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段路程,太子的車輦上,就沒那麽歡樂了。


    因為太子問起五個弟弟在鳳陽的生活經曆,所以他們不可避免的要說起,自己所見所聞的那一幕幕人間慘劇……


    “我和老五走遍了臨淮縣,家家都隱田嚴重,跟戶貼上登記的田畝數,差了十萬八千裏。”


    “那些被移民來的百姓太慘了,被勳貴家和當地人一起敲骨吸髓,弄得傾家蕩產。敢進京告狀?就會被人冒充倭寇截殺,然後把人頭送到他們家裏以儆效尤。”


    “所有敢反抗的都被扣上了通匪的罪名,男的送去修中都到死,女的送去教坊司,分給各家勳貴為奴,落個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我和二哥親眼看到,整個中都城就是個人間地獄,隨處可見死去的民夫,活著的也被饑餓和疲勞,還有那些兇神惡煞的監工,折磨的形容枯槁。”


    “嗯嗯。”二哥點點頭。


    “我們還親眼看到,隻是因為一處工程不達標,整個小隊的民夫便被暴打一通,然後拉到街上處死!”提起那段經曆,朱棣至今還心有餘悸道:


    “而我跟二哥,隻是因為長得高大了些,就被他們安了個奸細的罪名抓起來,但鳳陽府根本不提審,第二天就會把我們送去工地幹苦力……。”


    “是,是真的。”朱樉使勁點頭。


    朱標聽弟弟們講述了半路,神情越來越凝重。他對弟弟們無條件的信任,所以並不懷疑他們講述的真實性。


    而且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中山侯的怪異舉動!還有他自己來中都後,見到的那些反常之處,也就可以想通原因了……


    “我陪父皇視察中都時,所見卻是到處幹幹淨淨,工地上井井有條,管事的官員說話和氣,工匠們情緒也很穩定,並無抱怨。”


    “大哥飽讀史書,看哪次朝廷的大工,無論修皇陵也好,蓋宮殿也罷,哪次不是一部民夫的血淚史?”朱哂笑一聲道:


    “元朝怎麽亡的?不就是修黃河的民夫被虐待慘了,才揭竿而起的嗎?你覺著看到的場麵正常嗎?憑什麽我大明就是個例外?!”


    “不正常。”朱標唿出口濁氣道:“但誰都希望自己的國家是個例外。”


    “看來,沒有例外。”說著他自嘲的笑笑道:“我現在也知道,為什麽看到那些場麵總覺的別扭了。都是謊言和欺騙編織成的假象,當然看著別扭了。”


    “大哥,那咱們該怎麽辦?”弟弟們齊刷刷望向他。


    “當然要管,我們不管誰管?”太子目光柔和而堅定道:


    “不過這件事太大了,我們到了就一起跟父皇稟報,先聽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說——相信我,也相信父皇,這世上沒有比他老人家更嫉惡如仇的!”


    雖然朱標總是腹誹父皇對弟弟們欠缺父愛,但他還是盡力在弟弟麵前,維護父親的形象。


    “好,我們聽大哥的。”弟弟們點點頭,不複多言。


    能看出來,他們現在懂事多了。


    ~~


    鹵簿儀仗抵達興福宮,兄弟六人先行下車,在禦輦旁恭候父皇下車。


    朱楨才懶得站規矩呢,他美滋滋欣賞著自己身上的袞龍袍。還是這身最配本王!


    忽然,一旁的五哥捅了捅他,朱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見臨淮知縣韓宜可,帶著張虎在警戒線外張望。


    瞧見朱楨望過來,韓宜可趕緊使勁揮手。


    見楚王無動於衷,他急得抓耳撓腮,忽然從靴頁子裏抽出毛筆,用舌頭潤一潤,在張虎背上寫了幾筆!


    然後讓張虎脫下小褂,高高舉起,一個大大的‘危’字,便映入眾人眼簾。


    還好,韓宜可穿著七品官的官袍,而且這幾天露臉不少,都知道他是附郭知縣,也沒人敢把他撲倒……


    朱楨這才稟報大哥一聲,朱標點點頭,吩咐侍衛將兩人帶過來。


    “什麽事?又有人要搞破壞了?”朱棣摩拳擦掌,他深恨錯過了昨晚的護堤之戰。


    “不是,是沈六娘告禦狀被人抓走了!”韓宜可沉聲道。


    “誰?”二哥一愣。


    “潘金蓮。”三哥道。


    “哦哦。那,那可不成,那是咱,咱洪家班的人!”二哥也擼起了袖子。


    “知道人在哪嗎?”朱棣問道:“鳳陽府還是行工部?”


    “都不是。”韓宜可一指張虎。“你說。”


    張虎還有些如墜夢裏,盡管他已經把這兄弟五個的身份往大裏猜了,可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五位親王……


    親娘來……


    “說話啊你!”朱棣低喝一聲。


    “哦哦。”張虎一激靈,馬上迴過神來道:“六娘告禦狀那天,我們幾個怕她出事兒,偷偷跟在後頭。可她真讓人抓了,我們都不敢動彈了。”


    “說重點!”朱棣眉頭一皺。


    “我們一直跟在後頭,看到她被韓國公的公子,送去堂弟李祐府上了。她就是從那裏逃出來的!”張虎焦急道:“還敢告禦狀,這迴給抓迴去,肯定兇多吉少啊!”


    “走!”哥幾個對視一眼,齊聲道。原先沒辦法,是龍也得盤著。但現在袞龍袍一穿,哥們兒,不!一!樣!啦!


    “誰敢動我們的人?”朱棣一瞪眼。


    “必須弄他!”朱楨尖著嗓子,奶兇奶兇。


    說著哥幾個就要往外走。


    “站住!”卻被太子叫住,朱標無奈道:“伱們就算是親王,師出無名,也不能擅闖民宅啊?”


    他先吩咐一個長身赬麵……也就是紅臉大個子的年輕軍官。“藍玉,從你的府軍前衛點一支人馬保護五位殿下。”


    “喏!”藍玉幹練無比,一句廢話都沒有,馬上出去點兵。


    府軍前衛是太子親衛,朱標可自行調動,無需請旨。


    朱標又從腰間,解下自己的太子佩劍道:“拿這個去,誰敢阻攔就砍了他的狗頭!迴頭我再請父皇給你們補張手諭……”


    “哎,好嘞,謝謝大哥!”弟弟們接過太子寶劍,帶著韓宜可和張虎,氣焰囂張的去了。


    對,就是當初太子丟到書架頂上那一柄。


    太子看著弟弟們的背影出神,連父皇什麽時候下的車都沒注意。


    “老大,你也由著他胡來?”朱元璋抄著手,跟兒子並肩而立。


    “弟弟們憋屈了這麽久,還能不讓他們順順氣?”太子沉聲道:“何況,還是一口人間不平氣!”


    “咱不是說他們不該去,”朱元璋卻小小鬱悶道:“咱是說,你這個人情應該讓咱來送。咱把天子劍給他們多好,那樣父子就掀篇了。”


    朱標聞言撇撇嘴,一副不太尊敬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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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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