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璉還告訴朱楨,隱田隱戶的大頭乃是正一道。


    天師府和下麵所屬道觀,占據了《不管賬冊》上超過半數的隱田隱戶,足有二十萬戶、十六萬頃之多!


    而且這還是國初的數據。這些年全國都在墾荒拓殖,恢複生產,實際隱田數肯定大大超過《不管賬冊》上的記載。


    正因為張天師和他下麵的大小牛鼻子,以及那些依附於他們的大戶,擁有最多田產卻不納稅,掌握著最多人口,卻不許他們服役。那些在戶帖上的大戶怎麽可能服氣?肯定是要鬧事的!


    所以劉璉認為,江西之症結在張天師,隻要朝廷能下定決心,以這本《不管賬冊》為依據,將正一道控製的人口重新齊民編戶,禦以裏甲;將正一道控製的田產,重新進行清丈,記入黃冊。


    搞定了正一道這個最大的地主,江西的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劉璉寫信給朱楨,就是希望他將《不管賬冊》和奏章代自己呈上。之所以不走正規渠道,是因為他擔心胡惟庸從中作梗。


    因為他了解到,胡惟庸就是從江西發跡的。其登堂拜相後,與江西的關係也一直十分密切。


    劉璉請求朱楨幫自己勸說皇上和太子,能痛下決心徹查《不管賬冊》一案。隻有刷新了吏治,將那些與正一道勾結,充當保護傘的貪官汙吏一掃而光,才有可能收拾正一道,才有可能在江西改革成功。


    信的最後,劉璉才提起了自己眼下的處境有些危險。如果有個萬一,還請他代為照顧劉璃……


    ~~


    一封信看下來,朱楨已是淚灑當場。他從來不知道師兄一介文弱書生,居然胸有激雷、滿腔赤誠,有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壯烈決絕!


    他暗下決心,就是殺個血流成河,落個遺臭萬年,也要替師兄完成未竟的遺誌!


    朱楨調整好情緒,吐出一口濁氣,抬頭看向沈立本,目光冷得滲人。


    “你是現在說,還是咱們一起看完了賬本再說?”楚王殿下的聲音,如從九幽之下傳來,那澎湃的殺意,讓溫暖如春的房間內,都冷了幾分。


    沈立本首當其衝,被這強大的威壓,壓得透不過氣來。他很清楚,《不管賬冊》一出,自己絕無僥幸的可能——因為這本賬冊,就是在他任上搗鼓出來的!


    所以他現在就是頑抗到底,也難逃一死。而且還要給上上下下背鍋,落個抄九族都是輕的,弄不好還得夷三族。


    這中間的道理,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簡單。難的是麵對這一切……


    最終,沈立本還是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頹然落淚道:“我什麽都說,隻求禍不及妻兒。”


    “那你貪汙受賄的時候,你的妻兒老小有沒有跟著一起享受民脂民膏啊?!”楚王殿下冷聲道:“都到這時候了,還跟本王談條件?伱隻有全部坦白,爭取立功這一條路!”


    “是,罪臣坦白。”沈立本見老六果然如傳說的那般難對付,也就不再心存僥幸了。他先撇清最要命的一件事:


    “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劉璉的命!他是劉伯溫的兒子,還是殿下的師兄,罪臣和胡相活膩了,也不是這麽個找死法。都是那熊啟泰擅作主張,因為他丟了這本賬冊,嚇壞了,想要奪迴賬冊、殺人滅口。他徹底瘋了……”


    “那賬冊,不也是你搞出來的嗎?!”楚王沉聲質問道。


    “這本賬冊是在罪官任上搞出來的,但下官隻是奉命行事,不得不為啊。”沈立本主打一個推卸責任。


    “奉誰的命?!”朱楨追問。


    “是,是胡相。”沈立本咽口唾沫道:“哦不,是胡惟庸那狗賊。”


    “不對吧,”朱楨摸著自己圓潤的腮幫,沉吟道:“那時候,胡惟庸已經不在江西了吧?”


    “是。”沈立本點頭道:“洪武三年正月,胡惟庸拜為中書省參知政事,之後鬥倒了楊憲,便主持了全國的戶帖編造。那年年底罪臣進京述職,是他授意罪臣,關照正一道的。他說,江西地狹人稠,少報個十萬八萬戶,根本沒人能察覺……”


    “他又怎麽跟正一道扯上關係了?”朱楨是真服氣,這胡相是十處響鑼,九處有他。不說好賴吧,單這份無處不在的能量,他就不是凡人啊。


    “個中緣由,下官也不可能一清二楚。據說,胡相的發跡,跟正一道有關。”沈立本不由自主的壓低聲音道:“胡相正是在江西為官時,與正一道搭上線的,然後藉由正一道飛黃騰達的。”


    “……”朱楨心說,他不是靠行賄李善長上位的嗎?不過這種陡然崛起的發跡之路,本來就眾說紛紜,有各種版本的說法,也屬正常。他便道:“細說這段。”


    “當時,胡相從浙江寧國知縣,轉遷江西吉安府通判,官階雖然升了一品,但仕途絕對稱不上通暢。”沈立本便神秘兮兮道:“但胡惟庸這個人野心勃勃,自然不甘心沉淪下僚,他一直在尋找能飛黃騰達的機會。”


    “讓你細說,不是讓你說書。”朱楨鬱悶的一瞪眼:“單純說事,不要夾敘夾議!”


    “是。”沈立本這才老老實實道:“他到江西不久就發現,按察使李飲冰正在不遺餘力的攻擊大都督朱文正。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李飲冰是瘋了,怎麽可能是朱文正的對手?胡惟庸卻審時度勢,暗中投靠了李飲冰,幫他一起搜集大都督的罪證。”


    “……”聽沈立本提到堂兄的名字,朱楨心情很是複雜。


    堂兄朱文正,是自己大伯南昌王朱興隆的兒子。當然這個南昌王,也是開國之後追封的。老賊起兵時,大伯早已去世,遺孀王氏聽聞小叔子割據一方,帶著他投奔了老賊。


    當時大哥還沒出生,老賊見到老朱家唯一的後代,自然欣喜若狂,把朱文正當作自己的兒子撫養。讓徐達、李善長這些人都當他的師傅,以繼承人的標準培養他。


    堂兄本身也極爭氣,他勇猛善戰、足智多謀,深得將士們擁戴。在老賊創業途中,屢立奇功。而且還表現的特別有格局,有一次朱元璋問他:‘想當什麽官?’


    他便很大氣的答道:“叔父成了大業,何患不富貴?先給親戚封官賞賜,何以服眾?”


    朱元璋聽了很高興,更加喜愛這個侄兒了。後來改樞密院為大都督府,便把他任命為大都督,節製中外諸軍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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