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寒迴到東宮,卻見著宮裏的內監已經過來了。


    皇後已逝,皇帝也準允了皇後以皇後之名,昭容之禮入葬妃陵,也算得念及舊日恩情。


    錦華宮裏,隻有商瓏與明霞守著靈。


    皇後掙紮著死去,宮裏麵根本就沒有人來悼念。


    大家都避之不及,都怕沾染上什麽晦氣,又怎麽會來此地悼念一位已經失了君心的廢後呢。


    商瓏一身重孝,雙眼已經紅腫的全都是血絲。明霞愧悔的說道“都是奴婢的錯,若奴婢不那個時候出去,娘娘也不會如此,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商瓏目光渙散的說道“明霞姑姑不必內疚,不必內疚。”


    明霞起身說道“自我六歲起就跟在娘娘身邊伺候,如今已經三十五年了。娘娘雖然平日裏刻板了些,內心卻是個小孩子脾性。她若是真有那些心計,也不至於將陛下拱手讓給貴妃。莫須有的罪名白白的擔了,如今氣不過,想的卻是一死了之。娘娘還真是傻,怎麽就愛上那個冷漠無情的皇帝呢!”


    商瓏聽著明霞仰頭指著天歎氣。


    “天底下最冷漠無情的人,最是狼心狗肺的人,算計結發妻子,為了那個女人潑的皇後娘娘一身髒水,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皇帝,不忠不孝不義之輩。可憐皇後娘娘錯愛了一輩子!”


    商瓏並未勸阻明霞此時的大逆不道之話,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冬天多麽冷,連一隻飛蟲也分享不了他們的悲傷。


    “娘娘,奴婢對不住您。”


    “嗵。”


    一聲巨響,商瓏驚恐的看著,明霞伏在棺材之上,額頭上撞開的口子撕裂開來,鮮血順著臉頰流向了衣襟上。


    商瓏撕裂著已經幹啞掉的喉嚨。


    “來人啊,姑姑,姑姑!你別嚇我!來人啊!”


    門外守著的青玄趕緊走了進來,見著商瓏手邊的明霞倒在他身上,而明霞卻已經沒了聲響。


    青玄瞧著睜著雙眼的明霞。瞳孔已經擴張。青玄拿手指輕輕的探了鼻息,又摸了明霞的手腕。


    商瓏喊道“青玄,快去找太醫,姑姑不能死,姑姑不能死。”


    青玄搖了搖頭說道“殿下,已經沒用了,姑姑已經走了。殿下,殿下!”


    青玄輕輕將明霞的眼皮合上。


    一身縞素的商瓏,眼睜睜的瞧著一條命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見。


    商瓏靜靜的抱著明霞,又對青玄說道“再去找付好些的壽材,明霞姑姑跟著母後一輩子,如此忠烈就隨母後一同去吧。”


    待青玄走後,商瓏心灰意冷到了極致。


    仿佛一夜之間便成長了起來一樣。


    從他守了一天一夜,他的大哥,大周尊貴的太子殿下依舊未曾現身,他便知道了,他的大哥已經被困在太子那個框架之中了。


    再也不是他的大哥了。


    他可以理解廢後之時他的明哲保身,可是他不理解母後身死,他還依舊不動如鍾的樣子。


    這不是他的哥哥。


    人情冷漠,從廢後之時,便展現出來。


    如今之境,比之冬日酷寒仍舊冷的徹骨。


    院子外麵響起了腳步聲。


    開門聲響起,一陣寒氣打在正在正殿之前守靈的商瓏身上。


    凝心對披著重孝的商瓏說道“晉王殿下節哀,淑妃娘娘前來吊唁皇後娘娘。”


    商瓏迴過頭,見著一身白衣素釵的淑妃拿著紙錢走了過來。


    商瓏開口道“兒臣謝過娘娘看看我母後。”


    淑妃歎了口氣說道“晉王殿下節哀,皇後娘娘此一去,定然會保佑殿下,本宮已經托了宮外清幽寺的幾位大師,幫皇後娘娘做誦經超度法事。”


    商瓏輕輕放下明霞,又顫抖的起身,跪下給淑妃娘娘行了大禮道“兒臣,謝過淑妃娘娘對母後的掛念。”


    淑妃趕緊拉起了商瓏。


    又說道“殿下不必如此,娘娘已去,就算是解脫了。這深宮裏活著實在是太苦了,殿下要振作起來,隻要殿下好好活著,就是皇後娘娘最大的期望。”


    凝心瞧見了商瓏身後的明霞。


    忍不住開口道“這,這是明霞?”


    淑妃往後一瞥,明霞靜靜的躺在了那裏。


    商瓏說道“明霞姑姑忠烈,已經隨著母後去了。”


    淑妃忍不住歎道“到真是個好丫頭,皇後娘娘這一輩子也算沒白疼她。叫禮部過兩日隨著皇後一起去吧,也算有個人照應。”


    凝心說道“奴婢一會就去囑咐。”


    淑妃給皇後進了香,燒了了些紙錢,便離開了錦華宮。


    錦華宮一切都是冷的,隻有靈前燒紙的瓦盆是熱的。


    淑妃出了門,瞧著天空上的青碧顏色。一陣歎息,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感覺,她與皇後人前人後爭鬥了這麽多年,她是從來都看不上皇後那一副脾氣又得意又懦弱的樣子的。


    可她也知道,她們之所以爭鬥了這一輩子,都是因為爭奪著那個人的一絲絲垂憐而已。想想也是可憐。


    淑妃知道,她與皇後耽誤的青春,已經徹底的不見了。


    凝心看著淑妃臉上劃過的眼淚,問道“娘娘可還是傷心了?”


    淑妃顫抖的說道“本宮與她爭鬥了大半生,最後還是她先走了。現在想想,有什麽可爭得呢?是早是晚皆不過黃泉土下的一具枯骨。人們隻知道她是皇後,可有誰又知道她是吳妙珠呢?”


    凝心勸道“娘娘,您是不是後悔了。”


    淑妃笑著說道“走到現在了,後悔也晚了。”


    沿著宮道上走著,腦海裏顯現的都是當日,淑妃跋扈的瞥向皇後。卻又不得不跪下來給皇後請安的樣子。


    故人已逝,可憐的已是人間孤零零的人。


    她心底既知那人是個薄情的人,卻仍然忍不住眷戀,他磨盡了她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卻仍舊欣喜他的每一次垂憐。


    景王死去的那個夜晚,大雨之中,她靜靜的淋了一整夜的大雨。


    世間薄情的人那麽多,帝王最是薄情,可她卻仍然奢望,他能看一看自己的可憐模樣。


    死了真的就是解脫了。說到底她仍舊羨慕皇後,不論是愛是恨,得到了哪一種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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