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李諭醒過來時,近衛昭雪還躺在他的身邊。


    李諭假裝大驚失色:“你怎麽在這裏?”


    “討厭!”近衛昭雪輕輕捶了他一下,“昨天你幹了什麽難道不記得了?”


    李諭揉揉腦袋:“昨天喝酒太多了,我就從來沒喝過這麽烈的酒,啥都記不得了。”


    近衛昭雪心中也在嘀咕:昨天自己下的藥確實太多,被他折騰了半晚上不說,早上還不認了。


    但近衛昭雪是個聰明人,眼珠一轉說:“老爺放心,我不會告訴夫人的。”


    她這麽說李諭更覺此女不簡單,心機深不可測。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李諭趕忙穿好衣服,門外是岩崎小彌太:“李諭先生,我們去總社簽章吧。”


    近衛昭雪在看到堂堂三菱社團以及三井社團的高層都對李諭如此重視後,更加感覺自己的任務意義非凡。


    李諭隨著岩崎小彌太以及岩崎久彌來到了三菱總社。


    三菱現在已經很有規模,幾乎占據了日本海運市場的六七成。日本是個島國,非常依賴航海業,三菱自然賺錢賺到手軟。


    不過李諭剛進他們總社,就有了很不好的感覺,因為他看到了一個舵盤,——甲午海戰北洋海軍定遠號的舵盤。


    當年岩崎久彌聯合日本財商界的大佬澀澤榮一、福澤諭吉等人,一起發起成立了所謂“報國會”,以響應日本的擴軍備戰。


    報國會通過日本媒體向國民宣揚“忠君愛國”,要求所有國民為“戰勝清國”而捐獻一切。


    報國會不但瘋狂煽動戰爭狂熱,還為日本政府發行了8000萬日元的軍事公債,以當時日本的經濟狀況,這是個令人目瞪口呆的天文數字。


    並且岩崎久彌還把自己三菱會社旗下的郵船公司輪船交給了日本政府,負責運兵運糧,甚至還為日本軍方進行偵測任務。


    就是因為這些功勞,日本海軍的高級軍官伊東祐亨為表感謝,把北洋海軍主力戰艦定遠號的舵盤拆下來作為戰利品送給了三菱。


    也不要以為岩崎久彌他們就是因為愛國才做這些事情,都是有實質迴報的。甲午戰爭前後,日本總共有2.5億日元的臨時軍費,相當於平時財政收入的2倍以上。


    這塊肥肉,最後全都到了“三菱”、“三井”等財閥的嘴巴裏。


    之前三菱與三井商戰打得異常白熱化,三菱幾乎快要支撐不住,雙方一看打仗原來這麽賺錢,所以也不搞商戰了,轉頭熱衷於戰爭資助。


    張作霖之所以被日本人炸死,原因有很多,但總體上就是他不服日本人,不想當日本人的代理人,然後奪迴了一些日本在東北的利益。而這些利益中,大豆貿易就與三井等財閥密切相關。


    岩崎小彌太肯定知道這是定遠號的舵盤,但他並沒有避諱讓李諭看見,或許在他心裏,李諭與自己一樣,是個為了錢不拘小節甚至可以放棄底線的人。畢竟他所接觸的滿清貴族裏,一個個賣國賣得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尤其是官員中最頂的那位慶親王,簡直堪稱賣國之典範。


    李諭隨著岩崎兄弟來到了他們的辦公室,仔細閱讀了一下基本條款,與昨天所說沒有什麽區別,至於更具體的小細節自然要在操作中再完善,隻要是關鍵的貨物交付、資金價款、付款條件、違約責任、仲裁條款等關鍵內容先具備了就足夠。


    三菱老總岩崎久彌說:“如果先生認為沒有問題,就可以蓋章了。”


    “蓋章?”李諭猛然發現自己並沒有印信,於是問道,“簽字不可以?”


    岩崎久彌想了想說:“也可以,不過三日之後,還是要補上章。”


    李諭尷尬道:“我的確沒有印章。”


    “好辦!”岩崎小彌太說,“我們先幫您刻一枚。”


    日本處處學中國,印章的文化也學了過來,隻不過和書畫一樣,日本隻學了個皮毛。但這東西風雅啊,日本上流社會喜歡得不得了。


    其實李諭將來在國內對印章的依賴挺大,凡是國內交易,基本上沒有簽字一說,都是蓋印。簽字主要是西方人用,因為他們更加不會刻章。


    國內篆刻大師現在非常多,但遠水不解近渴,李諭說道:“我先臨時刻一枚。”


    岩崎久彌說:“正好,我這有一位從杭州西泠印社學過篆刻的高人,河井荃廬。”


    河井荃廬號稱日本印宗室,但實際上和國內那些大師比差了老大一截,但的確已經是全日本最好的篆刻家。


    李諭說:“有勞岩崎先生。”


    岩崎久彌繼續說:“此人現在我們岩崎家的靜嘉堂,順便可以看看我們家族數十年以來的收藏,相信你在全日本都不會見到這麽多的藏品。”


    幾人隨即前往靜嘉堂,曆史上皕宋樓的書就是被藏在了這裏。


    一路上岩崎小彌太仍然在不斷吹噓河井荃廬的能耐:“河井先生在杭州時,師從吳昌碩大師,據他所言已經得其精髓,將來必是海內第一篆刻之頂級匠人。”


    李諭聽到匠人這詞就頭大,但不好當麵拆穿,隻能應付道:“真是好厲害!”


    不過岩崎久彌所說這裏擁有目前全日本最豐富的藏品倒有幾分真。


    岩崎家族一向喜歡收藏,不然也不會跑去中國買那麽多古書。


    靜嘉堂就是岩崎家專門用來收藏古物所用。


    此時靜嘉堂中最顯眼的展室麵積不小,東西卻很少,中心位置放著兩個小小的瓷器,——是真的很小。


    但一看銘牌,李諭就知道為什麽要擺在這兒了,這兩樣東西分別叫做:“付藻茄子”、“鬆本茄子”。


    它們是日本茶道的至聖之品,南宋時傳入日本。日本戰國時期,織田信長、豐臣秀吉、德川家康都趨之若鶩,幾乎成了權力的象征。


    這兩樣東西學名叫做“茶入”,是茶道中使用的器具,長得很像胖胖的圓茄,所以才有“茄子”這樣的名字。


    當時為了買它們,三菱第二代總裁岩崎彌之助花了自己一整年的薪水。


    除了這兩件茶道聖品,四周還擺著許多其他茶具,基本都是日本戰國時期的東西,價值不菲。


    另一間顯赫的展室,則收藏了大量的日本武士刀,許多也是古物,對於日本人來說是國寶級別的東西,但李諭看見武士刀就想起侵華戰爭,煩到不行。


    至於岩崎家族為什麽可以搞到這麽多藏品,與明治維新關係很大。


    至於岩崎家族為什麽可以搞到這麽多藏品,與明治維新關係很大。


    從1870年開始的三十年,銳意“脫亞入歐”的明治政府推行了一係列“廢佛毀釋”政令,許多佛教大寺院被占為神社,寺內文物被豪取強奪。就連奈良法隆寺這樣顯赫的大佛寺,也要采用主動上繳寺內寶物獻給天皇(即後世東京國立博物館的法隆寺寶物館所藏),以求躲過一劫。


    另一方麵,失去了社會身份地位的大名家、武士家為解生活之困,也在不斷地低價拋售舊藏。


    可以說,那三十年間,日本傳統古物的多舛命運,類似中國曆代動亂時期。


    (無意影射什麽,但這種事在許多國家真的都發生過。)


    在當時以西方文化為主導的明治社會,洋風洋物更受日本國收藏家喜愛,反而歐美人士甚至中國學者湧至日本搜集文物。就比如赴日的黃遵憲、繆荃孫、楊守敬等,他們收集了許多善本秘籍迴流了中國。


    如果李諭現在想要在日本收集文物,仍然能夠以很低廉的價格搜集到不少德川幕府、日本戰國,甚至鐮倉時期的東西。


    岩崎久彌指著刀劍館中最名貴的兩把劍說:“這把是手搔太刀包永,這一把則是古備前高綱太刀。”


    李諭對武士刀了解極少,最多就是海賊王裏索隆的幾把刀,什麽秋水、和道一文字、三代鬼徹啥的。


    硬要類比一下的話,岩崎收藏的這兩把刀相當於海賊王裏最頂級的無上大快刀十二工。


    岩崎家收藏了這麽多名刀,同樣是因為明治政府的政策。1877年(明治十年)日本頒發《廢刀令》,明令除穿大禮服者(主要為皇室成員)、軍人警察之外,其他人士禁止帶刀。


    一夜之間,無數武士世家被迫拋售祖上名刀。岩崎家族便借此機會,搞來了很多。


    其他的展室則藏有大量的瓷器、漆器、古籍等。


    總歸是沒有讓李諭更加感覺痛心的皕宋樓藏書,之後的展室看下來沒有什麽大的心理波瀾。


    參觀完時,河井荃廬已經等在了會客廳。


    李諭在紙上寫下了“李諭印”三個字,河井荃廬道:“李諭院士精通西學,不知想用什麽字體?”


    李諭說不上來太多,隻能隨口道:“盡可能古樸、簡單一些吧。”


    河井荃廬略帶讚賞地說:“銳意新學,又迴歸古樸,實有返璞歸真之意。”


    河井荃廬又問道:“需不需要在下先做出印章圖樣,再行篆刻?”


    “來不及了,”李諭說,“先生自由發揮便,時間緊迫。”


    一般來說,一枚上等的印章刻好需要三四天以上。


    岩崎久彌加了一句說:“河井先生選用最好的玉石,費用我們出。”


    李諭明白背後的道理,這是他們的示好,也是心理上的試探,於是同意了:“感謝岩崎先生。”


    這些日本大財團,實話說對李諭挺尊敬。


    畢竟是生意人,古今中外幾乎都這樣,再窮的國家,隻要大家能做買賣,那就當貴客看待。


    李諭當年有個同學,家裏是做外貿生意的,李諭發現他們根本沒有崇洋媚外一說,態度很簡單:讓我賺錢,你就是顧客、是上帝;你要是不能讓我賺錢、還瞧不起我,別管是不是什麽正統英國法國貴族,在我眼裏屁也不是。


    三天後,河井荃廬刻好了章,李諭拿過來看了看,感覺挺好的,但河井荃廬倒是有些過意不去:“有趕工之嫌,一旦時間存在限製,我才終於明白自己與吳昌碩大師的差距有多大。將來再去杭州,一定要繼續學習。”


    河井荃廬此後的確幾乎每年都去杭州學習。


    李諭納悶道:“不就刻個字嘛,有如此大差距?”


    “應當說非常懸殊的差距!”河井荃廬歎道,“將來先生如果可以獲得一枚吳昌碩大師的印,將是不得了的事情。”


    李諭聳了聳眉毛,迴國後確實有必要再刻個印。


    畢竟自己已經有了不少的收藏,按照收藏界的規矩,需要在藏品上蓋章的。


    ——當然不是像乾隆皇帝那種狗皮膏藥級別的蓋章,甚至把章蓋到畫作之上。


    作為收藏家,一般隻是在書畫前後長長的專門用於蓋章、題詩的題跋部分蓋個小印。


    蓋章挺有必要的,因為按照後世古玩界的規矩,隻有傳承有序的文物才可以上拍賣會。


    而所謂傳承有序,就是知道每一代的收藏家。


    要是突然盜個墓挖出來的東西,肯定不能流通,逮著了還得進牢子。


    李諭先用這枚章蓋了與三井以及三菱的合作條款。


    三菱的岩崎小彌太十分高興,自家雖然隻獲得了無線電方麵的合作,但這東西值錢啊!


    不過三井的大掌櫃益田孝同樣精明得很,並且非常看好汽車方麵的進展。


    實在是有趣,此時竟然是三井家族更對汽車感興趣。


    而李諭哪,這段時間也搞出來了點汽車上的進展。


    t型車還有一年就要問世,李諭必須從它身上大賺一筆。


    目前三大件中隻涉足了底盤業務,李諭準備逐步進入變速箱以及發動機領域,這樣他就可以漸漸控製汽車上遊的所有核心零部件供應。


    將來通用、福特,以及日本未來的三菱汽車,每賣一輛車,利潤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李諭的。


    李諭首先做的是變速箱方麵,他研究的是手動擋的改進。t型車那款兩檔+倒擋的變速器設計得真心有點令人抓狂,簡直反人類。


    李諭準備先改進它的操作邏輯,同時在設計上讓它可以承受更大的扭矩,方便自己以後對發動機的改進。


    這點小改動就足以讓李諭的產品領先時代。


    此後再慢慢進行底盤改動、油門邏輯、發動機零部件、發動機整機的專利申請。


    其實李諭隻是讓幾年後的東西稍稍提前。


    這樣慢慢“擠牙膏”,李諭就可以長久保持在汽車領域的專利優勢。無線電也是同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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