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淮縣衙,今日排衙。


    天不亮,全縣的縣丞、主簿、典史、教諭、巡檢、驛丞、稅大使等等芝麻綠豆官,便從縣城各處齊聚縣衙。


    隨著堂上梆發炮響,三班衙役就位,知縣大人的各種儀仗擺好。


    待到二梆敲過,堂鼓擊響,這些綠袍官便分立左右,於大堂下立定。


    第三遍梆鼓時,眾人便一起恭迎知縣大老爺升堂。恰似皇帝上朝的微縮簡配版。


    韓宜可端坐在大案後,看著手下官員向自己的躬身施禮,心情還是很爽的。


    他不是貪官,做官就圖個爽。所以看不慣就要開噴。


    記得在京裏當禦史時,常聽同僚說什麽‘我愛外官有排衙,外官慕我有牙牌’。


    現在他牙牌也執過,排衙也體驗過了。結論是,牙牌算個屁……


    當京官太難了,尤其是給朱老板當京官,天天披星戴月上朝,風雪不誤,吃苦受凍給旁人當擺設。


    哪有這樣每天睡個自然醒,讓手下人給自己當擺設攢勁兒?


    不過每次想到這兒,韓大人就會批評自己庸俗,咱是有追求的!


    韓宜可,不能沉迷於形式,要幹實事啊!


    然後次日,繼續沉迷排衙……


    ~~


    待眾人看座後,韓知縣便清清嗓子訓話開了。


    “在諸位同僚通力合作下,今年春汛算是平安度過了。不過還是不能放鬆,梅汛才是真正的大考啊!”


    “是是。縣尊所言極是。”眾下官自然點頭連連,十分捧場。


    “待水位下去後,要抓緊修補外堤,該打樁打樁,該下條石下條石,務必在入梅前,徹底完成加固。”於是韓宜可越說越來勁道:


    “另外,咱還打算再修一條子墊,確保萬無一失……”


    “這……”本縣官員們登時就不淡定了。去年修大堤就讓他們脫了層皮,媽的再修一條堤?再脫一層皮?


    “縣尊,現有大堤足夠防禦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了吧。”


    “那要是來百年一遇的洪水呢?”韓宜可反問道。


    “縣尊,為了修現在的堤,本縣已經花光最後一個銅板了。”臨淮主簿苦著臉道:“那還有錢再修一道子堤?”


    “不打緊,先借嘛。”韓宜可卻一擺手道:“賬可以慢慢還,堤卻是早修早保皇陵和全縣父老的安全,到底怎麽劃算,這筆賬不難算吧?”


    “可管誰去借呢?”主簿卻愈加愁苦道:“咱們臨淮這麽窮,又不是遍地朱門的鳳陽縣。”


    兩人正扯皮間,忽然前頭傳來咚咚鼓響。


    韓大人登時來了精神。擊鼓鳴冤、升堂問案,在他的知縣爽點排行榜上,位次還要高於排衙。


    他便道:“有冤情啊!快去看看咋迴事兒!”


    說著對眾僚屬道:“散了散了,本縣要升堂了!”


    “恭送縣尊。”眾僚屬忙起身一起施禮,目送韓宜可轉到屏風後。


    ~~


    這邊韓宜可迴到三堂,換穿常服,正待去大堂升堂。


    卻見李司吏快步進來,稟報道:“縣尊,弄清楚了。是唐甲長帶著洪家兄弟來了。”


    “怎麽,他還要鬧?”韓宜可眉頭緊皺,這個姓唐的,怎麽這麽不懂事。


    “不是,是洪家兄弟的案子。唐甲長是帶他們來報官的。”李司吏趕忙解釋道。


    “他們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韓宜可的心,登時揪成一團。


    “說是昨後晌,一夥歹人進了金橋坎,把洪家兄弟給搶了。”


    “什麽?傷著人沒有?”韓宜可一下子蹦起來,處變不驚的縣尊風範蕩然無存。


    “沒有,就是把他們糧食搶了……”李司吏忙道。


    “搶別人家了嗎?”韓宜可目光閃爍。


    “就搶了他們一家。”李司吏答道。


    “好家夥。”韓宜可倒吸口冷氣,心說這麽刻意的嗎?


    沉吟片刻,他重新下令道:“不升堂了,先把他們請到二堂說話吧。”


    “好。”李司吏應一聲。他前腳出去,韓知縣的長隨後腳又進來了,附耳低聲稟報。


    “哦?”韓宜可聞言又改變了方向,快步來到後衙,進了自己的簽押房。


    便見身材魁梧,英氣勃勃的鳳陽衛指揮使平安,正坐在那裏悠閑喝茶。


    “平兄,不巧那五兄弟出了點事兒。”韓宜可一進門就抱拳告罪道:“你先稍坐,我到前麵見見他們去。”


    “他們是不是被搶了?”平安擱下茶盞,隨意問道。


    “這……”韓宜可露出吃驚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已經猜到了。


    韓知縣擺擺手,長隨趕緊退下。他關上門道:“平兄,你怎麽知道?”


    “多新鮮啊,我搶的我能不知道嗎?”平安苦笑道。他終究是個武人,沒有讀書人那麽細,還以為韓宜可蒙在鼓裏呢。


    “什麽,你搶的?”韓宜可一臉震驚,好一會兒指了指天道:“是上麵的意思?”


    “那當然了,皇上想給殿下們製造點兒難題。不然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碰堂堂親王一指頭啊。”平安苦笑更重道:“伱是不知道動手時把我嚇得,生怕捂得太嚴實憋著殿下,捆得太緊傷著殿下。又怕捂不嚴實捆不緊,讓殿下看到我……”


    “那平兄應該保密才是。你跟我說的意思是……”韓宜可無奈的看著他道:“我也要當你的共犯了?”


    “聰明。”平安豎起大拇指道:“本來這事兒就是咱倆負責,當然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


    “嗬嗬。”韓知縣嗬嗬一笑,心說,你想跟我有難同當是肯定的,有福同享就不一定了。


    “皇上可能已經察覺到你放水的事兒了。”見他一臉不情願,平安便正色道:“特意叮囑說,要讓他們靠自己的力量渡過難關,任何人不許幫忙。”


    “那好吧。”韓宜可悚然點點頭,卻有些不忍道:“可他們眼看要斷糧了,吃不上飯怎麽辦?”


    “皇上說,三十年前,沒人幫過他,他不也挺過來了?”平安沉聲道:“現在他的兒子也必須挺過去,才能真正配得上他們擁有的一切!”


    “是,臣明白了。”韓宜可朝南方深深一揖,終於體會到了洪武皇帝的良苦用心。


    隻是想到要由自己來向殿下們演繹官府的黑暗,他就一陣陣的蛋疼。


    可皇命如山,他也隻能照辦。


    又跟平安商量了一番,韓宜可出了簽押房,問早就等在門外的李司吏道:


    “他們寫狀紙了嗎?”


    “沒有。”李司吏搖搖頭,按規定告狀是要寫狀子的。但洪武皇帝規定官府不得刁難百姓,所以可以先告狀,後由衙門書辦免費補狀紙。也算最早的司法援助了。


    “那告個什麽狀?讓他們寫好狀紙再來。”韓宜可冷冷說一句,轉身進去了。


    砰地一聲,簽押房門關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司吏,感覺腦瓜子有點不夠用了……


    ps.第四更,5000訂加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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