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道夫酒店。清晨,李諭一家和司徒美堂、何育傑一起共進早餐。他們看了今天的報紙,似乎是預謀好的一樣,各大媒體一起對德國的電報事件進行了猛烈批評。


    司徒美堂身為局外人,頭腦要清醒一些:“他們難道沒有懷疑為什麽英國會在自己國土上攔截德國的電報嗎?”李諭說:“新聞上並沒有明說,很多人就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司徒美堂說:“不過美國參戰也是好事,說不定國內北洋政府就能夠下定決心。”


    “司徒大哥還挺關心北洋政府。”李諭說。


    “沒法不關心,”司徒美堂說,


    “去年的複辟事件著實嚇了我們一跳,唐人街上的不少理發店更慌了神。”李諭笑道:“又不是清室複辟,不會再玩留頭不留發。”


    “太波折了!”司徒美堂說,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李諭說:“估計現在段總理與黎大總統還在為對德宣戰的事情吵著呢。如果美國動了手,那麽誰都可以看清戰場局勢,北洋政府宣戰的勇氣確實就多了。”司徒美堂說:“早在齊默爾曼的電報之前,美國的各界就充斥著參戰的新聞。尤其關於拉法耶特中隊的報道,一直是熱點。”一戰中德國空軍的表現非常亮眼,


    “紅男爵”裏希特洛芬聲名顯赫。英法這邊也有不錯的空軍,最著名的就是法軍的拉法耶特中隊。


    由於這個中隊有不少美國飛行員,所以關於他們的報道一直受美國人的追捧。


    政界也借著這件事的宣傳試探美國人對戰爭的態度。——想要政客參戰,需要精確的利益計算;而想要民眾參戰,隻需要一個完美的故事。


    司徒美堂又想到李諭的無線電生意:“現在股票市場上,ly無線電屢創新高,而我現在才算知道,這東西與軍情大事聯係如此緊密,遠超此前的想象。我的法律顧問告訴我,聯邦政府已經通過了強行沒收德國企業的決定。”李諭說:“你的那位法律顧問還是羅斯福?”司徒美堂說:“對的。”


    “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李諭說,


    “我做的是硬件,至於使用者如何加密,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二者沒有水火不容的關係。”


    “這樣就好。”司徒美堂放下心。隻不過目前李諭不太方便搞無線電方麵的技術創新了,因為戰時升級關鍵技術是非常敏感的舉動。


    一旁的呂碧城翻著報紙,突然驚唿道:“這個舞娘被抓了?”李諭看了一眼,


    “瑪塔·哈麗?”司徒美堂說:“她早就被抓了,最近的新聞經常報道,隻不過今天沒有放在頭條。”呂碧城問:“她怎麽成了間諜?”李諭說:“不僅僅是間諜,而且是個不得了的雙麵間諜。”瑪塔·哈麗在西方的知名度非常高,差不多可以類比為咱們這兒的川島芳子。


    據說1916年英國陸軍大臣基欽納之死,就是因為瑪塔·哈麗通過間諜手段獲得了絕密情報。


    而瑪塔·哈麗被抓,也與英國海軍部的40號房間有所關聯。今年初,瑪塔·哈麗被派去中立國西班牙執行任務,由於她此時已經開始同時為法軍情報部門工作,所以有意靠近德國駐西班牙使館的武官卡納裏斯。


    不過……她竟然愛上了這位未來德國的諜報大王。卡納裏斯又讓她去巴黎執行秘密任務,同時發了一封電報,使用了早就被法國破譯的密碼,幾乎相當於明碼發送,把這個女人


    “送”給了法國情報部門。這是一招毒辣的借刀殺人之計。德國情報部門放棄她,是因為瑪塔·哈麗的利用價值已大不如前,英法間諜機構都盯上了瑪塔·哈麗,再執行任務將會有很大難度。


    瑪塔·哈麗被捕的消息轟動了整個巴黎,立刻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熱衷的話題。


    這種女間諜、美人計的故事放在何時何地吸引力都相當強。在法國時,李諭和呂碧城還有齊如山一起看過瑪塔·哈麗的表演,幾年過去,沒想到她已經成了一個家喻戶曉、身陷牢籠的女間諜。


    “法國人會怎麽對待她?”呂碧城問。


    “還能怎樣?”李諭說,


    “難逃一死。”法國後來審訊她,定的罪相當重,說她導致了17艘船隻被擊沉、5萬士兵陣亡。


    感覺不太可能,不然就太牛了。而且這相當於給別人臉上貼金,往自己臉上抹灰。


    ——讓一個女人玩得團團轉?法國自己辱自己?瑪塔·哈麗被執行死刑也傳得很神奇:本來要給她的眼睛蒙上黑布,但瑪塔·哈麗拒絕了。


    一共11名行刑隊員執行槍決任務,但因為她的美貌,最終隻有三發子彈打在她的身上。


    瑪塔·哈麗的屍體無人認領,最終被巴黎醫學院收走,頭顱則在經過防腐處理後送到了博物館,而且後來這個頭顱還被偷了。


    真是服了法國博物館的防盜措施。還有那位在西班牙出賣瑪塔·哈麗的德國軍官卡納裏斯,最終成為了二戰時德軍海軍上將及諜報局局長。


    司徒美堂在美國這麽久,聽了很多瑪塔·哈麗的香豔故事,對他們說:“你們應該看小報,裏麵的描寫才露骨刺激。”


    “可惜沒看到!”李諭惋惜道,然後說起正事,


    “既然美軍也要參戰,工廠的訂單肯定又要大幅追加,司徒大哥要繼續幫著物色工人。”


    “沒問題!”司徒美堂樂得幹這事,


    “這兩年你的公司招了很多人,唐人街更多人手頭有了錢,已經大變樣。洪門組織的捐款,主力已經成了工廠的工人。”李諭說:“大家辛苦了。”民國時期創匯手段有限,僑匯是很重要的一項。


    吃完飯後,李諭與呂碧城來到哥倫比亞大學,給呂碧城做了入學手續。


    由於邁克爾遜早就打過招唿,入學過程沒費吹灰之力。哥倫比亞大學在曼哈頓,離下榻的華爾道夫酒店不遠,十分方便。


    辦完入學事項後,李諭隨即找到了胡適。他正在準備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博士學位答辯。


    去年胡適已經通過了哲學與哲學史初試的筆試和口試,獲得了博士候選人資格。


    這次答辯口試,主要是針對博士論文。按照要求,還須修改後上交一百冊附本備檔,才可參加博士頭銜授予儀式。


    胡適的博士論文最終通過了,但他既未按需求修論文,也沒交百本樣冊,因此博士授銜儀式一直拖到了1927年。


    還是在導師杜威本人的請求勸說和主持下,近乎賠禮道歉的情景中補辦的。


    不過等幾個月後胡適一迴國,幾乎所有人都以


    “胡博士”的頭銜稱唿他,胡適也就泰然受之。博士的名頭此時在國內還是很響的,僅次於李諭的院士頭銜。


    胡適想起了之前李諭寫給他的信,即批評他在二十一條時期的不抵抗主義。


    “院士先生,”胡適解釋說,


    “我隻是認為當今時局更重要的是要有大學,而非海軍、陸軍。”


    “看來你還是堅持不抵抗,”李諭說,


    “你想想,如果沒有國防,怎麽能有一張安靜的讀書桌?這個世界不是講道德的,你確實該看看我的博弈論,那裏麵雖然不談善惡,但有抽絲剝繭後的人性。”


    “道義肯定存在,”胡適說,


    “我很想讓大家清醒一些,認識到差距。我知道孔老夫子也讚成持戟衛社稷,可現在不是時候。”李諭說:“認識差距?你的那篇文章也不是這麽說的,觀點過於書卷氣。算起來你出國時間不短了,國內的變化沒有親身體會,該迴去看看了。”日本全麵侵華後,胡適才轉變為了堅定的抵抗派。


    胡適說:“我已經打算迴國,並收到了仲甫先生的信。”李諭說:“搞革命的方法有很多,文學革命就是其中之一,這條路更適合你。”胡適點點頭:“確實如此。”此前的那篇不抵抗的文章,讓胡適在留學生圈裏被罵慘了……反駁他的那些人一個個也都不是尋常人物。


    胡適的觀點要是在和平年代發出來,大家確實會當做理性的思考;但人家都騎臉輸出了,再理性不就成了不知變通的道學先生。


    李諭說:“文學革命同樣不是個簡單事,阻力很大,比我所在的科學要大得多。”


    “院士先生說的是,”胡適說,


    “科學總體而言是新的,大家都在學習。而文學不一樣,想到那幾十萬念過八股文的仕子我就頭大,何況還有桐城派那幫老學究。”李諭說:“仲甫先生的《新青年》刊登你的《文學改良謅議》後,反響倒是不錯,支持者很多。”


    “是嗎?”胡適高興道,


    “我在寫了那篇文後,還寫了幾首白話文的現代詩。”


    “能不能給我看看?”李諭問。胡適拿出一些手稿,


    “都是嚐試之作,所以我暫時稱之為《嚐試集》。”實話說,胡適的這些新詩寫得都非常一般,沒有太多文學性,幾乎很難稱之為詩,很像一些學生的普通隨手之作,無非就是把散文寫成了一行一行的。


    比如其中的《鴿子》:雲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氣!有一群鴿子,在空中遊戲。


    看他們三三兩兩,迴環來住,夷猶如意,——忽地裏,翻身映日,白羽襯青天,十分鮮麗!


    是不是感覺相當之直白,連詩歌應該有的韻味都很難找到。李諭拿出一本《新青年》,


    “北大的沈尹默先生,剛剛也發表了一篇《月夜》,你看看。”胡適拿過來讀了讀:“霜風唿唿地吹著,月光明明地照著。我和一株頂高的樹並排立著,卻沒有靠著。”細細品味了一會兒,胡適說:“比我高明多了。”沈尹默的詩中融入了明顯的獨立人格思想,意境上強了不知多少。


    論文學修養,胡適沒法和民國一眾大師比,李諭說:“你有你的價值,文學革命少不了你。”胡適說:“這方麵我早有準備,幾年前我就知道,留學多年必須做好成為國人導師的預備。”胡適的話讓李諭有些愕然,原來他早就想做國人的導師……李諭說:“文學革命可以搞,但你那些具有爭議的想法要深思熟慮後再發表。雖然蔡元培先生做校長後,支持思想自由,不過這種思想自由的前提是包容並蓄,所以千萬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頭上。”胡適現在的想法的確有點太那個,不僅此前提到的不抵抗主義,他現在還有那麽點所謂的


    “世界主義”,他認為:“今人皆知國防不可緩,但什麽是國防?即使中國的海陸軍與日本並駕甚至超過日本,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日本有盟國。想以增軍備救中國,其心未嚐不可嘉,但行不通。即使日本和歐洲國家二十年不發展,中國的軍力也不可能在此期間達到與之為敵的地步。所以,增軍備不是根本之計。根本之計,在於增進世界各國的人道主義。”他的說法也可以理解為更進一步的不抵抗主義,或者是在為他的不抵抗主義找點借口。


    稍微一想就明白這種說法根本靠不住,日本人會停下侵略的腳步講人道主義?


    你要是跑去日本首相麵前,告訴他你太不人道了,你們要撤軍!日本人一定以為你腦子秀逗了。


    所以胡適早期的世界主義根本就是空想主義罷了。還有一句被後來不少公知還有網絡鍵盤俠拿去用的話,胡適曾說:“今之狹義的國家主義者,往往高談愛國,而不知國之何以當愛:高談民族主義,而不知民族主義究作何解。”人家胡適自己後來都承認早年的不對了。


    李諭又告訴胡適,自己去底特律處理點事情後就會一同迴國,讓他先等一等。


    胡適知道跟著李諭能省一大筆路費,當然願意等。何育傑本人則受到了哥大邀請,留他做一年教授。


    李諭覺得鍍鍍金挺好,便勸他答應了。到了底特律,李諭首先在福特工廠見到了福特本人,他現在滿麵春風,已經成了大亨。


    尤其在得知美國要參戰後,更是激動壞了,福特給國會議員寫信,聲稱自己的工廠可以


    “生產1000輛坦克,1000艘小型潛艇,3000台航空發動機。每年交付100萬軍用卡車和15萬飛機整機”。


    雖然最終沒有實現,但福特絕對是賺大了。李諭通過福特的關係買了底特律一家小型汽車工廠,準備花一年時間整體拆運到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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