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


    李諭又又又來了,要不是都有緣由,屬實有點不太好解釋……


    蔡鍔逛青樓則是從行動上麻痹袁世凱,表明自己胸無大誌。


    李諭與蔡鍔到達後,雲吉班的管家,或者叫老鴇迎過來說:“兩位爺,今天姑娘休息。”


    蔡鍔說:“就是因為休息,才要過來。”


    老鴇賠笑道:“看您說的,就等不到明個兒?”


    蔡鍔拿出那張傳單:“我想見見這位姑娘,沒別的想法。”


    老鴇瞅過去,眼睛一眯,明白了怎麽迴事。


    雲吉班是清吟小班,屬於高雅的上流青樓,接待的都是有錢有文化的人,對她們來說,這是一著險棋,有得罪北洋政府的風險,不過一旦成了就能身價倍增。


    看來效果確實不錯。


    老鴇笑容更加燦爛,魚眼紋快要把臉上的脂粉擠掉,對蔡鍔說:“爺一看就是行伍中人,統領一方的大將軍。”


    蔡鍔隨意笑了笑:“管家說笑了。”


    蔡鍔在袁世凱手下有不低的職位,任職於陸海軍大元帥統率辦事處,這個機構是袁世凱的軍機處,權力不小。作為非北洋出身的蔡鍔,足見袁世凱對他的器重。


    當然了,隻是不能直接控製軍隊,最多算個參謀。


    老鴇轉身推開門,對兩人說:“請進。”


    趙謙說:“先生,我在外麵把風。”


    進去大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香味,老鴇讓李諭和蔡鍔坐在一間廂房中,接著說:“我去叫小鳳仙。”


    沒一會兒,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走了進來,瓜子臉,很白淨,笑起來還有小虎牙。


    “兩位客官,小鳳仙有禮了。”


    “請坐,”蔡鍔打量了一下後說,“沒想到姑娘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覺悟。”


    小鳳仙給蔡鍔邊倒茶邊說:“小女子哪有什麽覺悟,隻不過曆經了點人世滄桑而已。”


    李諭道:“這種話可不像是從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口中說出來的。”


    小鳳仙說:“先生一定很少來青樓,在這裏如果沒點眼力見兒,很難活下來。”


    “抱歉。”李諭迴道。


    想想也是,青樓估計是最難求生的場所之一。


    蔡鍔又問道:“姑娘知書達理,莫非出自優渥之家?”


    “家父曾經也是一名武官。”小鳳仙道。


    “難怪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特殊又熟悉的記憶。”蔡鍔說。


    小鳳仙抿嘴說:“家父隻是尋常武官,與您怎麽能相提並論。”


    蔡鍔咳嗽了兩聲,突然有些感傷:“同是天涯淪落人。”


    小鳳仙訝道:“結核病?”


    蔡鍔苦笑:“不治之症。”


    此時老鴇端著點心走了進來:“兩位爺,今天沒節目,隨便吃點點心。”


    李諭道:“多謝。”


    老鴇對李諭說:“我好像見過這位爺。”


    “額,有嗎?”李諭問。


    老鴇想了想:“哎呀!之前跟袁二公子的薛姑娘生的孩子,就是你來抱走的吧?”


    “管家好眼力。”李諭說。


    “那可不,做我們這一行哪有眼力勁差的?”老鴇說,“今天真難得,來了蔡將軍,還有堂堂院士先生。”


    “院士先生?對了,”小鳳仙對老鴇說,“娘,明天的花魁選秀,不如加上新的‘院士頭銜’?”


    “啥?”李諭疑惑道,“花魁,院士?”


    小鳳仙說:“從幾年前開始,京城花界定期舉行花魁選秀,考核才、情、色、藝四項,分別選出四名博士,即才博士、情博士、色博士、藝博士;博士之下,還有二三十名學士。都是京城花界的翹楚。”


    李諭恍然:“原來博士是這麽來的,現在不叫頭牌,改叫博士學士了。”


    小鳳仙道:“但現在大家又突然知道博士之上,原來還有院士之銜。院士才稱得上最高的花魁。”


    李諭笑道:“博士和學士之間還可以有碩士,博士繼續還有博士後……”


    小鳳仙說:“太細致我們就不懂了。”


    “而且院士的名頭也大,全國人誰不知道李諭先生的‘院士’二字,”老鴇很會搞營銷,“正好在四名才情色藝博士之上,再選出一名院士。”


    蔡鍔樂道:“花界竟然都在學習西洋的教育製度,有點意思。”


    小鳳仙說:“舉國學習西洋,我們自然要跟上。”


    作為服務高級人員的清吟小班,時刻都要保持學習!


    蔡鍔又問:“選院士、博士、學士的標準是什麽?”


    小鳳仙說:“很簡單,一封薦書一元錢,看哪位姑娘得的薦書多。”


    “薦書是?”蔡鍔問。


    “就是投票。”小鳳仙解釋道。


    還挺文雅。


    老鴇說:“這次我們聲勢很大,要在報紙上登出所有姑娘的照片、姓名和優點,公開競爭。”


    蔡鍔道:“要花不少錢?”


    老鴇說:“有的是商家出錢,如果選出學士和博士,她們所穿的服裝會迅速熱銷,成為整個京師的潮流。”


    蔡鍔歎道:“別人都說京城花界馳名天下、花樣繁多,果然名不虛傳。”


    老鴇嬉笑道:“將軍要是喜歡小鳳仙,明天就多買點薦書。”


    小鳳仙道:“娘,不要難為將軍。”


    蔡鍔沉思幾秒鍾,說:“放心,我一定力保小鳳仙成為博士!”


    老鴇說:“現在多了院士。”


    “那就院士!”蔡鍔對小鳳仙說,“將來你就是院士小鳳仙!”


    小鳳仙看著蔡鍔的眼睛,一秒鍾後低下頭欠身行禮說:“小女謝過將軍。”


    這種行為青樓女子不會幹預,青樓就指著這個掙錢呢。


    ——


    兩人出門後,蔡鍔說:“京城富家子弟眾多,我準備拿出全部家當來,應該有三千元。”


    李諭連忙說:“這不太好吧!別人是毀家紓難,您這是毀家贈花魁?夫人知道了會同意?”


    蔡鍔說:“就是讓她不同意!”


    李諭立刻明白過來,蔡鍔想通過這件事與夫人徹底鬧翻,逼她因家事離開北京,此後自己脫身就方便了。


    但根本猜不透蔡鍔對小鳳仙有沒有感情。


    次日,報上果然登出了花魁選秀的新聞,一時間京城有錢的公子哥紛紛出動。


    蔡鍔拿出的三千元已經非常多,依舊不夠,隻能找李諭又借了兩千,才勉強讓小鳳仙爭得了“院士”頭銜。


    再次來到雲吉班時,小鳳仙已經成了整個八大胡同最熱的花魁,——至少下次花魁選舉前一直都是。


    蔡鍔不嫌事大,讓李諭用他的徠卡原型機拍了一張自己與小鳳仙的照片,登在報上。


    與此同時,嗅覺靈敏的記者也知道了蔡鍔拿出全部身家捧青樓女子並且與老婆鬧翻的事,這種花邊新聞不要太吸引人。


    幾天發酵下來,蔡鍔與小鳳仙的事跡已全城皆知,大家都認為他是個登徒浪子。


    蔡鍔目的達到,事後專門請李諭吃飯答謝,“疏才兄,實在抱歉,借你的兩千元暫時還不上。我現在經常還要找小鳳仙接濟。”


    “不用還,”李諭根本不當迴事,然後戲謔道,“現在你可是經常去八大胡同了。”


    蔡鍔笑道:“夫人都走了,我還不如住在雲吉班。”


    李諭怪笑:“將軍真是逍遙。”


    蔡鍔說:“誌不在此,逍遙?說不上逍遙。”


    小鳳仙雖然覺悟不低,但一個十六歲的青樓女孩本事不可能多大,沒有能力幫他出逃,更沒有能力幫助蔡鍔的護國大業,最多起到出逃的煙霧彈作用。


    謀劃雖然複雜,但很有意義。


    千萬不要小瞧袁世凱的能耐,此時說他隻手遮天都不為過。


    黎元洪也想過逃離北京,並且聯係好了日本使館參讚幫忙,把自己弄到東交民巷換防的美國軍隊軍車上就可以離開北京。


    但如此周密的計劃也未能成功。


    ——京師警察廳的吳炳湘廳長真心是個厲害角色。


    吃過飯,蔡鍔再次返迴雲吉班,李諭則乘車迴家。


    到家門口時,看到了笑嗬嗬的黎元洪。


    “副總統。”李諭打招唿。


    黎元洪說:“今後咱們就是鄰居了。”


    “您也搬到了東廠胡同?”


    “怎麽,不歡迎?”黎元洪反問。


    李諭笑道:“歡迎,當然歡迎。”


    黎元洪說:“我買下了你所住府邸旁的兩處宅子,合二為一。”


    李諭對東廠胡同很熟悉:“這樣一來咱們兩家幾乎占了大半個東廠胡同。”


    黎元洪說:“一南一北,非常合適。”


    黎元洪的大宅算起來也有數百間,是他以“大德堂”的名義花了兩萬銀圓購置的家產。


    李諭絕對想不到,自己當年無意間選的東廠胡同,一年後會成為全國焦點。


    ——袁世凱稱帝失敗後,黎元洪被推舉為新任總統,就任地點便是東廠胡同自家住宅。


    因為那時袁世凱剛死,袁家正在大總統府治喪。


    屆時,這條往日裏尋常的小胡同就會突然升起五色旗,眾多朝政大員聚集在此。


    黎元洪又琢磨著說:“就是‘東廠胡同’的名號不好聽,這些年在朱市長牽頭下,整治全京城三千多條胡同名字,那些重名的或者亂七八糟的都要改,不知道東廠胡同會不會改。”


    這件事民國初年一直在推進,主要就是把胡同名從“粗俗”改得文雅一些。比如“臭水坑”變成了“翠花灣”;“狗尾巴”變成了“高義伯”;“豬尾巴”變成了“知義伯”;“鍋腔”變成了“國強”;“豆腐”變成了“多福”;“驢市”變成了“禮士”等等。


    比較有意思的是段祺瑞後來當權,住進了雞爪胡同,他嫌名字不好聽,改成了吉兆胡同。


    但似乎並沒有帶來多少吉兆,而且沒多久段祺瑞政府就製造了三一八慘案。


    魯迅曾經在一篇文中諷刺:“一旦發跡,家譜也修了,雅號也有了,那麽當然不甘心居址言不雅訓。”


    李諭說:“東廠沒什麽不好聽的,就當一種警醒。”


    黎元洪點點頭:“疏才說得有道理,東廠雖然行為可惡,但監察這項製度不能少。”


    兩天後,黎元洪新家完全安排妥當,邀請李諭去做客。


    一同來的還有北京市市長朱啟鈐。


    嚴格點說其實北洋政府時期,北京市市長應該叫做京都市政公所主任。


    北京城由於地位特殊,民國之前一直有三個管理機構:


    城牆以內的京師地區;


    大興、宛平兩個京縣;


    還有兩個京縣之上的順天府。


    最主要的自然是城牆以內的京師地區,清代時期南城、北城分開治理,又各自分成五個區,分別有五個巡城禦史管轄,另外還有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


    反正挺亂的。


    民國後幹脆直接就改成了京都市政公所+京師警察廳進行管理。


    大家互相認識,落座後,黎元洪說:“昨天與朱總長聊天,提到兩年前就要開展的電車業務。當時已與法國的實業銀行簽訂借款合同,要在京城修建有軌電車,但沒想到歐洲人自己打了起來,此事隻能擱置。”


    曆史上北京有軌電車從1913年一直拖到1921年才立項成立電車公司,三年後開通了第一條線路。


    朱啟鈐說:“上海、天津都有電車,京城卻沒有,著實不合時宜。去年上海實業家虞洽卿曾想組建北京華商電車公司,沒有成功。我研究後,認為個人實力根本不足以承擔如此重大的工程,所以想以政府出麵,出一半錢,然後民間籌集一半錢的方式推行。”


    李諭說:“朱市長的方案很可行。”


    朱啟鈐繼續說:“啟動資金需要400萬元,民間籌資200萬。如今整個北方隻有鹽業銀行一家私營銀行,需要借助鹽業銀行發行股票。”


    李諭說:“電車是塊超級肥肉,資金募集應該不困難,趁此機會成立完全脫離洋人運營的電車公司是個好時機,我讚成。”


    朱啟鈐又強調說:“另外,股票發行時,一定提前告知於我。”


    “好……吧。”


    李諭有些不情願。


    這屬於典型的頂級內幕消息,一定會有大商人、企業家、官員提前準備資金搶購,普通的商戶或者居民基本沒機會。


    當年,這些股票按照規定要在半個月內公開售賣。但售賣當天就突然暫停,因為已經被那些有錢有勢之人通過各種渠道提前買完。


    經過幾次交易,又大部分落在了鹽業銀行與金城銀行手中,兩家銀行成了電車公司大股東。


    京師總商會對此非常氣憤,因為按照公司規定,電車公司在決策過程中必須充分考慮北京市民的意見,並且北京市民應當持有一半股份,但實際幾乎為零。


    他們抗爭了幾次,沒有什麽效果。


    李諭很難改變貪腐問題,隻能聽之任之,把電車公司先早點開起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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