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中書省。


    右丞相值房中,胡惟庸與汪廣洋正在對弈。


    棋盤上,執黑的汪廣洋明顯局勢大優,眼看就要吃掉胡惟庸大龍了。


    “哎呀,這才幾天沒下,汪相的棋力又見長了。”胡惟庸把玩著手中的白子,苦笑道:“下迴再下,你得讓子了。”


    汪廣洋生得方麵闊口,相貌堂堂,一部略有些花白的胡須梳理的一絲不苟,賣相比胡惟庸強多了。他端起茶盞輕呷一口,淡淡笑道:


    “這棋力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胡相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練棋?不像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下棋,能沒有長進嗎?”


    “汪相這話說的,你每天不是還要上朝嗎?”胡惟庸端詳著汪廣洋,這人重新拜相後,實在太過平和,平的沒有一絲褶皺,和到沒有一絲火氣。


    這讓胡惟庸都不好意思針對他了。但以胡相多疑的性格,難免要懷疑,這位朱老板口中堪比張良、諸葛亮的不世奇才,到底是在以退為進麻痹自己,還是真看開了躺平了?


    “是啊,還要上朝,真是太辛苦了。”汪廣洋苦笑道:“胡相要是能想辦法,幫我免了早朝,我就欠你個大人情。”


    “汪相,伱真是這麽想的?”胡惟庸端詳著汪廣洋。


    “胡相啊,我要把心掏出來,你才能相信嗎?”汪廣洋擱下茶盞,有些不高興道:


    “我老了,也累了,這輩子的貢獻也夠了。就想過幾天安生日子,不願意再操勞。更不想再勾心鬥角了,怎麽了,很奇怪嗎?”


    “不,不奇怪。”胡惟庸忙搖頭道:“汪相為皇上處理機要,屢獻忠謀,多年來更是出鎮山東、陝西、廣東等地,確實太累了。現在想休息休息,下下棋,理所應當。”


    “就是,老朽替皇上賣了大半輩子命,想安逸幾年,怎麽了?”汪廣洋理直氣壯道:“再說誠意伯多少年前就這樣了,我這個忠勤伯學學他,怎麽了?”


    “好好,絕對沒毛病。”胡惟庸看到門口有人影閃過,便投子認負道:“汪相,隻管安心下棋,其餘的事情都交給本相,誰敢亂嚼舌頭,我撕爛他的嘴。”


    “胡相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有禦史彈劾我上班下棋,你可得幫我擺平。”汪廣洋笑著起身相送道。


    “放心,禦史台也都是自己人。”胡惟庸意味深長的笑笑。拱手道:“不早了,我得去文華殿上小朝會了,改日再找你下棋。不過你起碼得讓三子。”


    “好說好說。”汪廣洋把胡惟庸送到門口,連外麵是誰都不看,便轉身進去了。


    ~~


    胡惟庸走出兩步,對躲在樹蔭下的吳良道:“出來吧。”


    吳良走出來,賠笑道:“不是怕他看見嗎?”


    “沒事,他現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下黑白子’。”胡惟庸感歎一聲:“真能堪破名利二字,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呢?”


    “咱是俗人,可沒那本事。”吳良撇撇嘴道。


    “本相也沒那本事。”胡惟庸說完問道:“什麽事?”


    “今天早晨,停在龍江碼頭的那十條船,不見了。”吳良忙沉聲道。


    “應該是去交贖金了吧。”胡惟庸淡淡道:“也差不多到日子了。”


    “好像老六也去了。”吳良又道。


    “他也去了?”胡惟庸眉頭一挑,他現在一點也不敢輕視那個不著調的龐大少年。“老三呢?”


    “老三沒一起,聽說他要迴蘇州。”吳良現在密切關注這哥倆的動向。


    “哦。”聽說老三沒有一起,胡惟庸稍稍安心。


    “應該就是單純的交贖金。”吳良又道:“我敢說他們肯定沒有別的想法,因為老六親自去了。要是有危險的話,他們能讓他去?”


    “不好說,咱們這些殿下,一個個都野得很。”胡惟庸搖搖頭:“秦王晉王燕王都上過戰場了,老二還剛剛在西征中立了頭功,說不定老六也蠢蠢欲動呢。”


    “他才多大,不到十四。”吳良撇撇嘴。


    胡惟庸聞言沉吟一下,又問道:“那十條船,真的不夠看嗎?”


    “當然了。”吳良一副被質疑了專業的無奈,壓低聲音道:“那幫人光兩千料大船就二十四艘,還有七八十艘大大小小的快船。就憑寶船廠那十條船,誰來也白給。實力差距太大,不是一個水平的,明白嗎?”


    “好吧。”胡惟庸點點頭,疑惑道:“那他幹嘛要開這些船去交贖金呢?”


    “把麵子找迴來唄。”吳良撇撇嘴道:“讓那些人知道知道,他也有大船了,以後收斂一點。”


    “嗯。”胡惟庸點點頭,思來想去,確實找不到老六去送死的理由。便轉個話題道:“這幫海寇這次狠狠發了筆大財,但是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是啊,老六現在一手攥著蘇州大戶,一手掐著寶船廠。有錢又有船,沒幾年就能把南安侯那幫人武裝起來,靠那幫海寇,擋不住的。”吳良一臉發愁道,說著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


    “不如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不做二不休,永絕後患。”這才是吳良來找胡惟庸的真正原因。


    “……”胡惟庸背著手久久不語,一直走到自己的驢車旁,都沒有給吳良明確的答複。


    吳良挑開轎簾,胡惟庸坐了進去。吳良卻不撒手,直勾勾看著他:“幹不幹?!”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胡惟庸不悅道:“放手,本相要遲到了。”


    “明白了。”吳良卻咧嘴笑了,鬆開手目送著胡相的驢車離去。


    ~~


    整個下午朝覲,胡惟庸都有些魂不守舍。


    他沒有明確反對,就是默許了吳良的計劃——借著這次機會,讓海寇將老六做掉!


    茫茫大海之上,風波險惡;海寇窮兇極惡,與老朱家有深仇大恨。看到這種難得的報仇機會,一時忍不住出手,完全合情合理,誰也懷疑不到他們頭上。


    錯過這一次,真的很難再有這麽完美的機會了。


    當然,這還是胡惟庸頭一次敢對朱老板的兒子,堂堂大明親王下手,心中難免三分緊張,六分恐懼。還有一丟丟的小興奮……


    他當然知道幹掉朱老板的兒子,會引起多嚴重的後果。至少那些海寇,還有他們的家人,族人,都絕對要為老六陪葬的。


    但幹掉老六的好處實在太大了。自己三條腿中的兩條,東南大戶和海上貿易,都要被這小子斬斷了。


    偏偏因為這小子的身份,自己沒法直接對付他,而那些拐彎抹角的手段,又都被他輕鬆化解掉。饒是胡相手段層出不窮,對上這小子,真有些老虎吃天,無處下口的感覺。


    所以,還是讓這小子從世上消失,一了百了的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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