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鄭公子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鄭府之外,避開巡邏的衙役、兵丁,朝著某處莊園潛去。


    不多時。


    “咚咚……”


    他敲響莊園後門,默念驗證身份的口號:


    “春風一度,相得甚歡。”


    “我要見秦可情秦師姐,有要事稟報!”


    “嘎吱……”


    後門打開,一位俏麗可愛的女孩從中悄悄探出頭,上下打量了鄭公子一番,甜甜一笑: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進來吧!”


    “多謝。”


    看到對方的長相,鄭公子雙眼一亮,拱手道:


    “這位姐姐如何稱唿?”


    “姐姐?”女孩撇嘴:


    “我有這麽老嗎?”


    “那就是妹妹。”鄭公子當即改口:


    “妹妹怎麽稱唿?”


    “我叫小倩。”女孩笑了笑,伸手朝後方一指:


    “小姐在偏廳,你快點過去吧,隻要經過小姐的同意,以後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玩。”


    “一定!”鄭公子咧嘴:


    “小倩妹妹,那我先過去了。”


    ‘還是這種地方好,一個個都是香香的妹妹、美人,我才不要去全都是臭男人的軍營。’


    他心中嘀咕,快步來到偏廳敲門入內。


    屋內共有三人。


    除了秦可情。


    場中還有兩位看上去年紀至少六七十的老者,雖然已經老邁,這兩人身上竟絲毫沒有尋常老人身上的那股腐朽氣味。


    白發、皺紋,更像是時間賜予的點綴,讓兩人多了份沉穩、灑脫,也可見年輕時候的俊美、豔麗。


    “秦師姐。”


    鄭公子恭恭敬敬拱手:


    “我見到您說的那個人了。”


    “哦!”


    秦可情正在給兩位老者沏茶,聞言美眸亮起:


    “真的?”


    “不敢欺瞞師姐。”鄭公子開口:


    “我養的小灰對味道十分敏感,今日那人來鄭府,它就起了反應,當是師姐說的那人無疑。”


    又道:


    “師姐,我能不能拜入宗門?”


    “好!”


    秦可情點頭:


    “你做的很好,待到事情結束,我就帶你去附近的合歡宗分舵……,對了,你姐姐哪?”


    “姐姐……”鄭公子麵色微變,低聲道:


    “她有事要忙,沒有過來。”


    “沒來?”場中二老之一的女人微微抬眉,白發下眼神幽幽,音帶不屑:


    “怕是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來吧?”


    “哼!”


    她冷哼一聲:


    “若非當年宗門發生變故,她們豈能輕易脫離宗門的掌控?一個個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如果不是看她還有些用處,豈會容她活到今日!”


    當年的合歡宗一片混亂,很多人借機逃脫,其中包括幾位宗門重點培養的人,每每想及此事,她都會心生埋怨。


    鄭家小姐就是如此,本應在合歡宗的掌控之中,卻借助攀上的高枝,反過來要挾他們。


    曾經隨意訓斥的丫鬟,現今變成這般模樣,作為曾經的‘主子’,豈會不惱?


    “木長老。”秦可情見鄭公子麵色生變,美眸閃了閃,慢聲道:


    “鄭姐姐雖然已經脫離宗門,卻也未曾與我們斷了聯係,這些年更是幫了不少小忙。”


    “倒也不至於如此苛刻。”


    “哼!”


    木長老冷哼,卻也沒有繼續開口。


    “罷了。”二老之一的男子輕輕揮手:


    “她現在是藍將軍的心頭好,身份尊貴,對我們還有大用,莫要因為小事壞了心情。”


    “葉長老說的是。”秦可情點頭,道:


    “小鄭。”


    “在。”鄭公子聞聲垂首。


    “那人是誰?”


    “方正,方瓷的老板,固安縣人,有名的瓷器商人。”


    “哦!”


    秦可情眯眼:


    “難怪這麽多年一直未曾查到師姐的消息,原來躲在這窮鄉僻壤,她倒是耐得住寂寞。”


    “她的心性一直很好。”葉長老輕捋胡須:


    “我倒是很好奇,她當年是如何在處子之身未破的情況下,修成講究縱欲的問情心法?”


    “想知道,把她抓住就行了。”木長老冷聲道:


    “問情心法雖能惑人,卻不能殺敵,隻要知道她在什麽地方,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兩位長老。”


    秦可情適時提醒:


    “還有那個方正。”


    “無妨。”


    木長老雖是女性,卻極為豪氣,擺手道:


    “隻要不是無漏武師,都不是問題,就算已經證得無漏,我與葉老頭也不是沒有殺過。”


    “不錯。”


    葉長老點頭:


    “先去找……”


    “嗯?”


    他眼眉微動,動作也停了下來,緩緩看向屋外,語聲幽幽:


    “好安靜!”


    “是啊。”


    木長老點頭,目泛寒芒:


    “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唰!”


    她話音未落,整個人已在原地消失不見,與此同時側方窗扇碎裂,一道身影飛撲出去。


    速度之快,就像是外麵有著一根繩子拉著她猛然一扯。


    “彭!”


    沉悶的撞擊聲從外麵傳來。


    急速飛掠出去的木長老以更快的速度返迴房間,落地後連退數步,才勉強止住身形。


    “好掌力!”


    她手腕顫抖,掌心焦黑,赫然已經受了輕傷。


    “諸位要找我?”


    伴隨著聲音響起,屋門無風自動,朝著兩側敞開,狂風從屋外狂卷而來,也顯出立於門前的魁梧身影。


    方正!


    此時的他背負雙手、長發飛揚,衣衫獵獵作響,一股股磅礴氣勢肆無忌憚的朝前方湧去。


    隻是氣勢壓製,就讓鄭公子唿吸一促、兩眼發黑,差點當場暈厥過去。


    就連秦可情,也是麵色大變:


    “怎麽可能?”


    兩人才多久沒見?


    滿打滿算,不超過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之前對方靠著那件古怪的兵器才把她逼退。


    而今,


    望著站在門口的方正,秦可情甚至連動手的想法都沒有。


    “你就是方正?”


    葉長老上前一步,麵色凝重:


    “無漏?”


    “不!”


    “還不是。”


    “小心。”木長老抖了抖手腕,真氣運轉,身上的傷勢瞬間就被壓下:


    “此人雖非無漏武師,卻也不差,掌力驚人,修煉的應該是一門極為了得的雷法傳承。”


    “啪!”


    “啪!”


    方正輕擊雙掌,麵露讚歎:


    “好眼力!”


    “閣下也不差,合歡宗翻花妙手出神入化,可惜年輕時走了岔路,不然不至於止步於此。”


    “哼!”葉長老冷哼:


    “小輩囂張,接老夫一招!”


    他踏步前行,屈指輕點,兩人相隔數丈,他隻是踏出一步,指尖鋒銳竟已逼至方正麵門。


    拈花指!


    這不是佛門的拈花一笑,而是合歡宗的獨有法門,拈花如畫,讓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往往察覺的時候,已經中招。


    方正目視來襲的指尖,腦海裏悄然升起諸多念頭。


    霎時間,這一招他似乎已經看透。


    這道指力的諸般變化盡數了如指掌,洞悉的清清楚楚,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似能預先知曉一般。


    當然。


    這並不是他自己的感悟,而是天機羅盤中受激引出的九元子的見識,讓他產生了錯覺。


    這種感覺在麵對林粲的時候也有。


    但現今又有不同,麵對林粲的時候方正可以應對自如,如今卻有些手腳跟不上反應。


    ‘是了!’


    方正心生恍然:


    ‘九元子是真人,在他眼中對方自是不值一曬,而自己連無漏都不是,九元子的應對之法根本用不上。’


    終究……


    還是蠻幹最適合自己!


    念頭轉動,他的動作卻是絲毫未有停頓,大手一揮,一團雷光憑空乍現,撞向對方。


    “轟!”


    雷光爆散。


    葉長老指勁連發,終於擊潰來襲勁氣,卻也退迴原地,麵色凝重看著立於門前的方正。


    “好剛猛的雷霆真勁,閣下好手段!”


    他雖非無漏,實力卻不比尋常無漏弱,卻連對方一擊都受不了,可想而知來人何等強悍。


    能在大周天就擁有如此實力,傳承定然不凡,合歡宗也僅有幾位核心弟子能夠做到。


    “老葉!”


    木長老上前一步:


    “一起上!”


    葉長老點頭,二話不說再次撲上,對方都已經找上門了,事到如今言語哪有拳腳有用?


    “呲……”


    葉長老屈指連點,一道道帶著股銳金之力的指勁飆射而出,威能比尋常的手槍還大。


    山石樹木,輕而易舉就被洞穿。


    金絕指!


    術法、武功合二為一,指法之中即有奇絕勁力、更有煉化的銳金之氣,兩者合二為一,自是鋒利無比。


    木長老抬掌擊出,掌勁陰寒,落在空出,地麵陡起一層寒冰,赫然是絕學冰魄玄心掌。


    兩人早年修行出現差錯,導致肉身有恙無法證得無漏,但實力卻並不比尋常無漏弱。


    一身的頂尖傳承,加之雙修之法讓他們心意相通,聯手對敵,無漏也非兩人的對手。


    麵對來襲攻勢,方正下意識後退一步,隨即眼神微閃,挺身衝上。


    心意——混元無極!


    這一招最善防禦,勁氣化作形似太極的氣場,不論攻勢來自何方,他都能察覺並攔下。


    至於攻擊,則稍顯不足。


    “彭!”


    “彭彭!”


    三人身形交錯,勁氣縱橫。


    雷光、掌力、指勁瘋狂碰撞,隻是勁氣餘波,就讓堅固的房屋短短片刻變的千瘡百孔。


    眼瞅著搖搖欲墜。


    “彭!”


    三人再次對撞,方正連退數步,方穩住身形。


    作為合歡宗的長老,木、葉兩人的實力自是不弱,即使是單打獨鬥,也要略勝錢甫鬆。


    兩人聯手,確實能輕鬆斬殺尋常無漏。


    方正,


    明顯處於下風。


    但他麵對此景非但沒有驚怒,反到麵露笑意,眼中更是升起熊熊鬥誌,再次主動發起攻擊。


    對了!


    就是這樣!


    唯有受到外界壓力的刺激,停滯不前的修為才會發生鬆動,真氣也前所未有的活躍。


    “再來!”


    低吼一聲,方正大手一伸,五指內扣,掌心浮現一個雷篆符文,朝著對手連連轟擊。


    掌心雷!


    五雷手!


    “轟!”


    “轟隆隆……”


    霎時間,場中雷聲轟鳴,桌案、石幾、房梁接連暴碎,秦可情更是施展身法拚命閃爍。


    “彭!”


    片刻後,三人再次對撞。


    “不對!”


    葉長老指勁連彈,麵色鐵青:


    “這小子在拿我們當磨刀石,助他成就無漏真身!”


    “磨刀石?”木長老銀牙緊咬,身似瘋魔在場中留下道道殘影,口發尖嘯再次撲出:


    “就看是他這把刀硬,還是我們兩個老家夥更強!”


    “死!”


    天魅手!


    葉長老也深吸一口氣,身體猛然拔高一截,目泛寒芒,十指連彈,劍氣疾如暴雨落下。


    “劈裏啪啦……”


    “彭!”


    木長老的雙手終於破開混元無極的防禦,落在方正後輩,掌勁迸發卻離體一寸止住。


    “這……”


    “護身罡勁?”


    她眼眶跳動,麵色大變。


    “不錯!”


    方正低吼,雙手朝後猛然一拍: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來!”


    “繼續!”


    “好小子。”木長老飛身後退,與葉長老對視一眼,兩人心意相通,同時麵泛潮紅。


    秘技——焚身!


    “轟!”


    遠比此前更強的氣息在場中浮現,如果說之前的兩人隻是堪比無漏,現今則是無漏無疑。


    兩大無漏,聯手殺來。


    “彭!”


    方正雙臂揮動,勁氣狂卷八方,無數寶藥滋養、日日電流刺激的肉身迸發前所未有的潛能。


    心意——乾坤無定!


    雷霆真力覆蓋全場,時間似乎就此定格,空氣也因勁氣碰撞導致肉眼可見顯得扭曲。


    三人當空對撞,齊齊暴退。


    “啊!”


    方正狂吼。


    心意——百川匯流!


    “轟!”


    勁氣爆發,朝著兩人猛衝而來。


    亟雷斬!


    一道道雷霆匯聚的刀芒憑空浮現,朝著前方人影斬落,刀芒重重,一時間竟是匯成滔滔浪潮。


    “不……”


    木長老雙目圓睜,失聲驚叫。


    下一瞬。


    “轟!”


    雷霆徹底爆散開來,小半庭院直接被轟成廢墟,首當其衝的兩人更是被轟成漫天血沫。


    場中一靜。


    待到清風拂過,煙塵散盡,唯有一道人影矗立當場。


    “唿……”


    方正輕吐濁氣,抬手緩緩握動十指,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就是無漏?”


    肉身無漏,圓滿自足。


    進階無漏,真氣就如有了根基,在瞬息間凝練成型,化作護身罡勁護住肉身,抗住了兩人最後的爆發,不然結果還真不好說。


    “呃……”


    受到勁氣餘波被震飛的秦可情渾渾噩噩睜開雙眼,就見方正出現在麵前,雙眼不由一縮。


    “是你?”


    “兩位長老哪?”


    “長老?”方正輕笑:


    “稍等片刻,我就送你去見他們。”


    “現在……”


    他探手抓住秦可情和依舊昏迷的鄭公子:


    “先離開這裏再說!”


    剛才鬧出的動靜那麽大,自是早就驚動了官府衙門,一股股氣息正自飛速朝此地靠近。


    不多時。


    三道人影從天而降。


    “無漏!”


    其中一人輕捋胡須:


    “城中何時多了那麽多無漏武師?”


    “其中一方是合歡宗的人。”另一人在場中走了幾步,視線掃過殘留的痕跡,聲音凝重:


    “另一方善使雷法,我竟然從未見過。”


    “有些像天師道的五雷正法。”最後一人身著道袍,雙目綻放幽幽靈光,慢聲開口:


    “一方死了,另一方怕也不會好受,暫且觀察吧。”


    “嗯。”


    另外兩人齊齊點頭,顯然對此人極為敬重。


    大法師!


    真人之下最為尊崇,甚至某些大法師的地位,比之武道宗師還要高。


    …………


    房間裏。


    秦可情渾身無力癱軟在地,她身姿婀娜,微微挪動身體,就讓倒地的姿勢變的極其誘人。


    眉目轉動,更是勾人心魄。


    “方公子。”


    她聲音嫵媚,道:


    “你年紀輕輕就證得無漏,進階武宗指日可待,如此大的能耐,難道還不能放過妾身一個弱女子嗎?”


    “放了我,妾身隨你享用。”


    她美眸流轉,看過來的眼神就如再看一位敬仰許久的大英雄、大豪傑,讓人下意識心生憐憫。


    “不用浪費心思。”麵對她的魅惑之法,方正麵上毫無情緒波動,揮手間布置著法壇,慢聲道:


    “我隻想從你身上問出些消息。”


    “你問。”秦可情急忙道:


    “妾身知無不言。”


    說話間,她身軀扭動,姣好的身軀就如美人蛇一般獻媚,每一個動作都魅惑到極點。


    合歡宗的弟子本就極美,她更是其中翹楚。


    “不必了。”


    方正轉身,恍若未見,捏動印訣驅動法壇:


    “為防你不誠實,我還是自己問吧。”


    “方公子想對妾身用迷魂術?”秦可情挑眉,隨即嗤嗤一笑:


    “好叫公子知道,迷魂術雖然不能說對合歡宗弟子徹底無用,但用處……確實不大。”


    “妾身所修法門最善迷惑他人,自己豈會沒有抗性?”


    “是嗎?”方正身軀淡然:


    “你知不知道七星勾魂法?”


    “什麽?”秦可情麵泛茫然。


    “看來你不知道。”方正搖頭,取出一些針劑放在法壇上:


    “想來,這些你肯定也不知道。”


    “七星勾魂法是惑人心神的秘法,就算是武師也難抵抗,而這鎮靜劑足有數人分量。”


    “就不知……”


    “這些你能不能擋住?”


    秦可情麵色一白,雖然不知道方正話中提及的東西是什麽,但本能的讓她心生畏懼。


    “魑魅魍魎,七星照魂……”


    “敕令!”


    法壇前,方正腳踏七星,手捏印訣、口誦法咒,伴隨著一聲低喝,秦可情頭顱後仰如遭重擊,兩眼瞬間無神。


    隨即。


    脖頸處注入鎮靜劑。


    “我問你。”


    方正操控法壇,悠悠開口:


    “方某身上,有什麽東西讓你一直追查?”


    “……”秦可情兩眼無神,小口微張,略作掙紮後慢聲道:


    “師姐的味道。”


    師姐?


    方正挑眉。


    …………


    兩日後。


    出城的隊伍中。


    “方公子。”


    鄭小姐麵色鐵青,看著登上馬車的方正,銀牙緊咬:


    “我弟弟哪?”


    “待方某出了城,離開府城地界,鄭小姐自會知道鄭公子身在何處。”方正不疾不徐道:


    “當然……”


    “前提是方某安全離開,中途並未出現什麽差錯,不然的話鄭小姐怕是見不到鄭公子了。”


    “你……”鄭小姐上前一步,怒道:


    “我好心好意送你出城,你竟拿我弟弟威脅我,姓方的,你如此恩將仇報難道心中不會有愧嗎?”


    “哼!”


    方正冷哼:


    “鄭小姐,若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方某絕不會留下鄭公子性命,你應該猜到他做了什麽。”


    “不用我多說了吧?”


    鄭小姐麵色一白,眼神閃爍。


    “哼!”


    方正輕哼,隨即向車夫示意:


    “走!”


    *


    *


    *


    “駕!”


    “駕……”


    車轍轆轆。


    方正斜靠車架,百無聊賴的揮舞著韁繩。


    與來時不同,此時官道上幾乎不見行人,道路兩側的災民也變的稀疏,倒是多了些枯骨。


    物是人非!


    水患未去、寒冬已至,這些災民怕是熬不過接下來的數月,一個個的臉上滿布絕望。


    隨著時間推移。


    固安縣已經遙遙在望。


    “嗯?”


    方正微微坐直身體,皺眉朝前看去。


    固安縣立於平原正中,城池四周空空蕩蕩,城牆上肉眼可見有幡旗招展、兵丁巡察。


    怎麽迴事?


    何時多了這麽多兵丁?


    難不成那位巡撫大人還沒有走?


    “站住!”


    就在他審視城牆的時候,側方衝來一對巡邏騎兵,當頭一人揮舞長槍帶隊把馬車團團圍住。


    “下來!”


    “你是何人?”


    “大人。”在騎手身後,一人上下打量著方正,眼神突然一動,驅馬上前低聲開口:


    “他就是方瓷的東家方正。”


    “哦!”


    騎手挑眉:


    “原來是方瓷老板,跟我進城!”


    方正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對方知道了自己的來曆,語氣並沒有因此放鬆,反到敵意更甚。


    …………


    一段時間沒有迴來,固安縣似乎變了模樣,家家戶戶閉門不出,街上官兵巡邏不停。


    戒備之森嚴,


    比兆南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麽迴事?


    方正目露疑惑,被人帶到一處幽暗的房間。


    房間前後的窗扇用木棍封死,大門處有著兩位披甲兵丁看守,內裏僅有一張小板凳。


    這是……


    監牢?


    方正挑眉,環顧四周後在小板凳上坐下。


    “方公子。”


    房間內裏放置著一個屏風,屏風後有聲音傳來:


    “我等也是例行公事,問幾句話,還望不要見怪。”


    “不敢。”


    方正拱手:


    “大人盡管問,方某知無不言。”


    “好!”


    屏風後那人開口:


    “方公子最近這段時間未在縣城,去了哪裏?”


    方正正欲開口,眼神突然一閃,頓了頓方道:


    “因為生意上的事,方某去了趟兆南府,此事有府城方瓷的掌櫃、管事等幾人作證。”


    “府城?”對方問道:


    “此時賊軍圍城,城門緊閉,方公子如何出的城?”


    “方某在賊軍圍城前就已出城,隻不過為了避開反賊,所以直到此時才迴道固安縣。”方正道:


    “一路奔波,就連身邊護衛都因此遇難。”


    說著輕歎一聲,一臉遺憾。


    “原來如此。”屏風後的人影聞言點了點頭,聲音隨即放緩,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


    “聽說,方公子對美食、美酒、美人都有所得,尤其是美人,府中養有二美堪稱絕色。”


    “尤其是那名叫錦書的姑娘,不僅人美,琴藝更是一絕。”


    “在下略通音律,不知有沒有機會見上一麵?”


    “這……”方正遲疑了一下,道:


    “真是抱歉,錦書自幼多病,在兩個月前就病體難支已經去世,柳清歡那丫頭也告辭離去。”


    “現今這世道……”


    “怕是兇多吉少。”


    柳清歡、錦書兩人來曆不明,她們走的時候也有提醒,所以方正也給方府眾人留了交代。


    此番麵對問詢,迴答的自然而然。


    “是嗎?”聲音一沉:


    “可是在下問了方府的下人,得到的迴答卻非如此,而且沒有一人見到錦書姑娘去世。”


    “錦書在後院,沒人知道很正常。”方正搖頭,麵色不變:


    “她畢竟是方某的身邊人,屍體也用不著其他人處置。”


    “大人。”


    他微微抬頭,直視屏風:


    “一個丫鬟歌姬而已,生死無關緊要。”


    屏風後的那人沒有吭聲,良久才道:


    “我的話問完了,不過事情還未結束,麻煩最近幾日方公子暫時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


    說著不等迴答,從屏風後離開。


    方正抿嘴,雙手交叉抱在身前,若有所思。


    大法師!


    就在剛才,在對方問話的時候,一股磅礴神念無聲無息籠罩全場,甚至沒入他的識海。


    這等恐怖神念……


    隻屬於大法師!


    不是真人。


    若是真人的話,不會如此輕而易舉被他發現。


    對方似乎並無惡意,隻是用神念感知方正有沒有撒謊,可惜此等法門對他來說無用。


    不論是一字明心斬,還是閻君觀想法,都可屏蔽外界感知,讓人誤以為所答皆為真實。


    更何況。


    天機羅盤也能扭曲他人神念的感知。


    甚至,


    進階無漏之後,方正自身氣息絲毫不外泄,就連念頭也如一枚枚晶瑩鑽石清晰可辨。


    外人想要發現他撒謊,難上加難。


    不過固安縣這種小地方,就連法師都沒有,哪來的一位大法師?


    接下來的幾日,房間裏又來了幾人,問話看似在拉家常,最終都會把問題拉迴方府後院。


    錦書、柳清歡的身上。


    至於離開……


    隻字不提!


    方正倒也不急,有人問話就答上幾句,無人問話就要了張蒲團盤膝坐下,默默修行。


    他剛剛證得無漏,正需要鞏固。


    腦海裏更是有著九元子留下的諸多饋贈,倒也不會感覺無聊。


    這一日。


    “方兄!”


    許久未見的徐修推開房門,朝他招了招手,麵露笑意:


    “走吧,你可以出去了。”


    “有勞。”方正淡笑拱手,行至對方身邊,低聲問道:


    “徐兄怎麽還在固安縣?”


    對方可是楊將軍身邊的參將,按理說應該前去兆南府平叛,現如今竟還待在固安縣。


    看來,


    固安縣確實出現了某件大事。


    隻不過他還沒到縣城,就被人押著關到這裏,每日除了詢問再無其他交流,也不知外界情況。


    “唔……”


    徐修眼神閃爍,掃眼一圈,低聲道:


    “巡撫大人死了!”


    “什麽?”方正麵露訝異:


    “怎麽會?”


    “是啊!”徐修抬頭,麵色古怪:


    “怎麽會?”


    “大人可是當朝一品大員,朝廷的肱骨之臣,身邊有大法師相陪,還有我等時刻守護。”


    “但……”


    “他就是死了!”


    說著恨恨跺腳。


    作為負責巡撫大人安保人員之一,徐修就算沒有主要責任,怕也難免會遭到某些人的責難。


    數年內,


    休想晉升了。


    明明是可以攀上高枝的好事,結果經此一遭卻給自己的前途埋下了禍根,想及此事,他又豈會不惱。


    “誰做的?”方正眼神閃動:


    “定然是一位絕頂高手吧?”


    “……”徐修抿嘴,良久才慢聲道:


    “大人死在兩個女人手裏,那兩個女人十分古怪,明明武藝低微,卻有著匪夷所思的手段。”


    “甚至殺人後逃了出去,不過其中一女肯定活不成了。”


    “方兄……”


    “有人說,是你後院養的兩個女人做的。”


    “不可能!”方正搖頭:


    “我身邊的兩個女人一個已經去世,一個遠走他鄉生死未卜,豈有能耐害了大人性命?”


    “嗬……”徐修輕笑:


    “方兄何必瞞我,那兩人根本沒死。”


    “確實死了。”方正麵色不變:


    “我可以帶你去看她的屍骨。”


    徐修挑眉。


    “罷了!”


    他擺了擺手:


    “看來方兄連我也不相信,不過無所謂了,現如今的固安縣,上上下下都是方兄的人。”


    “你咬定不是,誰也拿不出證據。”


    “徐兄。”方正止步,麵色凝重:


    “你若執意這麽想,方某也沒辦法,不過城中養有歌姬的富戶多得是,為何一定針對方某?”


    “多年相交,你連我都信不過?”


    “嘩啦啦……”


    他話音未落,周遭突然冒出一隊隊披甲執銳的精兵,眾兵丁持槍、拉弓,蠢蠢欲動。


    “好啊!”


    方正眯眼,掃視周遭:


    “徐兄原來是想詐我?”


    “你根本沒有想讓我離開的意思吧?”


    “方正。”徐修麵色大變,一改剛才的和善,麵露煞氣:


    “是不是你的人做的,你自己很清楚,你家後院的琴音,難道以為沒有人聽得到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方正搖頭:


    “姓徐的,枉我把你當做朋友,你竟然設計害我,今日之後你我二人也不必再講交情!”


    “交情?”


    徐修麵泛不屑,嘶聲怒道:


    “當年的你眼見我等遇難,可曾出手相助?”


    “你隻顧自己死活,更是趴在我等破敗之家的身上喝的膘肥肉厚,你手上的家產也有武館一份!”


    “有什麽資格跟我攀交情?”


    “夠了!”


    場外行來一位四品武將打扮之人,聞言眉頭一皺:


    “押他迴去。”


    “將軍!”徐修轉首,雙目圓睜:


    “此人嫌疑最大,我建議用刑。”


    “將軍!”方正施施然轉身,朝著對方遙遙拱手:


    “久聞將軍大名,為平叛東征西討,方某一直心懷敬仰,未來一年,方瓷願資助貴軍兩萬兩白銀。”


    “以供諸位將軍平叛。”


    他媽的,


    逼老子使大招!


    ?


    “嘶……”


    “兩萬兩!”


    “真有錢!”


    場中當即雜音一片,諸多兵丁眼神變換,拉弓持槍的手也往迴收了收,唯恐傷到麵前的大財主。


    “將軍!”徐修麵色一變,急忙道:


    “抄了方瓷,銀子依舊是我們的,肯定比兩萬兩還要多!”


    方正嗤笑。


    抄家?


    你若能從方瓷抄出一千兩銀子的現銀,方某跟你姓!


    而且……


    對方怕是早就把方瓷翻了個底朝天。


    “夠了。”將軍掃了眼徐修,慢聲道:


    “我知你心中怨氣很大,不過此事沒有證據。”


    “放人吧!”


    “方公子。”


    目視方正,他麵上強行擠出一絲笑意:


    “銀子的事……”


    “放心。”方正拱手:


    “將軍離開之時,先有五千兩白銀贈上!”


    “好!”將軍大笑:


    “我送公子出門!”


    …………


    不遠處。


    一位道人立於亭中,麵前水波蕩漾,如同一麵鏡子,鏡子裏赫然是方正幾人的場景。


    “有趣!”


    道人輕捋胡須,慢聲道: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金銀忘不了。”


    “銀子,果然是好東西!”


    “道長。”楊將軍負手立於一旁,慢聲道:


    “本就沒有證據證明方正與此事有關,想要找一個墊背的,換一人就是,他不合適。”


    “是啊!”道長輕笑:


    “兩萬兩銀子,足夠買下自己的一條命。”


    “道長。”


    楊將軍輕歎:


    “方瓷的瓷器窯口養了六百多人,雲織紡織廠有千餘女工,他的田產也有數百戶為其勞作。”


    “固安縣上上下下,都分著方瓷的紅利,衙門捕快無一人不拿方瓷的好處,他出事……”


    “你覺得真是好事?”


    “嗯?”道人動作一頓,隨即緩緩點頭:


    “此人,倒是好本事!”


    *


    *


    *


    一個月後。


    方正的身影出現在一處峽穀。


    寒冬已至。


    峽穀因地勢之故,穀內依舊如春,花香芬芳、綠草如茵,乃至還有鳥雀在其間跳躍。


    若非太過偏僻,此地當也是賞景的一個好去處。


    “方公子。”


    柳清歡鬢角發絲盡數變白,整個人像是老了幾十歲一般,眼神死寂,盤坐在一株大樹之下。


    她抬頭看來,眼神中浮現一抹生機,咧嘴一笑:


    “你終於來了。”


    “嗯。”


    方正點頭:


    “錦書哪?”


    “她中了七絕蠱,已經……再也醒不過來了。”柳清歡起身,引著他邁步行向不遠處的茅草屋:


    “我知道你迴來,所以一直在等你。”


    “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推開屋門。


    一女躺在床上,女子麵色慘白、皮膚上更有著諸多黑色的詭異紋路,氣息若有若無。


    正是錦書。


    “去府城一趟,我遇到了幾位合歡宗的人。”方正開口:


    “所以對你們的事略知一二。”


    “合歡宗?”


    柳清歡動作微頓,隨即搖頭:


    “想不到,不用我們說,方公子就已知道了。”


    “沒錯。”


    “錦書就是合歡宗聖女。”


    “聖女。”方正皺眉:


    “合歡宗是魔天六道之一,聖女在其中的地位僅次於教主和兩位聖使,錦書的武功怎會這麽弱?”


    這點,


    他一直不解。


    “聖女不一定武功高。”柳清歡搖頭:


    “聖女是容器。”


    “修行功法的目的是為了改善體質,而非增加修為,此事涉及上古隱秘,也是魔天六道一直不被正道所容的根本原因。”


    “具體什麽是容器,我也不知。”


    “當年……”


    她歎了口氣,道:


    “一場大亂,導致合歡宗頂層高手幾乎死傷殆盡,關鍵是幾頭母蠱被人給盡數殺絕。”


    “身為合歡宗弟子,我等身上都被下了一種蠱毒,必須隔段時間服藥壓製,不然就會死的慘不忍睹。”


    “母蠱被殺,我等體內的蠱毒也隨之消亡,就逃了出來。”


    方正了然。


    當初逃出合歡宗掌控的,不止二女,還有很多,如兆南府的鄭家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逃出來後,我與錦書東躲xz,後來……”


    “就到了固安縣。”


    她看著方正笑了笑:


    “其實,固安縣的縣令也是我們的仇人,當年錦書父母在朝為官,就是被其栽贓陷害。”


    “我們花錢找人半路截殺他,結果未能成功。”


    嗯?


    方正心中一動。


    當年嚴大人上任,路遇截殺,原來是兩女做的手腳。


    “後來我們也想通了,姓嚴的雖然是始作俑者,卻非罪魁禍首,就算殺了他也無濟於事。”


    柳清歡幫錦書整了整衣服,繼續道:


    “我們死了心,打算在這裏安安穩穩度過下半生,更是有幸遇到方公子,今生無憾,直至遇到了真正害的我們家破人亡的真兇。”


    “看。”


    她轉過身,一指牆角位置:


    “雙生藤開花了。”


    方正側首,兩眼微亮。


    雙生藤是附近的特產,此藤多是雙股,表麵長滿尖刺不讓外人觸碰,彼此纏繞、難分難舍。


    據說,


    有情之人的澆灌可以讓其開花。


    而今。


    朵朵白色的花卉在藤蔓之上綻放,隨風搖曳,美輪美奐。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方正點頭,音帶感慨:


    “兩位情深意合,讓人羨慕。”


    “我與錦書都是女人,彼此結合為世人所不容。”柳清歡抱起錦書,有些吃力的朝門外行去,口中道:


    “幸甚!”


    “世間還有方公子這般奇人,能夠接納我們,幸甚雙生藤沒有嫌棄,願意為我們開花。”


    “方公子。”


    她抱著錦書來到樹下,抬頭看來,麵露笑意:


    “我們留了些東西給你,放在櫃子裏,等下勞煩你幫我們埋在一起,就埋在這樹下。”


    “……”方正張了張嘴,聲音幹澀:


    “何至於此?”


    “人生在世,總有一死。”柳清歡展顏一笑,笑意前所未有的燦爛,就連日光在其麵前都顯得暗淡:


    “願有來生,我與錦書還能再聚。”


    說著輕輕垂首,吻在錦書麵頰之上。


    毒氣蔓延,


    轉瞬就滲入柳清歡的皮肉、血管,詭異的黑紋紋路浮現麵頰,她身上的氣息隨之一弱。


    “唔……”


    柳清歡美眸低垂,掙紮著從身上摸出一張靈符,單手輕輕一搓,一團火焰就把二女盡數籠罩。


    躺在她懷裏的錦書手指動了動,雙眼似乎睜開一道縫隙,四目相對,隨即緊緊抱在一起。


    “轟!”


    火光大盛。


    方正立於一旁,長發迎風飛揚,良久未曾移動。


    許久。


    一座墳墓出現在樹下,開滿雙生花的蔓藤把墳墓護佑在內。


    “哎!”


    方正輕歎:


    “願有來生……”


    第四卷結束,求下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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