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星戰前傳翻譯好後,裕德齡把譯稿拿給了李諭。因為要著急出發,所以這次隻有英文譯稿,不過已經足夠。


    裕德齡其實也想出去美國看看,不過作為慈禧的女官,雖不太忙,卻也不能離開太久。


    除此之外,李諭另外還要謄錄一份發往上海商務印書社張元濟旗下的《東方雜誌》社,之前已經答應了他。


    李諭可沒有時間謄錄,正好近衛昭雪來送前段時間借的機械學書籍。於是李諭把這活交給她了,並且叮囑道:“目前是保密階段,不要流傳出去。”


    “保密?”一聽這個詞近衛昭雪立刻來了興趣,


    “我一定好好完成任務!”李諭說:“還有,告訴胡嘉言他們,過段時間我們要出發前往美國,都做好準備。”李諭一共挑選了包括近衛昭雪在內的五名學生同行。


    其中有一個叫做胡嘉言,這小子蠻有趣,是晚清傳奇的紅頂商人胡雪岩的孫子。


    胡雪岩自從被抄家後,十分慘澹,但總歸比尋常百姓還是好一些。當年的胡慶餘堂有120股


    “招牌股”,每股大概值一萬兩白銀。接手胡慶餘堂的內務府大臣文煜將其中18股仍交給了胡家,以維持生計。


    胡雪岩長大成人的兒子有兩個,國內主要是胡品三這一支。另一個大點的兒子胡緘三,則把孩子均送出國讀書。


    彌留之際,胡雪岩曾經立下家訓:“勿近白虎”,白虎,諭指白銀。就是說不讓子孫經商。


    從政自然也不行,因為胡雪岩本來就是個紅頂商人,即官商。在封建時代,官商幾乎不分家。


    封建時代本來出路本就不多,一下子仕途、商途都堵死。胡嘉言是胡緘三的兒子,眼見讀書考功名無望,於是把興趣轉向了西學。


    他繼承了一些胡雪岩的頭腦,能夠大體看得出李諭超級有潛力,跟著他幹是條好路子,於是毅然決然投奔而來。


    他也沒有違背胡家組訓,工業和商業總歸還是有區別的。李諭同樣感覺他腦子比較靈活,而且有過落魄經曆的家族,培養子孫就會格外在意一些人生經驗與大道理,不至於心緒過於波動。


    值得培養。——近衛昭雪迴到自己單獨的臥室,立刻仔細閱讀這份


    “秘密文件”,到頭來卻發現原來隻是書稿。頓時感覺有點泄氣,而且經過呂碧城潤色,連李諭的筆跡都沒有。


    隻不過……讀起來確實挺有趣。做完謄錄工作,近衛昭雪去青木公館匯報,終於難得見到青木宣純本人。


    已經快到年底,日俄的局勢已經萬分緊張,青木宣純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東北地區秘密勘察。


    準確點說應該是日本才是真正緊張的一方。因為俄國方麵依舊不相信日方會動手。


    而日方幾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幹老毛子,心裏又沒多少底,當然一直精神緊繃。


    在得知她要跟著李諭前往美國後,青木宣純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正好可以探探美國的情況。”近衛昭雪問道:“在美國我可有能夠接頭的上線?”青木宣純搖搖頭:“沒有。”雖然在中國,遍布日本間諜,甚至目前大部分來中國的日本人都幾乎是間諜。


    但就算再往後推幾十年,日本在美國的情報機構也基本是一片空白。看來要單打獨鬥了,近衛昭雪隻好坦然接受:“昭雪明白了。”一旁的頭山滿說:“能夠接近李諭,應該就可以獲取很多情報。”這麽說突破點還是在李諭身上。


    青木宣純問道:“最近可有什麽進展?”近衛昭雪說:“還沒有,但我想隻有長線才能釣大魚,所以沒有急於行動。”青木宣純十分讚同近衛昭雪的策略:“非常好,對付聰明人,就要耐得住性子,用聰明的辦法。魚一旦上鉤,我們就會更加主動。”——幾天後,到了出發的日子,由於有張百熙等二品大員隨同,幾乎包了三個火車廂。


    一個車廂專門坐大學堂的管理人員,比如張百熙還有日本教習服部宇之吉等;另外一個車廂則是大學堂的留學生們;一個車廂專門給女子,包括陪同送行的家人。


    因為有些大學堂的學生早就成家立業,出國這麽久,肯定要帶上一些家卷。


    反正公派留學給的待遇非常豐厚,一家子都過去也沒啥大問題。不少人是第一次坐火車,更別提輪船,甚至連大海都沒見過,一路上別提多興奮。


    辜鴻銘與嚴複也在火車上,由於李諭的特殊地位,和他們同在一個車廂。


    辜鴻銘說:“聽說幾天前德國的一名參讚找過你。”李諭說:“是的,他想來討論討論《莊子》,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辜鴻銘哼了一聲:“無論如何,洋人也不會懂得我們的經典。”嚴複說:“那辜先生還要翻譯《論語》到國外。”辜鴻銘說:“嚴總辦,您是懂翻譯的,,估計能活活氣死。如果我不去做這件事,他們的誤解恐怕更大。”但實際上翻譯再好也沒太大用處,大部分外國人直到後世,仍隻是把《論語》當做一本格言警句集而已,並不認為其有多麽深厚的影響。


    嚴複捋著胡須:“我們想要了解洋人卻要感覺更容易一些,洋文翻譯到中文輕鬆不少。隻不過現在翻譯過來的書籍太少,無法真正窺視西方全貌。”畢竟中文實在是太特殊太複雜,神韻難以傳達。


    辜鴻銘說:“要說現在翻譯成洋文並且真正流傳出去的,還得是帝師你的星戰。”李諭笑道:“消遣讀物而已。這次我正好帶著翻譯好的續作,要進行出版。”


    “已經有了續作?”辜鴻銘問道。


    “應該說是前傳。”李諭說。


    “有趣!我一定第一時間拜讀。”辜鴻銘此前根本沒有,興趣大得很。而且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大閑來樂事。


    到達塘沽後,眾人需要等待輪船到達。張百熙借此時間給學生們好好做了一番動員演講。


    李諭沒啥興趣,無非就是讓他們好好進修、將來迴來報效國家。可他知道,這些學生將來的確會報效國家,但過不了多久就不是大清朝了。


    正想四處逛逛,他看到遠處呂碧城帶著兩個老者走了過來。


    “他就是李諭?”說話的是個男老者。呂碧城迴道:“是的,舅父,你……你和他講話千萬不要太重。”他是呂碧城的娘家舅,嚴鳳笙。


    當年呂家被霸占家產後,呂碧城的母親嚴氏帶著幾個女兒投奔了在塘沽當鹽運使的舅舅家。


    現在嚴鳳笙已經卸任鹽運使職位,但這些年攢下不少積蓄。鹽運使是從三品官員,聽起來不大,但古代一直是鹽鐵專營,鹽的利潤極為可觀。


    鹽運使不受地方政府管轄,府庫中又有大量白銀,所以甚至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鹽兵。


    一般幾年下來,鹽運使都能貪下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兩白銀。感覺上和唐紹儀擔任的天津道有點像。


    嚴鳳笙說:“你還好意思袒護?我都聽說了,你們孤男寡女兩個人去歐洲待了那麽久!成何體統!隻怪當年舅父太忙,沒有好好管教,你竟然沒有一點良家少女的樣子。”嚴氏連忙護住呂碧城:“哥哥,你話太重了。”


    “我話哪裏重了?怎麽,我還教訓不得她?”嚴鳳笙說,


    “我這就去會會他。”但來到李諭麵前時,他還是緩和了麵容,沉聲說道:“閣下便是當朝帝師,李諭嗎?”李諭看了一眼遠處站著的呂碧城,迴道:“正是在下。”嚴鳳笙說:“本人嚴鳳笙,前鹽運使,是碧城的舅父。”李諭說:“原來是鹽運使大人,幸會幸會!”嚴鳳笙說:“我們已經知道了情況,曾多方打聽。”李諭有些納悶:“打聽?”嚴鳳笙繼續說:“帝師能夠在西洋各國有如此高的禮遇,實在是讓人驚歎。”李諭抱拳道:“過獎過獎。”


    “但你雖然是西學精英,”嚴鳳笙打量了大量李諭,


    “又剪了發,或許崇尚洋人的習俗,但婚喪嫁娶這種大事總歸要落葉歸根,非同兒戲。”


    “啥?”李諭一愣。——呂碧城和母親嚴氏,以及自己的小妹呂坤秀遠遠站在一旁。


    呂坤秀現在隻有十四歲,拉著呂碧城的手說:“姐姐,那個哥哥好高大好帥氣,你真是有眼光。”呂碧城笑道:“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麽?”呂秀坤挺起腰板:“我什麽都懂!”嚴氏則對呂碧城說:“賢錫,娘是過來人,你可不要隨隨便便失了身子,富家子弟往往都是騙你們這種善良的傻姑娘。”呂碧城抓著她的手:“娘,不是的。”


    “不是什麽?”嚴氏說,


    “你這孩子從小就自立,和尋常女娃娃不一樣,但學洋人也不能往壞裏學。”


    “我哪裏學壞的東西了?”呂碧城問。嚴氏說:“你們孤男寡女都去上萬裏外的地方了,這哪是大閨女該做的?”呂碧城說:“我……”嚴氏接著說:“他要是不負責怎麽辦?你舅父來找他也是為你好,不能讓他辜負你!”呂碧城連忙搖了搖頭:“娘,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哪。”


    “啥意思?難道?”嚴氏問道。呂碧城立刻說:“娘,你就別問了,真的沒有啥。”另一邊的嚴鳳笙的確想興師問罪,但李諭再怎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所以說話還算客氣。


    嚴鳳笙說:“我家碧城不能讓你平白玷汙了名聲,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她與你單獨去過洋人的國家,以後可怎麽見人?要是……”嚴鳳笙還沒說完,突然有人朝著李諭打了聲招唿:“李諭先生,終於找到你了!”嚴鳳笙一扭頭,我滴個乖乖,也顧不上李諭了,立刻迎過去:“製台大人!您怎麽來了。”袁世凱看了一眼嚴鳳笙:“你是之前的鹽運使嚴鳳笙?”嚴鳳笙使勁點頭道:“正是下官。”


    “我知道了。”袁世凱也不想理他,朝著李諭走來,


    “你給的幾台無線電報機真是太有用了!聽唐道台說你還給了友情價,這不是又讓我北洋欠你人情嗎?”李諭笑道:“有用就好,畢竟咱們都是中國人。”袁世凱很高興:“你真是個不得了的大人才!我頭一次見到自己人做出來的東西比洋人還先進,簡直太長臉了。這個東西以後一定要多多供應,也不要什麽友情價,該多少是多少,總不能還沒有遞銀子,就讓你先破費,我北洋可不是缺錢的地方。”唐紹儀在一旁道:“李諭小兄弟,大帥說的沒錯。”李諭拱手道:“今後我會優先供應北洋。”


    “這話我愛聽!”袁世凱很高興,接著說,


    “聽唐道台講,你又要帶著碧城姑娘以及幾名學生去美國?她今天可在?”


    “沒錯,要去看看我在美國的工廠,”李諭招唿呂碧城,


    “總督大人叫你。”


    “我?”呂碧城有點驚慌。旁邊的嚴氏更是傻眼,袁世凱可是如今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位高權重。


    呂碧城走近後欠身道:“大人。”袁世凱說:“不用拘泥,畢竟你和帝師李諭關係匪淺。”李諭突然想到:“製台大人,既然要行新政,如今何不在津門建設女學一所?”袁世凱有心把自己的大本營天津建設成新政示範地,沉思一會兒就點頭道:“好主意,洋人都有女學,我們的確應該有。”李諭知道呂碧城有心搞女權、興女學,於是建議道:“我想到時碧城姑娘可以幫上大忙。”


    “必須是大忙!”袁世凱說,


    “既然你都建議了,將來女學總教習非碧城姑娘莫屬。”呂碧城有點恍忽,怎麽自己一下子成女學總教習了:“大人,民女隻怕才不配位。”


    “你是京津兩地最大的才女,女學總教習還有誰比你更合適?”袁世凱直接拍了板。


    一旁的嚴鳳笙和嚴氏徹底聽傻了。原來李諭不僅是帝師、名揚歐美,甚至和直隸總督關係這麽好?


    嚴鳳笙本來還想教育呂碧城不守婦道、不遵女德,這下子她直接成了袁世凱欽定的女學總教習,還咋教訓?


    袁世凱是大忙人,見張百熙那邊講得差不多,就又去見他。袁世凱走後,嚴鳳笙臉上已經全是笑意:“帝師大人,碧城她有點野性,喜歡走南闖北,將來您還要多多擔待一二。”李諭說:“這可是好習慣。”


    “對對對!好習慣,當然是好習慣!”嚴鳳笙說,


    “帝師喜歡就好。但您不管怎麽說一定要給碧城個名分,碧城總歸還是懂得三從四德、三綱五常。”李諭拱手說:“等我迴國,將來一定登門拜訪。”嚴鳳笙更高興了,在他看來,登門提親就是明媒正娶,肯定不是妾,而是正室,


    “帝師真是當世好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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