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複動作挺快,兩天後就給李諭拿來了紫砂壺。


    李諭端詳半天,問道:“這麽個小東西,就值八百兩銀子?”


    嚴複拿起壺,給他解釋:“這一隻壺是用細砂製作,光澤如玉,摸起來十分溫潤。你看邵氏精巧的做工,壺把、壺鈕、壺嘴三點一線;壺蓋與壺身非常貼合,各處縫隙都異常均勻。內部的出水口同樣對稱,並且非常細心地做了倒角處理。”


    果然是行家才能說出道道,李諭再和自己家裏的普通茶壺一對比,好像真的區別不小。


    拿起紫砂壺離近了看,還有細細的紫砂,壺底、壺內和壺把的底部都有作者邵氏的印章。


    李諭嘖嘖說道:“這麽貴的東西,我肯定不會拿來喝茶。”


    嚴複摸了摸胡須,笑道:“非也,如果用來喝茶,其中值得玩味處大了去。”


    他把壺灌滿水,與普通茶壺分別向外倒水,問道:“看出不同了嗎?”


    李諭指著紫砂壺說:“這一隻出水非常順,圓潤有力;而另一隻普通茶壺細看之下出水的確很散,軟弱無力。”


    嚴複哈哈大笑:“虎狼之詞啊。”


    嚴複隨即又拿出一隻小小的茶杯:“好壺當配好碗,這一隻建盞,你好生收下,一並送給鳳笙兄。”


    嚴複真的太給麵子了,這一隻上等建盞價值比紫砂壺都要高不少。


    不過李諭實在不懂,問道:“多少錢?我付給嚴師傅。”


    “不用,”嚴複微笑道,“不值幾個錢,隻要你好好對我家碧城,我就很高興了,因為人心是無價的。”


    李諭仔細收好:“多謝嚴師傅垂訓。”


    嚴複說:“怎麽樣,以後你是不是也要搞點茶具?”


    李諭最起碼目前對這些東西還沒有太大興趣:“我還是信奉極簡原則,就像奧卡姆剃刀,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嚴複來了興趣:“你還懂得哲學。”


    兩人緊接著開始了漫無目的的聊天。


    ——


    近衛昭雪這段時間看到呂碧城不在,挺想接近一下李諭,不過李諭並沒有給什麽機會。


    她然後隻能去青木武官找上級匯報工作,可頭山滿等人也不在,隻留下了一些聯絡員。


    畢竟現在日俄戰爭已經打到了關鍵時候。


    日軍雖然攻下了旅順,不過俄軍37萬大軍已經準備南下。而此時的日本國內已經彈盡糧絕,一點支援都提供不上,在國際資本市場再也融不到一分錢。


    旅順攻堅戰日本的傷亡達到了投入兵力的一半,這個比例是非常恐怖的。


    而此時遼東半島的日軍根本等不到國內的物資支援,於是25萬陸軍隻能北上主動和俄軍尋求決戰。


    賭,還是在賭。


    總之現在頭山滿等人已經焦頭爛額,全都跑去了東北。


    近衛昭雪沒有辦法,隻能給聯絡員留下口信後就迴去了。


    迴到府中時,又看到李諭麵帶喜色地在書房寫信,估計是從天津來了信。


    近衛昭雪心頭微微一酸,不過很快恢複,迴到了自己臥房。


    的確是呂碧城從天津發過來的信,她著急地詢問了李諭的情況:


    “為何染了風寒?快快抓取麻黃、桂枝、防風、陳皮、芍藥、甘草、生薑、蔥白等藥,為要為切!”


    李諭立刻迴信:“感冒不過六七天,已好,勿念。”


    另外還寫了一首餘光中的詩:


    “月色與雪色之間,


    你是第三種絕色。”


    寄信迴來的路上,李諭突然遇見了劉春霖,他已經被點中狀元。


    “帝師大人,恭喜!我聽說了,您又拿了瑞典的獎。”劉春霖祝賀道。


    李諭也拱手迴道:“同喜同喜,閣下高中狀元,名揚天下。”


    劉春霖笑道:“帝師才是名揚天下,我不過偏居一隅。這幾個月我讀了關於帝師的報道,又看了許多譯述的西學文章,頗感天地之大,我此刻看到了一個井口。所以我今年準備東渡日本留學。”


    已經中了狀元,按說可以等著做官,不過劉春霖還挺有進取心。


    李諭讚道:“狀元郎百尺竿頭還要更進一步,令人欽佩。”


    劉春霖說:“我應當學習張謇前輩,不然不就讀了死書。”


    世人一向嘲諷八股文,但其實到了會試、殿試的級別後,壓根不是八股了,要求還是蠻高的,屬於集合書法、文學、策論、政治、曆史的綜合文體。


    尤其晚清最後一屆科舉題目,甚至出了這種題:


    “日本變法之初,聘用西人而國以日強;埃及用外國人至千餘員,遂至失財政裁判之權,而國以不振。試詳言其得失利弊策。”


    就是要你論證日本和埃及兩國的變法,日本學西方為何成功了,埃及卻導致“國以不振”,為何失敗。


    然後還出了一道關於美國對華工僑民的政策題目。


    總之也算切了當下的時事,尤其是日俄戰爭的時間點。


    所以能高中者,肯定是要讀報紙了解了最近的時事新聞,並且要了解西方曆史、政治等。


    當然,科舉的局限性還是過大,廢除已經是板上釘釘,畢竟一點現代學科都沒有。


    劉春霖邀請道:“今日新科進士們要在孔廟舉行集會,帝師要不要來觀詳一二?”


    李諭笑道:“還是算了。”


    劉春霖說:“帝師不用擔心大家會攻擊西學,實際上,據我所知,三甲前幾名都有意東渡留學,而您是最懂西學的,並且京師大學堂也派了幾名老師參加。”


    北京孔廟在雍和宮邊上,建設的規格非常高,同時緊挨的還有國子監。


    李諭隻好答應:“先生上車吧。”


    劉春霖對李諭的這輛汽車一直很好奇,上次有司機專門開車,這迴李諭直接自己上了。


    “帝師竟然有這麽多技能。”劉春霖大為驚歎。


    李諭說:“開車比騎馬簡單多了。等你去趟國外,很多觀念才會徹底刷新。”


    劉春霖竟有些傷感:“千年文化,終究抵不過鋼鐵巨獸。”


    李諭連忙安慰說:“我強調過好多次,二者並不衝突。”


    到達孔廟時,榜眼朱汝珍以及探花商衍鎏等人已經等在此地。


    朱汝珍和上一屆的朱國楨一樣倒黴。


    本來殿試結束,大臣閱卷後送上來名單時,第一名就是朱汝珍。


    結果慈禧再次“以名取人”,看見朱汝珍的名字就很不喜歡,朱是前朝國姓,“珍”又聯想到珍妃;再加上朱汝珍是廣東人,與康有為、梁啟超、洪秀全等人都是老鄉。慈禧老覺得廣東是她的克星,所以更加不喜歡。


    再一看劉春霖的名字就很好,“春霖”二字含春風化雨、甘霖普降之意,並且是直隸人。


    然後慈禧就把劉春霖點為了狀元。


    汽車的聲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朱汝珍見狀笑道:“古人雲,春風得意馬蹄疾,春霖兄是春風得意駕車疾。”


    劉春霖也笑道:“多虧帝師大人開車,不然我恐怕還要晚上半個時辰到。”


    朱汝珍他們看到李諭短發、西裝的形象多少還是比較驚愕的:“帝師,您真像個洋人!”


    人群中也有民國第一狂人辜鴻銘,辜鴻銘上前問道:“李諭!你怎麽也來了?”


    李諭做出開車的動作:“我說我是做了一名司機你信嗎?”


    辜鴻銘說:“現在報紙上已經把你捧得如同天上的神仙,我再次鑽研了一番你的西學講義,如今稍有感悟,正準備繼續深入學習。”


    探花商衍鎏問道:“辜教習一直在國外,不是一直有學習西學嗎?”


    辜鴻銘說:“與李諭比,我在西學尤其是科學上,可是一文不值。”


    辜鴻銘這種大噴子如此說,著實讓李諭想不到,笑道:“術業有專攻。”


    這些進士中有好幾個會出國留學。二甲三甲中也有幾個比較出名的,比如後來作為校長和宋美齡介紹人、當到行政院院長的譚延闓;以及民盟創始人沈鈞儒等。


    有意思的是作為晚清的進士,他們很多人最後也成了大清的掘墓人。


    國子監的進士碑林已經把他們的名字刻完,李諭說:“聚在一起不容易,要不合個影吧。”


    劉春霖問道:“這麽多人,擠得進照相館?”


    李諭說:“在這兒就好。”


    他拿出柯達便攜式照相機:“大家排個隊形。”


    李諭找來一個國子監的學生,給他演示了一會兒如何操作後,來到人群中,但還沒來得及說“茄子”,那名學生已經脫手按下。


    將就來吧。


    李諭拿過照相機說:“照片洗出來後,我會送給每個人一張。”


    照片在此時仍是稀罕物,眾人頓時十分欣喜,而且一個小盒子竟然就可以拍照,同時感覺到了要深入學習新學的必要。


    離開時,辜鴻銘忍不住讚道:“閣下總有辦法感染到別人,簡直是傳播學的天才。”


    李諭聳聳肩:“感染大家的不是我,是新時代。”


    迴到家,過了沒多久,就過年了。


    這段時間李諭沒啥事,便寫寫東西,研究研究實驗室的器材。


    不過前幾年李諭已經寫了不少論文,聲明足夠支撐許久,邀來了名聲,做起許多事來才能順手。


    所以,今年就可以動身前往遙遠的西北,挽救一個河西走廊的巨大曆史遺憾——敦煌。


    在交通閉塞的時代,這一趟差不多要花去一年的時間,但如果成功,絕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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