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紹儀和袁世凱一行人來到時,李諭確實很驚訝,雖然袁世凱目前算不上權傾朝野,不過好歹也是一方總督,並且是最關鍵的直隸總督。


    “製台大人,”李諭迎出來,問道,


    “您怎麽來了?”袁世凱說:“正好迴京述職,然後被唐道台拉了過來。”唐紹儀說:“疏才兄弟,我們屋裏說話。”進屋後,唐紹儀讓李諭屏退了所有人,隻剩下他們三人,然後說:“我聽說俄國大使來見過你,疏才兄弟啊,你怎麽能這樣!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隨便見俄國人。”李諭苦笑:“我當然知道,但一起來的還有商部尚書載振貝子,您說我怎麽拒絕?”袁世凱眉頭皺了皺:“還有振貝子?那就不奇怪了。”袁世凱早就拿捏準了慶親王奕匡父子的愛好。


    唐紹儀說:“但日本人肯定已經起了疑心,所以我才讓大帥此次迴京述職,特意來一趟你的府上,幫你洗脫一下嫌疑。”李諭這才明白,又是唐紹儀在幫自己,連忙拱手道:“多謝唐道台!”唐紹儀說:“還是謝製台大人。”袁世凱說:“你是個人才,而且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稀世人才。我順路露個臉,舉手之勞罷了。但仍然不夠,過段時間我會讓唐道台安排其他國家大使與你見見麵。”唐紹儀笑道:“正好幫你賣賣貨,商部不是給你設立了一家公司嗎。”李諭說:“我手裏現在也不多了,算起來隻剩五台無線電設備。”袁世凱說:“夠了,到時候價格不要低,俄國人開多少錢,你就要多少錢。”這些人都是官場老油條,李諭一聽就明白是為了打亂日本人的視線,


    “製台大人高明。”袁世凱說:“日本人的心思,我早在二十年前就洞悉了。所以你一定不要太招惹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日本人有時候神經大條得很,仿佛被迫害妄想症一般,平白懷疑其他人。”李諭點點頭:“我也有所感觸。”很多人對袁世凱很了解,但八成不知道袁世凱早年曾經總督朝鮮多年,那時候儼然是朝鮮的太上皇,可以左右朝鮮政局。


    李鴻章讓袁世凱在朝鮮的目的就是為了遏製日本和沙俄,尤其是日本的滲透,所以日本人那時候其實非常恨袁世凱的。


    不過袁世凱屬於典型的政治老油條,現在形勢下,又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和日本關係。


    反正國際關係嘛,大家都明白,沒有永恆的朋友,隻有永恆的利益。日本人也正好想利用袁世凱獲取情報。


    袁世凱當然也明白日本人想利用自己,然後成了互相利用。唐紹儀說:“好在當時來的有皇族的載振貝子,我可以再安排另一位郡王載濤也與你會個麵,牽扯上朝廷,日本人更拿捏不準。”李諭一直在盡力避開政治漩渦,沒想到僅僅是和俄國大使在私宅見了一麵,就這麽麻煩。


    心中歎了口氣,說:“有勞唐道台。”唐紹儀說:“無妨。此前載濤郡王也表達過要與你見一麵的想法,載濤郡王十分熱衷歐洲,對西學同樣頗感興趣。”袁世凱說:“不僅載濤郡王,我還有意讓兩位犬子多向帝師學習學習。”袁世凱把袁克定和袁克文叫進來,


    “快,見過帝師。”兩人朝著李諭深鞠一躬:“帝師好!”李諭說:“兩位少爺不必客氣。”袁世凱說:“我給他們請過不少師傅,但我這兩個兒子生性頑劣,沒管教好,想來想去,隻有帝師的威名可以震懾他們。”李諭笑道:“學習總歸還是要有興趣。”袁世凱卻說:“這句話就說明帝師懂得教育。”李諭:“……”其實袁世凱雖然名聲不好,不過的確算得上是個能人。


    甚至可以說,袁世凱要是去掉人生最後一年,絕對稱得上


    “千古奇人”。他一共活了57年,前56歲簡直太精彩。25歲就以一己之力粉碎了朝鮮的


    “甲申政變”,阻止日本染指朝鮮,推遲了中日爆發戰爭的時間,成為近代中國擊敗日本的第一人。


    日本人也是因此痛恨他。此後總督朝鮮十年,雖然有一些過激舉措,但有效地遏製了日本和沙俄對朝鮮的滲透,僅靠一個人就幫助清朝控製了朝鮮。


    然後聯合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等人發起東南互保,使得半壁江山免受戰火。


    總督直隸後,更是大舉改革、實行新政、發展教育。更別提他組建了中國第一支現代化軍隊,影響極為深遠。


    另外,明年他還會聯合張之洞廢除科舉;至於逼迫清帝和平遜位,可謂也是讓中國少流了不少血。


    畢竟曆朝曆代每一次王朝更迭,上一任皇族都沒什麽好下場。掀起的戰爭更是讓百姓生靈塗炭。


    如果他在56歲,也就是1914年時過世,真心是個很正麵的人物。


    可惜他晚節不保,最後一年辦了兩件大錯事,一下子變成了竊國者和賣國賊。


    但反過來說,在1914年以前,袁世凱的確不錯。他手底下人才非常多,也樂得網羅人才。


    袁世凱又心思縝密,在腐朽的晚清朝局裏簡直如魚得水,每次都能正確站隊,曆經李鴻章、榮祿、奕匡,都被重用。


    雖然後來溥儀當皇帝後,其父攝政王載灃非常想殺了袁世凱,不過那時袁世凱羽翼大成,這些年輕皇族已經沒有任何與袁世凱掰手腕的力量。


    袁世凱告退後,清廷壓根指揮不動北洋新軍,這可是清廷最強大的武裝力量。


    袁世凱指著兩個兒子說:“總之,帝師要多多教導一二,今後,他們就是您的弟子。”李諭沒辦法拒絕,畢竟人家剛幫了自己大忙,隻好說:“我肯定盡力而為。”袁克文高興道:“太好了,以後我和皇帝就是同窗了!”哥哥袁克定說:“開啥玩笑!你可見不到皇帝,最多就是腦子裏想象的同窗。”袁克文說:“那也夠威風!對了,帝師大人,我聽說皇帝非常懂戲曲,還打得一手好鑼,是不是這樣?”李諭尷尬道:“這件事我並不清楚。”袁世凱則嗬斥道:“克文,少打聽宮裏的事!”袁世凱一個大梟雄,生的一堆兒子沒一個成器。


    袁克文後來成了個大票友,能唱一手好昆曲。袁克定其實沒啥好說的,還不如袁克文。


    袁克文後來至少還成了天津青幫大老,早年是可以和黃金榮、杜月笙相提並論一下的。


    不過袁克定這人倒是很有骨氣,抗戰時期沒有給日本人低過頭,也導致了他生活開始貧困。


    李諭感覺有點頭痛,感覺這兩個家夥比光緒還要難對付。唐紹儀看出李諭的憂慮,笑道:“疏才兄弟,以後皇帝上什麽課,就給兩位少爺上什麽課。其實兩位少爺也是想要知道一些西學,避免以後見到洋人出醜。”這麽一說就好辦了,李諭說:“疏才明白了。”袁克文一聽更高興了:“那妥妥就是和皇帝同窗了!太有麵了!”袁世凱無奈地搖搖頭,袁克文他是真管不了,他被過繼到大姨太沉氏膝下後,沉氏對他非常寵溺,真是慣壞了。


    唐紹儀則哈哈大笑:“疏才兄弟,這次是有勞你了!”袁世凱交代完事情,便離開了。


    兩天後,還真有英國大使、法國大使、比利時公使或自己或派人來訪。


    李諭順水推舟,把五台無線電設備賣給了他們,又是18萬銀圓進賬。


    實際上這些無線電設備也的確比較先進,都是剛剛改進過的,價碼不算虛高。


    額,稍微有點虛高。因為和放在美國海軍船上的比,還是有點區別,主要體現在功率上。


    海軍船隻用的是專門無線電設備,功率很大,而且有很長的天線。畢竟在船上,桅杆就可以當做天線,通信距離能夠做到十分遠。


    但如今這種小巧移動式的無線電設備,功率不可能做太大。不過總歸是當下能買到最好的,算是


    “小小”宰了他們幾刀吧。李諭直接拿出一半銀元給了唐紹儀和袁世凱。


    ——此後,載濤也在袁氏兄弟的帶領下來到李諭府上。這段時間這麽多大人物密集造訪,可把府上的人驚壞了,鳳鈴嗑著瓜子說:“我就說咱們老爺不一般!”趙謙說:“那當然,畢竟是當朝帝師,能是一般人嘛。”王伯則說:“現在真有當年榮府的氛圍。”呂碧城此時與秋瑾也走進大門,呂碧城向鳳鈴問道:“今天又有誰來了?”鳳鈴說:“迴姑娘,是一個郡王,還有袁總督的兒子。”秋瑾訝道:“郡王?”鳳鈴說:“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是鍾郡王。”呂碧城對秋瑾說:“那我們在這先等一會兒吧。”秋瑾點點頭:“我也不願意見什麽郡王貝勒的。”清朝的爵位依次是親王、郡王、貝勒、貝子。


    所以實際上載濤這個郡王要比載振的貝子高兩級。但載濤地位目前卻比不上載振。


    載濤本身出身比載振還要好,他是醇親王的兒子,也就是光緒的同父異母弟弟。


    但鍾郡王斷了子嗣後,慈禧便讓載濤過繼到了鍾郡王府,承襲爵位。可鍾郡王實際上僅僅是個頭銜,並沒什麽實權。


    直到溥儀即位,載濤另一個同父同母的哥哥載灃一下子成了攝政王,他才跟著又出了頭。


    不得不說,醇親王一係真是晚清皇室中最高貴最幸運的一脈,他的後代出了兩個皇帝:光緒和溥儀。


    雖然現在載濤僅僅有個虛銜,但好歹是郡王,李諭照例還是得好好接待。


    袁克文與載濤此時竟玩得還不錯,兩人都極為熱衷京戲。李諭知道他不過是來露個臉,所以安排了上好茶點,還讓近衛昭雪給他衝了一杯咖啡。


    載濤喝了一口說:“好怪異的味道。”袁克文笑道:“這叫咖啡,洋人都喝,就和我們喝茶一樣。”載濤大搖其頭:“味道比茶差了太多,洋人實在不懂茶道。”袁克文從桌上加起一塊方糖放進去:“你再嚐嚐。”載濤再次喝了一口:“稍微好一點,但比起我府上的明前貢茶,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李諭說:“這一點我認同。”載濤說:“對了,帝師先生,我看到了此前的文章。日本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和俄國人打起來,還沒分出個勝負,就一個個眼比天高,還說什麽人種優勢。”李諭說:“這種屁話惡臭難當,的確惡心人。”載濤說:“但現在好多日本人還是不服氣,言明各方麵都在我們之上。”李諭說:“哪方麵?”載濤說:“你沒有看最近的報紙嗎?他們說了,不管是身體還是智力,日本人都要比我們強。”李諭自然不會再去看日本人的《日日新聞》,問道:“他們真這麽說?”載濤點點頭:“我在府上平時無聊,經常看看報紙,最近一期就是這麽發出來的。現在好多人不服氣,要和日本人比比。”李諭想了想:“和他們比比倒是可以,智力、身體都能讓他們心服口服。”載濤眼睛一亮:“怎麽比?”李諭說:“智力可以比棋類、解謎,身體素質可以比騎馬、功夫。”載濤作為閑得發悶的王爺,聽到後立刻大感興趣:“別的不說,騎馬我是不可能輸給日本人的。”載濤是個愛馬之人,今年晚些時候就會去法國索米騎兵學校學習,是京城出名的賽馬好手。


    這家夥別看沒啥名氣,實際上在建國前後,幾乎成了愛新覺羅家族的族長,還專門去監獄勸過溥儀。


    清亡後的滿清皇族分成了兩派,一派自然是複辟派,甚至不惜成為日本人的傀儡。


    但實際上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日本人不可能幫著滿清複國。所謂偽滿洲政權,在日本人眼裏,就和此前占領朝鮮差不多的情況,過過渡罷了。


    另一派代表是載濤等人,看明白了複辟沒戲,不如做個新人。甚至建國後,載濤還當過我軍的馬政局顧問,並且戲稱自己不過是個弼馬溫。


    李諭說:“解謎做題我是強項;功夫我正好認識一個津門高手;至於下棋……”載濤說:“這個你放心,我知道誰是棋王。”李諭沒想到和他聊著聊著竟聊到這方麵了,但感覺的確有必要多多提升一下民眾自信心。


    現在真的太被壓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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