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諭隨著梁敦彥來到了北洋大學堂。


    這裏早就人滿為患,不少學生打出了橫幅:“諾貝爾之榮耀今日屬於東方之英才”!


    李諭剛走上講台,下麵的學生立刻群情激奮,大聲歡唿。


    李諭開口說道:“諸位,很榮幸可以再次站在這裏。獲獎自然是令人高興的一件事,但我一個人其實仍舊改變不了什麽,隻有千千萬萬學子的進步,才是真正值得慶幸的大事。如今,我們已經爭取到了將來赴美留學的機會,每年會提供上百名額。美國的高校比之近鄰的日本還要優秀,希望大家可以珍惜機會,奮力求學,為己爭光便是為國爭光!”


    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後,下麵掌聲更甚。


    隨後梁敦彥又選了幾名學生代表提問。


    其中一人非常有代表性,他起身先作了自我介紹:“帝師您好,在下劉瑞恆,來自直隸。”


    李諭眼睛一亮,這個人他知道。


    劉瑞恆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哈佛的醫學博士,對中國近代的公共衛生事業貢獻不小,但最有名的還是他在協和醫院時作為主刀醫生給梁啟超做了切除腎髒的手術。


    這件事在後世挺有名,一度謠傳給梁啟超割錯了腎。


    當時協和的水平其實已經很高,甚至動用了最先進的x光機給梁啟超檢查。


    梁啟超是因為尿血進的協和醫院治療,x光機發現梁啟超右邊腎髒有陰影,對兩腎各做檢查時又發現右腎排泄物帶血,左腎則正常。


    醫生會診後認為陰影應該是腫瘤,而從過往經驗看腎髒一旦有腫瘤,基本就是惡性,如果任由其發展,會很快危及生命,所以醫生建議切除右腎。


    但問題就是從此刻出現,術後的病理檢查發現並非惡性腫瘤。而且麻煩的是梁啟超的尿血症狀並沒有根除,仍舊反複發作,直到他去世也沒有痊愈。


    所以眾多梁啟超的追隨者就不滿了,甚至徐誌摩都站出來指責協和醫院“腰子切了,病沒有割”。


    但梁啟超還是很大度的,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西醫在國內傳播受阻,於是親自撰文為協和醫院辯護:“右腎是否一定該割,這是醫學上的問題,我們門外漢無從判斷。但是那三次診斷的時候,我不過受局部迷藥,神智依然清楚,所以診查的結果,我是逐層逐層看得很明白的。據那時的看法罪在右腎,斷無可疑。後來迴想,或者它‘罪不該死’,或者‘罰不當其罪’也未可知,當時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專家,很難知道。但是右腎有毛病,大概無可疑,說是醫生孟浪,我覺得冤枉。”


    可梁啟超名氣太大,對此事的懷疑一直沒有消停。直到2006年,協和醫院展示了當年的病曆,才徹底澄清割錯腎的謠言。


    並且梁啟超死後又進行了病理解剖,最終發現死因是在肺部和左肋之間,並非腎髒。


    可以想象得到劉瑞恆那些年承擔的壓力很大,而且他後來沒再做什麽手術,在看到國內公共衛生事業更加急迫後,從老本行外科做到了公共衛生方向。


    劉瑞恆繼續提問道:“帝師,我很想知道,以國內大學之所學,在美利堅國為何種水平?”


    李諭說:“貴校建成時間較長,畢業生即便進入美國頂尖大學後與其他學生也沒有太大區別。”


    北洋大學堂的學生質量目前算得上國內大學裏最高的。


    隻是此時校園比較破舊,畢竟是庚子之亂後剛剛重建。


    劉瑞恆說:“就是說,俄國人所提之黃種人智力弱於白種人並不可取。”


    李諭說:“那是胡言亂語,不用管!再過一段時間,心理學會將提出相對嚴格的智力檢測方式,到時候便會直觀看到人種之間並沒有什麽智力上的差距。”


    劉瑞恆說:“謝帝師打消本人疑惑。”


    李諭笑道:“自信還是要建立的,即便貧弱至此。有道是風水輪流轉,也該觸底反彈了。”


    在繼續迴答了一些提問後,李諭又給他們大體講了講在國外的見聞,以及如何更好地融入當地的校園生活。


    這些東西都是學生們愛聽的,立刻像聽故事會一樣聽李諭在上麵講單口相聲。


    一場演講慢慢就變成了和學生們的聊天。


    李諭喜歡這種形式,其實自己大不了他們幾歲。


    但這麽一來時間就長了,李諭在北洋大學堂待了整整一天。


    到了次日,李諭依舊沒能乘上前往京城的火車,因為一同迴來的張伯苓已經把嚴範孫叫過來,拉著李諭去看看剛剛進行完第一批招生的學校。


    在兩位民國教育大佬相助下,天津的教育推進非常快,隻不過校舍建設速度比上海那邊慢,好在該有的基本有了。


    李諭要求有點過高,就算隻是毛坯房用作此時的教室,大家已經樂得合不攏嘴。


    靠著兩位教育大佬以及李諭的名聲,學校的招生非常成功,別說天津本地的學生了,甚至有人帶著孩子從通州、保定趕過來。


    張伯苓在美國轉了一圈,不止看了奧運會,也參觀了不少美國的中小學,受益匪淺的同時更加信心滿滿。


    李諭還給他帶來了一個更好的消息:“我在荷蘭時,範德瓦爾斯先生幫助選派了20名優秀的中小學教師,並且都是荷蘭的大學畢業生,我準備分散在各地的學堂中。”


    張伯苓十分開心:“這可是大好消息!以往我們隻能在當地的教會中尋找願意教課的傳教士,可他們往往隻在自家的教會學校中,最多偶爾出來上幾次課。現在有了正兒八經的外教,對我們的教學實力提升不是一星半點。”


    學校要教授的是西學,和符合要求的老師如同鳳毛麟角,如今西方的大學生還是有教師資格證的人來當老師,再好不過。


    嚴範孫也笑道:“我們又多了一個金字招牌。”


    這一批學生是李諭與他們二人在天津合作中學的第一批學生,可以當作南開分校。


    張伯苓說:“由於報考人數超出意料的多,我們隻能先進行了一波選拔,留下了120人,已經超出了我們原定100人的容納目標。但有些家長或者學生求學心切,在告知會存在住宿等困難後,仍舊不願放棄,在下實在不忍拒絕,於是將他們留了下來。”


    李諭點點頭:“困難都可以解決,大不了我們繼續征地就是,教育無論如何都要從娃娃抓起。”


    張伯苓拿給了李諭入學名單,李諭掃了一眼,突然在一個名字上停住:“梅貽琦”!


    這不是未來清華的大校長嘛。


    李諭禁不住向張伯苓問道:“這位學生今年多大?”


    張伯苓說:“梅貽琦啊,十五歲,我對他很有印象。此生家境頗為困難,父親是鹽店的小職員,梅貽琦家中排行第五,自小熱衷讀書,一定要來上學。後來在測試中成績果然格外好,所以我便收下了。”


    李諭說:“收得好!他的學雜費用,以及類似成績好的都由謝煜希的教育基金會報銷。”


    張伯苓問道:“還有一件事,我需要格外請教,帝師是能夠讓洋人都深表佩服的科學大才,今後我們在教學中,有沒有必要完全按照西式,比如書寫習慣、教學內容等等。”


    李諭搖搖頭:“不必如此,他們早晚都是要迴來的,毛筆與硬筆雙管齊下吧。”


    張伯苓說:“範孫兄的意思也是如此。但還沒有琢磨好中學應該選用哪部分的教學材料,因為帝師所給的教科書,全部是關於西洋各科。”


    李諭說:“中學方麵的課程兩位比我更懂,我想隻要合理安排好各科課時就是。”


    幾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操場,此時學生還沒有放假,集合後,嚴範孫又讓李諭講了兩句,大體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在場都是一些年齡較小的學生,能好好學習、鍛煉身體的同時培養好正確的價值觀已經很不錯,什麽家國理想暫時沒必要給他們講。


    學生們終歸是第一批,李諭對他們還是報以很大希望的。


    最後,嚴範孫突然讓李諭再寫一個匾額,以後放在教室上警醒學生們努力學習。


    李諭連忙拒絕道:“範孫兄,我這手破字還是不要丟人現眼。”


    嚴範孫卻說:“帝師這麽大的學問,寫字怎麽可能丟人現眼?”


    嚴範孫甚至端上來筆墨紙硯,拿起毛筆:“疏才兄弟,請!”


    李諭哭笑不得:“範孫兄,真的寫不得,不然簡直是給我們新學校抹黑。”


    嚴範孫執意讓李諭寫:“即便不如古之名家王右軍顏真卿,總歸也能比進士舉人強嘛。”


    李諭尷尬道:“我連童生都比不過。”


    在嚴範孫的一再堅持下,李諭隻好提起了毛筆,“說好了,寫得不好不能笑話我。”


    嚴範孫說:“我怎麽會笑話帝師。”


    李諭於是在紙上寫下了“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八個字,即便已經練了不少時間毛筆,但依舊稱不上書法二字。


    嚴範孫果然大跌眼鏡:“這……”


    他突然想起不能笑話,於是改口說:“這真是返璞歸真啊!”


    李諭哈哈大笑:“所以匾額專門找書法名家題寫吧,我這幅字趕緊撕了比較好。”


    嚴範孫卻連忙仔細收了起來:“使不得使不得,在下終歸是第一次見到帝師墨寶,哪有撕掉之理。”


    李諭聳聳肩,好在自己並不太在乎這件事。


    在天津待了快一周,李諭著實要返迴京城了,真的要過年了。


    但想叫上呂碧城一起出發時,她卻突然表示過年這段時間要留在天津,她解釋說:“如果我今年不能留在母親身邊,恐怕以後過年更不能陪她了。”


    李諭明白她的心意:“過完年我就會來接你,正大光明地接你。”


    呂碧城點點頭:“我等你。”


    ——


    時隔大半年,終於迴到京城,王伯、趙謙、鳳鈴等人見到李諭時欣喜得不得了,他們是真拿李諭當恩人,不僅僅是主仆這麽簡單。


    “先生您,您可算迴來了!”王伯老淚縱橫。


    李諭笑著說:“我也想死你們了!”


    趙謙忙不迭幫著收拾起李諭的行李。


    坐在廳中椅子上後,鳳鈴問道:“先生,怎麽不見碧城姑娘迴來?”


    李諭神秘道:“等著吧,過了年,她就是府上的女主人。”


    鳳鈴一聽可高興壞了:“老爺,哦不,先生,您真是太厲害了,我可一直掛著這事兒!快說說,怎麽出了一趟國就定下了?”


    李諭抬手橫劈一下:“先斬後奏!”


    “哎呀!”鳳鈴更激動了,“老爺,您可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咋個兒說了!您不知道我一直有多掛著,看您正當其年,體格又壯,卻遲遲沒有動作,讓我總擔心您是不是不懂房中之事。前段時間您不在,我一直琢磨著怎麽側麵給您講一講,但又怕傷到您的自尊心,沒有辦法之下甚至去買了幾個歡喜娃娃。”


    李諭笑道:“不能這麽小看我吧?”


    趙謙對鳳鈴說:“對待先生不要這麽沒大沒小,我告訴你,老爺絕對生龍活虎!比所有那些什麽遊手好閑、腳底虛浮的公子哥強一百倍。哼,你還擔心這個?”


    鳳鈴連忙說:“說的也是,實際上這方麵我看人還是很準的,先生的樣子一看就是生猛之人,我隻是擔心先生不懂得其中之技法,無法發揮身體優勢。現在看來,實在不應該亂擔心!先生,對不住!”


    李諭知道他們是真心對自己好,根本不往心裏去,而且自己本來就沒有什麽太強的主仆意識,氣氛活躍一點反而更舒服。


    “不用道歉!”李諭說道,“快快準備年貨吧,還是和去年一樣,都照著好的來!”


    趙謙和王伯迅速歡快地應聲而去。


    李諭則叫住了鳳鈴,小聲問道:“那個……你說的歡喜娃娃是什麽?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有點好奇。”


    鳳鈴捂嘴一笑;“我給先生拿過來,都是在琉璃廠淘的,聽說是從前朝宮裏流出來的,還有不少圖畫。那些動作呦,哎呀,我都不好意思說!”


    李諭更感興趣:“快快拿來,我要學,哦不,我要鑒賞一下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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