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臨死的這一年,真是自己給自己埋了不少土。


    按照立憲的流程,組建內閣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清廷終於發布了第一屆內閣成員名單。


    總理大臣是咱們熟悉的超級貪財小能手慶親王奕劻。


    要隻有他這麽一個皇族也就罷了,但細看這個名單,皇族人員竟占了7個!超過一半!


    另外還有兩個滿族,都是與皇族關係非常近的:第一個是那桐,人家姓葉赫那拉;另一個是蔭昌,陸軍大臣,也就是名義上全國陸軍的頭頭。


    而漢人大臣隻有四個:徐世昌、梁敦彥、盛宣懷,還有唐景崇。


    反正名單怎麽看怎麽怪,皇族名額高得離譜,所以被稱為皇族內閣。


    就連慶親王奕劻自己看到後都傻了眼。


    這位攝政王載灃實在是太愛一拍腦門就下決定了,老油條奕劻隻想安安穩穩地斂財,如此一來不就是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了?


    所以他請求攝政王載灃收迴成命,自己也無法勝任內閣總理大臣。


    載灃以為慶親王在搞謙讓幾遍的作秀,於是果斷拒絕了奕劻的辭旨申請。


    奕劻隻能再次親自找到載灃,苦口婆心道:“攝政王,如今乃立憲初始的關鍵時期,萬萬不可以皇族內閣為發端,以辜負皇上、太後和天下臣民厚望。皇族內閣既不利於天下,更有害於皇族。”


    載灃不以為意:“本王已經下了決斷,必然不會撤銷。且立憲講究的不就是天下人人平等,憑什麽隻有漢人能當內閣大臣,我皇族人員就當不得?”


    奕劻聽後人都傻了,這什麽邏輯!


    突然又開始講公平了?不是自欺欺人嘛?


    奕劻還想說話,載灃打斷他道:“慶王爺,你現在考慮不應是要不要當內閣大臣的問題,而是與盛宣懷盡快研究鐵路收歸國有之事。此乃內閣成立的第一件大事,如果辦成,天下還有什麽可以質疑的?”


    奕劻無話可說,隻好領旨:“臣知道了。”


    他都懶得像以前在慈禧麵前自稱“奴才”了。


    接著,載灃又招來內閣大臣中的漢人唐景崇,對他說:“義務教育的推行應加快,你可有對策?”


    唐景崇說:“攝政王,當今國庫空虛,教育用錢巨大,臣以為仍需采取地方自治之製。”


    載灃挺不願意聽到“地方自治”幾個字,當年太平天國時,朝廷讓地方自治組織團練,讓曾國藩、李鴻章等人崛起的往事還曆曆在目。


    但仔細想想,他覺得可以像把北洋“收迴來”一樣操作:先讓地方自己搞著,到時候把重要官員替換成自己的不就成了?


    聰明啊!


    載灃為自己的想法洋洋自得,感覺治國沒啥難的,不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嘛,先讓地方小火燉著去,以後再盛到自己這口大鍋中。


    想通後,載灃對唐景崇說:“就依愛卿的意思去。”


    唐景崇隻是個老老實實的官員,甚至都可以看作載灃照顧漢人的一個內閣名額。


    唐景崇當過多年學政,不過並沒有辦現代義務教育的經驗,於是下旨從各地抽調人才,成立一個中華教育會,采取間接管理的策略。


    他選的人很準:有張謇、李諭、嚴範孫、唐文治等,幾乎網羅了清末最懂新學教育的一批人。


    張謇得從上海趕過來,而嚴範孫和唐文治次日便到了京城,大家都是老熟人,在李諭的府邸先聚了聚。


    李諭對這項任命還挺詫異,問道:“朝廷怎麽突然這麽著急?”


    嚴範孫伸出手指頭數著說:“按立憲原計劃,六年後必須使全國識字率達到總人口的5%,即2000萬人。可去年學部進行了一項統計,發現當年全國在校學生數不過100多萬,加上社會粗通文墨者,不過300萬人,離目標太遠。”


    唐文治說:“實現工業發展,5%識字率已經是很低的限度,不然立憲的其他舉措更難推動。”


    嚴範孫說:“學製一事,自從廢除科舉起,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完成徹底轉變,各地民怨沸騰,甚至不少省份早就有了離心。”


    李諭說:“實際上,我這幾年興辦學校,確實沒有聽到過幾次學部的聲音,更別提支持。”


    “就是說嘛,都是我們自己辦,”嚴範孫說,“學部已無法號令地方,有些省份準備自發成立教育總會。正因如此,學部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巨大威脅,為扭轉被動局麵,匆匆成立這麽個中華教育會。”


    李諭有點明白了:“就是想模仿日本高等教育會,實際上還是個官辦組織,是學部的諮詢機構。”


    唐文治說:“帝師看得很透徹,此機構與皇族內閣簡直一脈相承,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朝廷又想放權地方自治,又不甘心徹底當個旁觀者。”


    李諭問道:“那你們怎麽還跑來京城開會?”


    “旨意都下達了,總不能一點麵子都不給,”嚴範孫說,“先裝裝樣子,主要是想來見見疏才兄弟,順便聊聊天。”


    李諭笑道:“想聊天不簡單,以後我給兩所學校多安幾部電話。”


    嚴範孫說:“電話是好東西,與疏才兄弟的電報機相結合,再方便不過。”


    唐文治接著說:“自從袁大人托病迴鄉、張之洞大人逝去,朝廷這段時間的決定越來越像紙上談兵,根本不考慮實際情況。學部隻知道攤派任務,甚至不懂‘單級教授法’,伱說可笑不可笑?”


    “單級教授法”就是不同年級混編,在教師資源嚴重不足的前提下,是個有效的緩解手段。


    李諭當年招募荷蘭教師,也是因為荷蘭的教師製度同為一個人教很多科目、很多年級,水平比較高。


    曆史上這個製度是1909年左右剛從日本引進的,還是比較適合早期國內的。


    總之,李諭、嚴範孫、張謇他們辦的學校教授內容是比較現代化的。


    而朝廷定的學製,卻一點都不像義務教育,更像“權利教育”。啟蒙教育的內容不多,更就是一大堆忠君、愚孝的思想內容。


    地方辦教育的大都是有識之士,根本不會采納這套製度。


    唐文治說:“朝廷設立中華教育會也算不上大事,還是這套內閣製度讓人無法接受。”


    嚴範孫說:“疏才兄弟在國外待了那麽久,還被多國科學院聘為院士,對西洋諸國必然熟悉,你覺得合理嗎?”


    李諭說:“當然不合理!哪怕君主立憲國,君王的權力也隻是禮儀性質,並不具有實質性意義。換句話說,皇帝的任命並不是皇帝的決定。


    “皇帝隻是根據議會內閣的決定加以宣布,從而使這些政治任命具有神聖性,至上性。


    “就算強勢如德皇、沙皇,也不可能一人說了算。”


    嚴範孫歎道:“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不知道為什麽攝政王就是不明白,簡直是在挑釁整個立憲思潮。”


    唐文治說:“本人也曾考察諸國,朝廷的立憲不僅沒有讓皇帝權力減少幾分,如今成立的內閣又有這麽多皇族成員,更是聞所未聞。皇族親貴不得擔任政府要職是君主立憲政體下的必然規定,日本國的天皇家族就是典型例子。”


    晚清從甲午海戰後,已經學了日本十多年了,把日本當成典範學習對象,可愛新覺羅家死活就是不知道學習日本天皇家族的做法。


    道理都是擺在明麵上的,皇族不擔任要員實際上是一種雙贏以及保護,可以避免皇室被親貴拖入某些政治醜聞。


    要保持皇室的神秘、至上、榜樣功能,就必須在製度上保證皇室親貴隻做好事不做壞事,比如皇室親貴可以從事某些慈善事業;任何實質性的重要官職都是萬萬不可的。


    國民可以全資將皇室貴親全部養起來,使這個特殊的家族不發生任何影響國民信仰的醜聞。


    不止日本天皇家族這個最典型例子,通觀各君主立憲國家,都是這樣做的,是君主立憲的起碼要求。


    其實以前的清朝皇室,皇族也挺少出來擔當這麽多重要官職的,始作俑者應該就是鹹豐的弟弟“小六子”奕。


    是他開啟了晚清皇族成員從政的先河。


    但當時的慈禧啟用皇族,多少有一些製衡強勢崛起的漢人大臣之意,如今載灃在皇族內閣的設立上就用力過猛,普通民眾都能看出其政治手段堪稱拙劣。


    嚴範孫說:“雖然攝政王感覺內閣成員大都是自家人,高興得很。而我看,更高興的還得是革命黨人。”


    聊天間,趙謙從街上買迴了當天的報紙。


    幾人一看,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鐵路收歸國有!如此強硬的措辭,要來真的了。”


    嚴範孫無語道:“事兒雖是好事,但決定太急太糙!”


    鐵路收歸國有是必然要幹的,但不僅決定太著急,此後清廷的辦事方式更不堪入目。


    李諭指著報紙說:“郵傳部規定,今後鐵路建設均由朝廷向外國銀行舉債,但這些資金並不用來償還各省已經支付出去的款項。”


    唐文治愕然:“已經用的錢或者公司現存款項哪?”


    李諭道:“報紙上說,一律換發給鐵路股票,概不退還現款。”


    “荒唐!”嚴範孫無奈道。


    如今公司款項上錢最多的就是四川的川漢鐵路公司,他們的錢又都是川人集資的血汗錢。


    朝廷這事辦得有民國末年老蔣和四大家族那味兒了。


    李諭等人顯然無法勸諫皇族內閣的決定。


    不過張謇還是想說道說道的,他之所抵京這麽晚,是因為中途順路經過了一趟河南安陽,和袁世凱聊了聊。


    張謇下了火車,也不管肅親王等人安排的接風宴,火急火燎想找攝政王載灃,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取消皇族內閣這種荒唐決定。


    不過載灃並沒有第一時間見他,隻是讓慶親王奕劻短暫會見。


    張謇這才興致怏怏地來找李諭、嚴範孫等人,隨便研究一下中華教育會的事情。


    反正這也是個空殼子,大家最後還得先自己去搞教育。


    張謇對他們道:“說實話,本人一向要做實業、做實事,這個所謂中華教育會會長一職,一點沒有實事的意思。”


    嚴範孫道:“我們早就料到。”


    張謇說:“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再好不過。來京一趟,我著實失望,還不如去東北考察墾殖。”


    李諭笑道:“那麽我們說不定還能順點路。”


    張謇說:“差點忘了讚譽疏才兄弟剛剛在撲滅東北鼠疫一事上的豐功偉績,莫非還是為此而去?”


    李諭說:“撲滅鼠疫主要是伍連德大夫的功勞,我不過是幫襯。但這次我的終點不是東北,而是繼續搭乘西伯利亞鐵路去歐洲。”


    “去歐洲?不會又拿了獎吧?”張謇問道。


    “哪有這麽多獎,”李諭拿出一份電報,繼續說,“我收到了比利時企業家索爾維先生以及德國科學院院士能斯特的邀請,去參加一場學術會議。”


    張謇道:“隻是開個會就跑這麽遠?”


    李諭說:“這是第一屆索爾維會議,意義還是不小的。普朗克、盧瑟福、洛倫茲、龐加萊、居裏夫人、讓·佩蘭、昂內斯、索末菲、愛因斯坦等人都會參加。”


    第一屆索爾維會議雖說沒有此後1927年第五屆那麽輝煌,不過這些名字一聽就不簡單,都是科學史上鼎鼎大名的宗師級人物。


    張謇不是特別了解他們,但已經在報紙上看過李諭寫的關於居裏夫人獲得諾獎一事,既然他們的名字放在一起,想必都是科學界一等一的大師。


    於是讚道:“疏才兄弟真乃我國之驕傲,伍連德先生主持了萬國鼠疫大會,你又能參加歐洲人的科學會議。”


    李諭笑道:“不丟國人臉就好。”


    嚴範孫說:“疏才何止不丟臉,簡直掙迴無數臉麵。”


    如今西伯利亞鐵路再次開通,大大節省了往返時間。


    大清還能再苟延殘喘半年,李諭不想過於摻和到政治漩渦之中,幹脆去歐洲辦點自己更擅長的科學事項。


    而且已經積攢了不少該做的事,是時候去一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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