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目送著李貞的靈柩消失在視線中,朱元璋依然久久不願離去。


    “父皇,城樓上風大,還是下去吧。”朱標心疼的看著老父親,這才一個多月時間,他頭發白了不少。臉上揮之不去的愁苦之色,讓往昔意氣風發的父皇,就像老了好幾歲一樣。


    “再站一會兒吧,老大。”朱元璋喃喃道:“真羨慕你啊,你有那麽多兄弟,咱現在連最後的姐夫都沒了,一個同輩的親人也不剩了。”


    “父皇你還有母後,還有我們。”朱標忙安慰道:“還有這幫孫子輩,親人比當年多了太多。”


    “不一樣的。”朱元璋的手緊緊握著冰涼粗糲的城牆磚,像要奮力抓住些什麽似的道:


    “伱看著當年跟你一起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兄弟姐妹,一個個全都離你而去,你就會越來越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離那天也不遠了。”


    “父皇說什麽呢,你還春秋鼎盛,”朱標輕歎道:“一個接一個給兒臣生弟弟呢。”


    “嗬嗬,倒也是。”朱元璋不禁笑笑道:“不過咱老朱家沒有長壽的,別看咱現在身子骨還不錯,誰知道哪天一下就不行了?”


    他的神情漸漸堅定起來道:“有些事不能再等了,等來等去就隻能丟給你了。”


    “父皇……”朱標哽咽了,他明顯感覺到,自從姑父去後,父皇的心態蒼老了許多。脾氣也更急躁了。


    “走吧,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朱元璋沉聲說完,便轉身下了城門樓。


    登上聖駕前,他對侍立在一旁的眾皇子道:“老二老三、老四老六,待會來一趟乾清宮,咱有話要跟你們講。”


    “是,父皇。”四位皇子趕忙恭聲應下。


    迴宮路上,朱楨見五哥像有心事,以為他因為被父皇忽略而難過,便輕聲安慰道:“五哥,科研都是寂寞的。但成功了,就會流芳千古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習慣了。”老五搖頭笑笑,低聲道:“迴頭到我那去一趟,跟你商量個事。”


    “行,等我從宮裏出來,就去找你。”朱楨點點頭。


    ~~


    迴宮之後,四大親王並肩往乾清宮走去。


    “找,找咱幹啥?”秦王發怵問道。


    “還能幹啥,訓唄。”晉王也是頭大如鬥,本來高高興興迴來過年,結果讓父皇狠罵了好幾頓。


    “你倆不是自找的嗎?姑父沒了,父皇難過成那樣,你還去逛窯喝花酒。”燕王沒好氣道。


    “說了多少遍了,我那是去視察工作。”晉王鬱悶道:“而且我還換了便裝,怎麽就讓禦史台發現了呢?”


    “陳寧塗節那幫人,早就盯上咱們了。”燕王沉聲道:“雞蛋裏頭還要挑骨頭呢,更別說咱們主動犯錯了。”


    “他奶奶的。”老三怒道:“在太原的時候,他們就整天變著法子彈劾咱!老子迴了京,居然也不消停,這是要來個積毀銷骨啊!”


    “啥,啥雞會小鼓?”老二不解問道。


    “就是三人成虎。”老三解釋一句,見二哥還是似懂非懂,隻好說得更白話一些。“就是日日罵,月月罵,年複一年的詆毀咱們。咱們的名聲就徹底毀了,時間長了就連父皇都不會待見咱們。”


    “這,這麽嚴重?”老二不禁咂舌。


    “就是這麽嚴重。”哥幾個點點頭,老四語重心長道:“父皇允許言官風聞奏事,就注定是這個結果。”


    “不,不對呀。”老二奇怪問道:“去,去年,彈劾你們的言官,不都讓,讓父皇種,種樹了嗎?”


    “二哥,種樹是啥意思?”老六到底忍不住問道。


    “你,你不知道?”見還有老六討教自己的時候,二哥就很高興,便知無不言道:


    “就,就是刨個坑,把,把人深深埋在裏麵,讓,讓他動彈不得。然,然後把犯人頭皮,割,割開一個十,十字型的大口子,往,往裏頭灌水銀。”


    “等,等一會兒,水銀就會慢慢把,把犯人皮肉分開。讓,讓犯人痛不欲生。他,他會拚命扭動,又,又無法掙脫。最,最後身體會從頭皮開口的地方,光,光溜溜爬出來,隻,隻留一張皮在土裏,就像種子發芽一樣。所以,叫,叫種樹。”


    二哥說的斷斷續續,老六卻聽的毛骨悚然,終於知道之前為啥不讓自己知道了。


    尼瑪,要是擱幾年前,非尿炕不可。


    “不這樣殺雞儆猴,新政就推行不下去。”燕王歎口氣道:“父皇以他們的家產論罪,家裏有田產超過萬畝的,才受這樣的酷刑。”


    “那不到萬畝的呢?”朱楨問道。


    “分情況,田多的做了肥料,田少的負責挖坑種樹。”朱棣麵無表情道:“反正我覺得很公平。”


    “不,不公平,為啥不把罵俺和老三的,也,也種了樹?”老二憤憤道。


    “唉,這都是有原因的,不過二哥還是不知道的好。”老三拍了拍老二的肩膀,看著眼前的乾清門,喃喃道:“已經不是從前了,明白嗎?”


    “是啊二哥,難得糊塗。”老四也苦笑一聲道:“老六曾說過,痛苦的源泉,就在於知道的太多,而能做的太少。”


    老六默然。


    其實也沒什麽難以理解的,言官是皇帝的爪牙。當爪牙不去對敵,反而站在皇權的對立麵,跟皇帝對著幹時,當然要遭到最嚴厲的懲罰。言官們反對清丈黃冊,就是這種情況。


    但言官們彈劾藩王,顯然不屬於這種情況。朱元璋要是也嚴懲他們,以後藩王就是鬧得再不像話,都不會有人再檢舉了。


    那樣勢必助長藩王的野心,對皇權造成極大的威脅。所以,父皇會任他們罵……


    他們是父子更是君臣,哥幾個早就明白這一點了。


    隻是老二這種鐵憨憨,想不明白罷了。


    ~~


    “哦。”朱樉撓撓頭,雖然沒聽懂弟弟們的意思,卻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朱棣使勁拍了拍朱樉的肩膀道:“二哥,日後弟弟們請就藩海外時,一定要全力支持。”


    “明,明白了。”朱樉重重點頭道:“反,反正你們幹什麽,俺,俺都支持。”


    “好,我們不會坑你的。”晉王收迴手,整整衣冠道:“咱們進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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