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先到了長沙,與顏福慶剛下輪船,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美國人就走了過來,對他們說道:“終於到了!”


    顏福慶說:“先生便是雅禮醫院院長胡美博士?”


    “是我,”胡美說,“我現在正缺人手,你再晚點來,可要愁死。”


    胡美的外國名字叫做愛德華·休姆,美國人,出自名校,本科就讀於耶魯大學,博士則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


    他是湘雅係的創始人之一,在長沙待了十多年,中文說得不錯。


    顏福慶說:“本人的臨床經驗不夠全麵,還需要胡美博士多多指導。”


    “臨床的事兒,慢慢來就好,”胡美說,然後看向李諭,“閣下是?”


    顏福慶說:“他就是號稱科學巨子的李諭。”


    “啊!我知道你,神奇的中國李!發現了太陽係新行星,還拿到好幾個科學院院士的那位!”胡美說道。


    李諭笑道:“胡博士你好。”


    幾人隨即走向雅禮醫院。


    這所醫院在長沙西牌樓,租了幾處老屋重新粉刷裝修而成。


    醫院整體上比較小,位於長沙的商業街道,左邊是米鋪,右邊是紙行。


    在路上,很多人向他們三位穿著西式服裝的人投來目光。


    李諭問道:“現在看病的人多嗎?”


    胡美說:“不多,基本是英法和比利時人,偶爾才有中國人來。”


    與上海租界的西醫院差不多。


    顏福慶說:“意料之中,但我們可以作為傳統郎中的補充。”


    胡美說:“顏,你有沒有來過長沙?”


    顏福慶搖了搖頭:“沒有,我在上海長大。”


    胡美說:“那你肯定不知道,在不遠處有個叫做天心閣的地方,城牆上有一尊當年長沙軍民抗擊太平軍廢棄的老炮,炮身糊滿紅紙,周圍燃著香燭並懸掛著寫有病人感恩詞句的字幅,長沙的百姓尊稱老炮為‘紅毛將軍’,生了病,首先想到的不是求醫,而是求拜‘紅毛將軍’保佑和庇護。”


    李諭問:“郎中哪?”


    胡美說:“郎中的數量不夠,街頭更多的是算命先生,你看。”


    胡美伸手指去,李諭看到了一個一手拿著幡旗一手拿著插滿竹簽的黑漆竹筒的算命先生。


    這種情況短時間不太好改變。


    幾人來到醫院,門口立著西式的鐵柵欄,大門上方有一塊大招牌,黑底描金四個中文大字:“雅禮醫院”。


    李諭笑道:“地方看著不錯。”


    醫院的設備與美國的醫院沒什麽兩樣,很全,畢竟雅禮會真的出了不少錢。


    胡美對顏福慶說:“從今天開始,你主持內科,要讓貴國人接觸西醫,內科比較好入手,正好你是個中國人,親和力足夠。”


    顏福慶說:“我一定盡心盡力。”


    胡美高興道:“我哪,主持外科;妮娜主持護理,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就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雅禮醫院定的基調很高,在長沙後續的發展相當不錯,尤其是進入民國之後。


    李諭次日又來到教育基金會創立的長沙中學,它的進展同樣好。


    畢竟自從曾國藩之後,整個湖南都非常重視教育,湖南省諮議局議長譚延闓甚至親自過來視察。


    譚延闓看到李諭後上前打招唿道:“帝師大人!”


    李諭說:“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譚延闓說:“當然見過!您忘了,當年我高中甲辰恩科的進士,在國子監與大家一起拍照時,還是您用一個小照相機拍的。”


    “我想起來了!”李諭說,他是最後一屆科舉的進士。


    譚延闓說:“今年你可要再讓我湖南學子多一個洋狀元,赴美留學。”


    李諭說:“赴美留學是公開考試,隻要通過就可以。”


    譚延闓說:“多少拓寬一下取才範圍,最近我見到了一位聰慧異常的學生,英文、法文都非常好,西學諸科也不錯,尤其擅長諸國曆史。”


    李諭說:“我們以理工科為主,但也保留了一定比例的文科。”


    “那就好,”譚延闓說,“這麽多年,我們湖南雖然重教育,不過沒出過什麽狀元,現在科舉又沒了,隻能出洋狀元。”


    譚延闓帶著李諭見到了他口中的那位聰明學生,對李諭說:“這位學生叫做蔣廷黻,別看他年紀不大,但隻學了四年西學,成績已經比很多高年級的還要好。”


    蔣廷黻是研究中國近代史大師級的一位人物。


    李諭說:“今年他可以報名留美考試,我們增加了名額,希望通過。”


    譚延闓自信道:“我看沒問題!”


    譚延闓隨即邀請李諭吃了頓長沙菜,李諭看滿桌子的菜都有紅彤彤的辣椒,笑道:“吃了會不會噴火。”


    譚延闓說:“我一開始也不適應,但經過一年多,已經無辣不歡。”


    譚延闓拿出一根小辣椒,繼續說:“已經非常照顧帝師,我平時都生吃辣椒。”


    李諭說:“生吃蒜我可以接受,生吃辣椒的話我明天就不用上廁所了。”


    譚延闓說:“我不相信有人可以生吃蒜。”


    李諭剝了一顆鮮蒜,放嘴裏嚼了幾口直接吞下。


    譚延闓睜大雙眼:“帝師才是能吃辣!”


    這頓飯李諭是真沒敢多吃,當年他去成都玩,發現好吃的太多了,結果臨走上飛機時腸胃直接不行,幸虧機場醫院給開了點止瀉藥,不然真不好收場。


    第二天,譚延闓在碼頭送別了李諭。


    到了武昌後,李諭親自去看了看武昌的這所幼兒園,叫做“湖北幼稚園”,是1904年端方代替張之洞短暫署理湖廣總督時創立。


    湖北幼稚園還是比較現代化的,由於此時沒有幼師,是從日本請來的專業人員。


    開設的課程也是禮儀、勞動課、語言、唱歌、做遊戲之類。總之就是重養不重學,以培養幼兒自然智能,與現代幼兒園的理念已經很接近。


    園長是個日本女人,叫做戶野美知惠,畢業於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


    李諭邀請她去京津地區再創立一兩所幼兒園,戶野美知惠應允了下來,不過要等準備好後再趕赴京城。


    李諭不著急,在視察了一下武昌中學後,才乘坐京漢鐵路返迴京城。


    迴到府邸時,西門子北京分公司的人正上門來給他調試發電機。


    李諭認出了西門子公司的代表:“是約翰·拉貝經理?”


    約翰·拉貝道:“李諭院士,您竟然認得我。”


    李諭說:“我當然認得你。”


    約翰·拉貝絕對稱得上中國人的好朋友,南京大屠殺時,他以自己德國鈉脆黨的身份,在南京安全區保護了25萬中國百姓免災屠戮。


    他與德國的那些魔鬼鈉脆不一樣(辛德勒也是鈉脆成員)。


    約翰·拉貝的《拉貝日記》是揭露日本人罪行的有力證據。


    不過小鬼子到現在都不承認自己當年的滔天巨罪,也是李諭如此厭煩小鬼子的原因,不僅壞,心眼還小,不敢承認。


    約翰·拉貝說:“那您可要好好推廣我們的產品,我選用了性能最優良的一台發電機,親自安裝了墊腳和隔音棉,保準你們使用過程中滿意。就算出了問題,我們也會第一時間上門維修。”


    李諭說:“效果好,我肯定多多采購,京郊工廠的電力係統會進行完善,這個活的一部分我可以給你們做。”


    迴到屋中,李諭拿出在各地買的一大堆補品給呂碧城,柔聲道:“你可得好好養著。”


    呂碧城笑道:“要是這些東西都吃下去,至少胖三十斤。”


    “又不是你一個人吃,”李諭笑道,然後說,“夫人,這段時間我可能還會外出一趟。”


    呂碧城已經習慣,隻是問道:“又要去哪?”


    李諭說:“哈爾濱。”


    呂碧城訝道:“怎麽又是哈爾濱?總不能因為鐵路方便,就天天坐火車玩啊。”


    李諭歎道:“那裏應該有大事要發生,死的人會比一場戰爭還要多。”


    “啥事比打仗還嚇人?”呂碧城想到了,“該不會是有瘟疫?”


    李諭點點頭:“你看了不少書,也去過歐洲,肯定知道黑死病。”


    呂碧城嚇得站了起來:“太危險了!”


    李諭扶著她重新坐下:“放心,我有數,我知道疫病是怎麽迴事,不會染上,隻是去幫點忙。”


    呂碧城輕歎:“我知道勸不住你,但是……”


    李諭保證道:“我會毫發無傷的迴來。”


    李諭估計得很準,幾天後,朝廷就收到奏報,哈爾濱發生了瘟疫,但最先奏報的竟然是英國與美國公使。


    因為哈爾濱現在太特殊。


    日本和俄國還在爭,都把哈爾濱視作自己的勢力範圍,紛紛表示要負責此次鼠疫的防治工作,以擴大自己在哈爾濱的影響力。


    英美等國當然明白他們怎麽想的,所以趕緊讓清廷也派人去,不能讓他們這麽輕鬆霸占東北。


    軍機大臣徐世昌以前是東北總督,非常了解東北情況,極力讚同派人過去。


    清廷其實也挺害怕瘟疫,因為他們知道大明是怎麽沒的,自己又是怎麽得的江山,重視程度並不低。


    現在懂前沿科學的,徐世昌首先想到的就是李諭和陸軍軍醫學堂的伍連德。


    伍連德聽了之後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答應。


    這次鼠疫實際上已經持續了半個世紀,是人類曆史上第三次鼠疫大流行,也是最後一次(某種意義上,這次鼠疫至今還沒有完全結束)。


    第一次大鼠疫在公元六世紀左右,發生在君士坦丁堡。那時候著名的查士丁尼國王正有心擴大西羅馬帝國的勢力,沒想到突然被瘟疫阻擋,君士坦丁堡的居民死了三四成。


    整個流行期,全世界死了上億人。


    這場鼠疫也讓人們開始相信宗教,基督教得以在歐洲迅速壯大。


    第二次就是很有名的中世紀歐洲黑死病,從14世紀一直綿延到17世紀才徹底結束。


    最嚴重的一波衝擊發生在1346—1353年,短短七年間,歐洲死了2500萬人,橫掃了三分之一人口。


    此後一直斷斷續續發生,牛頓當年在劍橋讀書時,有一年不是去鄉下躲瘟疫嘛,躲的就是鼠疫。然後在鄉下的一棵樹下被蘋果砸了,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


    這次黑死病讓歐洲死的人太多,人開始變得寶貴,人文主義受到重視;人少了,大家也尋求機械化提高效率,繼而推動了機械學。


    另外,大家不再那麽相信基督教。因為一開始神職人員說這是所謂的“上帝之鞭”,是神罰,你們都有罪!


    但大家發現我們這麽虔誠,還是死了這麽多人,而且你們神職人員作為所謂的神的代言人,同樣死的死,逃的逃。


    於是乎,文藝複興開始。


    對了,明末的那場大鼠疫,也屬於第二次鼠疫大流行。


    這一次,全世界同樣死了上億人。


    你看吧,每次流行死人都是用“億”這個規模,要不鼠疫號稱天字第一號傳染病。


    在我國,甲類傳染病一共兩個,鼠疫是第一個,稱作一號病。


    鼠疫的殺傷力太大,歐洲中世紀發生的鼠疫叫做敗血性鼠疫,死亡後屍體會呈現紫黑色,所以稱為黑死病;


    還有一種叫做肺鼠疫,就是鼠疫杆菌侵入肺部,引起肺炎,繼而通過飛沫傳播。


    這兩種鼠疫如果不經治療,死亡率是100%!


    作為兩種甲類傳染病的另一個,霍亂,死亡率是5%。


    而已經被消滅的,曾經的三號病——天花,死亡率是30%。


    稍作對比,就知道鼠疫有多可怕。


    所以說這種傳染病,一經發現就要盡快殺死於搖籃之中。


    李諭找到伍連德,說道:“伍大夫,我已經準備了很多物資,包括上百萬口罩,還有提前生產好的方便麵、肥皂,一起運往哈爾濱。”


    伍連德感激道:“帝師未雨綢繆、防微杜漸,令伍某深表佩服。”


    李諭說:“物資好說,但關鍵還得伍大夫指揮,不然沒有任何用處。”


    事態緊急,徐世昌又在火車站囑咐了他們:“帝師、伍院長,你們是中國的希望,我一時之間想不到其他人。任務危險,也不敢多說什麽,但隻要你們有需要,我一定鼎力支持。”


    伍連德還穿著北洋的軍服,對徐世昌說:“下官一定不辱使命。”


    本來李諭找個借口也可以不去的,不過他好歹是經曆過三年疫情的人,太熟悉這事怎麽操作了……


    而且,曆史上這次東北鼠疫死了六萬多人,李諭知道,如果能把防治措施進行得緊湊一點,最少能救迴一萬來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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