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越快,舞越疾。


    笛音也隨舞動攀升到了一個近乎不可能的高度,如一層聲罩將眾人圍住,徹響千裏,震天動地。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不自覺的凝神於這舞樂之中,更有第一次觀禮的大臣驚得眼瞳圓瞪。


    “仰惟聖神,繼天立極,功被生民,萬世永賴……”


    似能穿透迷霧般的清冷嗓音低低吟詠,默默的迴聲沿笛音所至來迴迴蕩,洞穿人心。


    一襲銀白曳地祭司長袍緩緩從火焰頂端顯現,銀白色的麵具被火光倒映的熠熠生輝。


    祭司大人順著漫長的台階緩緩走來。


    他單手捧書淩空站在火焰上,如同燭光跳動的焰心般耀眼,巨大的剪影投在他身後,華光之盛至於無人可攖其鋒。


    所有人都站立起來,屏息聽著祭司大人宣讀祭文。


    冗長的祭文在那天樂似的嗓音下卻好象隻是一瞬就讀完了,祭司大人合上書冊,視線淡淡的掃向了四周。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向著他的方向玄帝,如同驟伏的黑夜一樣黑壓壓的跪倒。


    上至公侯下至侍從,除了玄帝無一例外。


    “神之聽之,伏惟尚饗!”震耳欲聾的聲音漸漸穿過耳際,一排排人群的伏倒下是無可比擬的視覺震撼。


    慕陽半跪著身,打了一個嗬欠。


    雖然祭祀大典的過程很有趣,但是看過太多次,實在提不起精神,她倒是很佩服祭司大人,盡管是做過無數次的儀式,他仍能做的莊重而嚴謹。


    此時,已經一個多時辰過去。


    一切歸為沉寂。


    久站累得夠嗆的大臣們忙到偏殿休憩,慕陽趁機帶著蕭騰溜將出去。


    單獨辟在宮中的祭司殿其實分為兩個部分,前麵是數十個宮殿群住著祭司大人以及上百名祭徒,後麵則是剛才舉行祭祀大典的祭台。


    平日包括玄帝在內不得祭司大人的同意皆不可擅自入內,所以她也並不熟悉。


    在迷宮般雄奇浩大的宮殿迴廊中找了好一會,也沒見到祭司大人的所在,反而遇到了好幾個祭徒,喝令他們快些迴去,不要在殿內亂逛。


    “蕭兄,可能是暫時找不到的。”


    蕭騰沒有多失望,反而安慰慕陽:“沒關係,原本我也隻是……”


    話未說完,突然不遠處聽見一個女聲:“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個聲音對於蕭騰和慕陽來說都太熟悉,兩人均是一怔,臉色微變,蕭騰更是下意識退了一步,差點踩空,剛張開口,就被慕陽迅速拽到一側,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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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騰一驚,剛想掙開,誰知慕陽捂的更緊。


    在剛才聽見聲音之後,慕陽就眼尖看見了一掃而過的銀色袍角,這個顏色全祭祀殿也隻有一個人會穿——鳳族祭司大人。


    隻是,慕陽止不住疑惑,自己什麽時候和祭司大人有了牽扯?


    她記憶中的祭司大人一直戴著那個銀白色的麵具,穿著一襲似乎永遠不會被染上汙跡的銀白祭司長袍,寂寞的從宮殿一頭逶迤而過,悄無聲息。


    無論發生什麽,都是那副不驚不擾的模樣。


    同任何人都沒有牽連,孑然一身到幾乎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即便同在宮中,慕陽一年能見到他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疑惑之下,慕陽屏息聽去,卻未曾留意因為貼的過近而唿吸略顯急促的蕭騰。


    清冷而微微沙啞的聲音平靜道:“沒什麽。”


    “我不相信。”長公主殿下冷冷道,“沒什麽為何本宮總能看見你?祭司大人,本宮同臣民一樣供奉你,但也請你不要多管本宮的閑事。祭祀台你一百多號人,你管好也就罷了。”


    慕陽承認,她之前確實看祭司大人很不順眼,但也不至於說出這樣的話。


    忽然間,她的心頭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難道,眼前的慕陽公主並不是她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


    這個念頭很快被否定,樣貌可以易容,性格可以偽裝,但連情緒波動時的小細節都一樣……除非對方的易容術已臻化境,否則不可能半點破綻也沒有。


    那邊的祭司大人聽見長公主殿下的話卻並未生氣——事實上,慕陽很懷疑他到底會不會生氣。


    他隻是依然用平淡無奇的口吻道:“公主多慮了。”


    長公主殿下冷笑一聲,隨即甩了袖子道:“多不多慮我不知道。但以後本宮所在之處,煩請祭司大人退避三舍。”


    接著不等祭司大人迴話,就先一步拂袖而去。


    一時間,盡是死寂。


    長公主殿下已遠遠走開,祭司大人仍矗立在原地,不言不語。


    慕陽有些擔憂,祭司大人被人用這種口吻警告,必然心情不好,那蕭騰所求之事……


    想到這,慕陽慢慢鬆開手,轉頭正想問蕭騰,忽然見他的麵頰上有幾分不自然的紅暈,當即嚇道:“你可是又想咳嗽了?”


    蕭騰搖了搖頭,神情卻有些局促似的。


    “那是為何?”慕陽不解。


    蕭騰到底沒解釋,拉住慕陽的衣角就打算拉她離開,慕陽反握住蕭騰的手,輕聲莫名其妙道:“你怎麽不去?”


    在聽見兩人對話的時候,蕭騰就沒打算了。


    在他看來,明顯祭司大人也對長公主殿下有所忌憚,那麽這趟來也是白來,退一萬步來說哪怕是祭司大人答應了,那麽便更是要與長公主殿下交惡,反正他已經如此了,何必再拖祭司大人下水?


    慕陽卻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明明是蕭騰說要求祭司大人,如今人就在眼前,機會難得,他竟要走?


    僵持之下,慕陽手攥得越發緊。


    她的掌心溫熱,蕭騰的手卻略顯得冰冷,暖暖的溫度透過交觸的肌膚傳遞過來,蕭騰忽然覺得別扭。


    剛才慕陽捂住他的嘴時,兩人的距離就極近,咫尺間可以聞到慕陽身上輕輕淺淺的皂角香氣,應當是沐浴時沾染上的,被溫暖的體溫微熏之後,淡淡的香氣變得尤為好聞,芬芳清爽,沁人心脾。


    蕭騰並不是第一次和男子離得近,隻卻是第一次有了這種難以言說的別扭感覺。


    兩人正各懷心思正愣著,忽然耳邊一道清音,柔和卻也平板,無波無瀾好似一潭死水。


    “我要走了,你們還不出來麽?”


    28 二七章


    既然被發現,那麽也再無藏匿的必要。


    慕陽鬆開蕭騰的手,大步走出,行禮道:“下官翰林院修撰林陽,見過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雖然沒有明確的品佚,但是地位尤在丞相之上。


    蕭騰亦跟著行禮,然半晌不見迴應。


    良久,祭司大人才緩緩轉身,銀白麵具覆蓋了大半的麵容,唯留下一雙淡若冰晶的眸子,慕陽第一次見到這位新任祭司大人的時候也曾被嚇到過,不同於尋常人黑白分明的眼瞳,祭司大人的眼睛像是常年覆蓋著冰雪,失焦般空空洞洞沒有著落,被那雙眼睛看著不自覺就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你們有什麽事情麽?”


    慕陽眼神示意蕭騰上前,蕭騰無奈擰了擰俊挺的眉宇,到底還是上前說了來意。


    又是良久,聽見祭司大人清寒的聲音問:“你就是蕭騰?”


    蕭騰不明所以點頭,原以為祭司大人還會在說些什麽,不想下麵一句卻是“我知道了”。


    而後,祭司大人空落的視線落在了遠處。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顯然是在下逐客令。


    當即,兩人不在多留,又行了個禮,便迴到休憩的偏殿。


    後半階段的祭祀大典更讓慕陽覺得索然無味,好容易熬至晚宴,慕陽便向許謹告病先離開,祭天的祭詞是由許謹吟頌的,他讀的不錯,頗覺麵上有光,當即揮手便放行,反正一個林陽無足輕重,多不多少不少。


    出了宮門,蕭騰也鬆了口氣,對慕陽笑笑:“剛才見祭司大人的時候我倒真有些緊張,實在想不到……”


    那笑容溫和,隻是看都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想不到祭司大人是這個樣子?”慕陽也淺淺笑了起來,“我見之前也隻當他同首輔大人一樣是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子呢。”


    聽著慕陽的話,蕭騰也有些忍俊不禁,又道:“說起來,也多謝林師弟讓我能有機會一觀祭祀大典,當真是震撼人心。”


    “看多了也不過如此。”隨口說完,慕陽就驚覺失言。


    好在蕭騰也並未注意,反而笑道:“說的好像林師弟看過很多次似的。”


    慕陽淡淡笑,不再答。


    心下卻對自己道,以後還是離蕭騰遠些罷,大約是重活了一次,雖然她依然無法忘卻蕭騰,但已再沒了當初不顧一切的衝勁,從前可以強取豪奪逼迫蕭騰就範,現下除卻沒了權勢也沒了那個心力守著一個並不愛自己的人勉強度日……而且,在蕭騰身邊她的警惕永遠無法如在季昀承麵前那般,無論再怎麽不在乎,這個人對自己終究還是有影響的。


    快到蕭府時,慕陽剛想同蕭騰道別,眼見一道身影迎了過來。


    清脆的聲音恰似鄰家女兒:“阿騰,你……”顯然是瞧見慕陽,林葉笙的後半截話便沒再說下去。


    平心而論,林葉笙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嘴甜人美性子嬌俏聰敏,但慕陽就是怎麽看怎麽討厭,隻是卻也不好在蕭騰麵前表露出來。


    抿了一下唇,慕陽麵色如常甚至還半噙了一抹笑道:“蕭兄,既然有佳人來迎,那小弟便先走了。”


    她剛待轉身,忽然聽見蕭騰失笑道:“林師弟,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一直當葉笙是親妹妹。”


    慕陽猛然轉頭,倒把蕭騰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


    定了定神,慕陽道:“蕭兄何必誆騙小弟?”


    “我說的都是實話,葉笙小我兩歲自小長在蕭府,我將她當成妹妹有什麽不對的麽?你這般在意,莫不是……”蕭騰一頓,隨即笑道,“莫不是看上葉笙了罷。”


    慕陽強笑擺手:“蕭師兄開什麽玩笑。”眼見林葉笙就要走到,“小弟先走一步了。”


    轉過身的那一刻,慕陽隻覺得荒謬至極。


    蕭騰少有說謊,可是如果他當真隻是把林葉笙當做妹妹,那為什麽對她……


    狠狠閉了一下眼眸。


    蕭騰喜歡誰,又和她有什麽關係,她不是玄慕陽長公主,她隻是慕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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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謹得到玄帝嘉獎,封賞自不必說,上頭已經下了調令,不日便要去吏部任職。


    比起清貧的翰林院,油水最多的吏部可著實是個肥缺,更何況許謹在翰林院已經待了五年,輪資曆早該調任,隻因他這幾年實在沒有什麽突出表現,便遲遲未遷,眼見同年的翰林各個調任,許謹表麵道喜私下把胸都捶傷的,如今一朝翻身,當然是喜不自勝。


    在醉仙樓擺了好幾桌宴席不說,他一走,便又提了一名侍讀學士做了翰林院學士,慕陽則被額外照顧,連跳兩級頂上了侍讀學士的位置,從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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