe全家桶一樣。


    近似於吃飯的必須品。


    顧童祥所支付的每個月75歐元的會員費中,除了可以瀏覽買手指南版塊的相應信息。


    《油畫》雜誌的編輯部還會每周三推送一篇電郵新聞,到顧老爺子的注冊郵箱賬號之中。


    這篇電郵裏,會有雜誌社資深欄目編輯挑選撰寫一些重要的藝術行業新聞以及專業的美術分析,包括相應的投資建議和對某些值得注意的畫家新評價。


    這些評論文章的影響力是很大的。


    曆史悠久的《油畫》雜誌不差錢,人家做為這一行的老大哥,除了會員付費製以外,不接合作軟文。


    大多數這種藝術媒體則都是會接的。


    尤其是免費的電子媒體,掙錢靠的就是商務合作。


    顧為經想要參加獅城美術展,如果他身後有充足的資源的話。


    就可以在如《獅城藝術觀察家》這樣在新加坡本地讀者群體蠻多的媒體上,刊登相應的讚揚性質的文章,來給組委會施加外界影響力。


    這是明碼標價,五萬新加坡幣,大約3.5萬美元一期電郵新聞的橫批。


    舍得花錢的話,主流的大眾時政新聞的紙媒無特殊位置廣告5~6萬美元一期,願意花十萬美元,你就能在《每日新聞周報》上買到期首的雙頁大版塊宣傳。


    還有更高端的玩法。


    馬仕這樣的大畫廊,日常就會在高級酒店甚至幹脆租一棟古堡或者藍水遊庭,邀請有名的藝術評論家,收藏家,行業內的權威人士們開“招待酒會”。


    通常的招待標準在3000美元每人以上,請一百人玩一晚上就是三十萬美元。


    這些錢砸下去,未必就能得獎。


    這些錢不去花,也未必就得不到獎。


    但獲獎的概率兩者真的不在一個量級上。


    畫廊行業的運行規則,一直被輿論界戲稱為——moneycantalk.(用金錢來說話)。


    畫廊用海一般潑出去的鈔票來捧紅自己的代理藝術家,收藏家又用手中的鈔票來追捧有名氣的大畫家,再讓畫廊主獲利。


    萬事萬物,


    隻要你舍得花錢“潤滑”,很少有得不到的。


    威尼斯雙年展這種美術史上最重要的大展,或許能在金錢麵前保持清高,換作新加坡雙年展這種新興的美術展。


    說句難聽的,


    要是真有藝術家和他的畫廊,樂意花個幾千萬刀的成本來這裏參展。


    無論作品本身是好是壞,就憑這投入,不給頒發個金獎,


    組委會都怪不好意思的。


    酒井太太在得知後顧為經想要參加新加坡美術展之後,就盯上了馬仕畫廊的宣發渠道。


    反正一家國際型畫廊,各大洲的重要分店每年都有專項的公關成本都是天文數字。


    高古軒、裏森、pace這類的龍頭,預算都是以千萬歐元為單位的。


    這些預算不花白不花,能花給別的畫家,為啥不就能給小顧衝個小獎啥的呢?


    一魚多吃,


    酒井太太認為自己簡直就是計劃通!


    酒井太太和漢克斯商量合同細節的時候,顧為經沒有開口。


    他知道勝子小姐的媽媽要比自己懂行的多。


    人家說話也比自己說話管用。


    顧為經安靜的拿著漢克斯剛剛給出的合同副本在看,他正在專心研究【藝術家授權與義務】這幾頁。


    中下層的畫家簽約的時候,通常得到的第一份合同不會對他約束太多。


    這個段位的畫家需要盡一切可能解決活下去的問題。


    其實行業內簽了畫廊後,還在網上各種圈子裏,自己偷偷賣畫賺外快的小畫家真的海了去了。


    這種小錢,畫廊也屬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範疇。


    但顧為經才不想玩這種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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