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門東西兩側還各設一門,東為昭德門,西為宣治門,是勳貴高官們用早膳的地方。


    通常,太子也會在這兩處,與股肱大臣一起用膳。一來加強感情,二來,也能及時了解到他們對早朝的意見。


    今日,朱標在昭德門用膳,跟幾位國公閑聊之後,便虛心請教起衛國公,關於烏斯藏的局勢來。


    烏斯藏就是元朝在西藏設立的政區,烏斯指前藏,藏指後藏。大明成立後,依然沿用了這一名稱,先設立了烏斯藏衛。洪武七年,又升格為烏斯藏行都指揮使司。


    同時,朝廷對不斷對前來朝貢、歸附的雪區僧俗首領授官封號,以‘多封眾建’的政策分而治之。


    “但恕臣直言,目前的分封還是過於隨意了一些。”鄧愈便斟酌對道:“皇上‘殺其勢而分其力’的總方略,怕是不易奏效啊。”


    “為何?”太子親手給鄧愈舀一碗麵片湯,又撒上些碎蝦皮。


    “謝太子。”鄧愈趕緊欠身雙手接過,然後緩緩道:


    “主要原因還是朝廷分身乏術,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烏斯藏。對其地的特點還認識不深,對雪區的僧俗領袖基本都授予官職,卻很少賜予宗教封號給僧人首領。


    “這是為了削弱宗教在雪區的影響,以我們漢人官職來強調朝廷對烏斯藏的統治。這樣當然不能說錯,但確實與雪區現狀不符,很難得到雪區領袖,尤其是宗教領袖的真心擁護。而雪區亂不亂,喇嘛說了算……”


    鄧愈說著歎了口氣道:“而且近年,胡元的豫王頻頻自朵幹南下烏斯藏,與那些心懷不滿的喇嘛勾三搭四,頻頻製造事端,這就是烏斯藏近來亂象頻生的原因。”


    “受教了。”朱標心悅誠服的拱手道:“衛國公真是非但知兵,還知政啊。”


    “太子過獎了。臣對政事不感興趣,但朝廷距離徹底收服烏斯藏還差一仗,臣要知己知彼罷了。”鄧愈謹慎笑道。


    雖然他知道太子沒惡意,但皇上將統兵將領全都從中書省,趕到大都督府,不讓武將染指國政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鄧愈簡重縝密,自然要避嫌。


    “哦……”太子一愣,旋即明白鄧愈的意圖,歉意笑笑道:“鄧叔叔別擔心,這是我私下請教,法不傳六耳,更不會讓父皇知道的。”


    “臣自然信太子。”鄧愈點點頭,便微笑看著太子。


    他知道,朱標有話要跟自己講。


    衛國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早發現曹國公、宋國公幾個都已經吃完走人,就連伺候的宮人,和光祿寺的官員都下去了。


    偌大的宮室內,隻剩下太子和他兩人。


    朱標也看著鄧愈,兩人對視了片刻。


    太子方輕聲問道:“鄧叔叔有個舅子叫曹德是吧?”


    “對。”鄧愈麵不改色,心卻一點點往下沉。


    “現在做什麽營生?”


    “在京營裏幹個管草料的芝麻官。”鄧愈忙道。


    “官不在大小嘛。”太子溫和笑道:“聽說他還住蔡家巷吧,可見是清廉的。”


    “那是他家老宅……”鄧愈的心,愈發揪成一團,他已經猜到太子的意思了。


    以太子之尊,正常根本就不會關心區區曹家,小小蔡家巷。


    現在太子東拉西扯,終於點出這倆題眼來,還能有什麽別的可能?


    “哦,是嗎?”太子低頭舀一勺麵片湯,歉意笑笑道:“那天還有人看到他兒子,叫曹歡是吧,在蔡家巷送你家老三出來呢。我以為曹家還住在那兒了,原來已經搬了。”


    “搬了,是搬了……”饒是鄧愈身經百戰,也已經汗濕後背。聽到太子直接點了曹表哥和鄧鐸的名兒,他腦袋嗡嗡作響,再沒有一絲絲的僥幸。


    太子這是給他留麵子,沒提那個會讓鄧家萬劫不複的名字。


    “殿下……”鄧愈扶著桌子,就要給太子跪下。


    朱標卻緊緊拉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動彈。


    “老臣,罪該萬死啊……”鄧愈嘴唇翕動,麵色蒼白。


    “唉,不要說了。”朱標歎息一聲,攥著鄧愈的手道:“我什麽都不知道,父皇亦如是。”


    “殿下放心……”鄧愈深吸口氣,雙眼血紅道:“我迴去就……清理門戶……”


    “不可。”太子卻斷然搖頭,低聲道:“鄧伯伯為我父皇南征北戰,家裏子女長期留在南京,難免失了管教,這上頭,你有責任,我們也有責任,也不能全怪在孩子身上。


    “殿下……”鄧愈被擊中了軟肋,涕淚橫流道:“老臣就是心中有愧,才縱容她一錯再錯,終至無法無天,無可挽迴。今日才知慣子如殺子啊!”


    “唉,多少英雄好漢都折在兒女手裏?”太子輕拍著衛國公的手背道:


    “再說這不還沒正式訂婚嗎?她也罪不至死,咱們總要想辦法,保她一條命啊。”


    “太子仁恕,臣無以為報,唯有肝腦塗地,死而後已!”鄧愈哽咽著立下誓言道。


    “鄧叔叔對我父子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太子點點頭道:“所以父皇才想跟你聯姻,讓我們兩家成為親戚,隻是沒想到……”


    “唉,都是那孽障……”鄧愈羞憤欲死道。


    “不說這些了。”太子擺擺手道:“有什麽辦法麽?”


    “隻能稟報皇上,她得急病暴斃了。”鄧愈便沉聲道:“總之這世上,不會再有這個人,還有那個曹歡也一樣。如果殿下再聽到這兩個名字出現,臣以死謝罪!”


    “也不要為難曹歡了。讓他倆換個身份,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過他們想過的日子去吧。”太子卻不是那種怕擔責任的不粘鍋,他既然管了這件事,就會管個明明白白。


    “是,殿下。”鄧愈感動的看著太子,他知道,將來就算東窗事發,皇上追究下來,太子也會承擔主要責任的。


    衛國公雖然向來知道太子仁恕。


    但仁恕的人,往往缺乏擔當。可太子卻兼而有之……


    有這樣的嗣君,實在是社稷之福,是臣子之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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