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應聲離去,程廷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抄起筷子,一筷子紮住一塊榆錢餅,一股腦塞進嘴裏,腮幫子鼓鼓囊囊,眼睛被迫睜大,配合咀嚼。


    連吃兩塊餅,他用銀魚鮓拌水飯,一口接一口,將水飯吃完,洶湧的食欲才慢慢平息,能夠吃的像個人了。


    他記起來屋中還有兩個人,拿起筷子,給他們一人夾了一筷子羊肉。


    下人再送來一碗櫻桃乳酪,同時察言觀色,添了一道醬驢肉、一道香雞子。


    程廷吃一筷子熏豬頭肉,放下筷子抄起湯匙,吃一勺櫻桃乳酪,再拍開春酒泥封,一人倒出一盞好酒,端起酒盞,先幹為敬。


    他端著酒盞,邊吃邊喝,邊喝邊說,邊說邊敬程泰山的同僚,全不耽誤。


    同僚鄔瑾招架不住,匆匆吃完水飯,連著喝了六七盞,一壇春酒迅速見了底。


    桌上杯盤狼藉,程廷挺著肚子起身,打開門往外走——雨下的痛快至極,廊下濕了大片,他讓下人送來泥屐和蓑衣鬥笠,穿戴妥當,一隻腳剛踏上遊廊,被廊柱、屋簷劈開的細細雨點,直撲到他身上。


    他扭頭往屋子裏看——屋中兩人穩穩當當坐著,滿臉含笑,與他相隔隻有咫尺,但中間鴻溝卻開始深不見底,很快就會變成天塹。


    他想到程泰山打完他,教導他的話:“你上半輩子靠爹,下半輩子靠朋友,有福氣,但是切記伴君如伴虎,時刻都要當心,情分講多了,反招人怨恨。”


    他知道寬州正在修建宮殿。


    這兩人即將高高在上,身邊圍滿朝臣禁軍,要見上一麵,需要裏三層外三層的通報,哪怕見了麵,要說的話也要再三斟酌。


    也許能放肆的,隻剩下今晚。


    他笑了一笑,扯開嗓子大喊:“鄔瑾,走,今晚睡九思軒!別迴去了!”


    “沏茶,不要點心,”他吩咐下人先去九思軒,“點個火盆,熏點香。”


    下人疾步離去,


    鄔瑾和莫聆風一同起身,穿戴妥當,鄔瑾邊往外走邊道:“我偷閑一晚。”


    春夏相交之初,鄔父斷腿處痛的起不來床,時不時便需人按捏抹藥,鄔瑾手傷稍愈,便白天忙公事,晚上和父親同睡,鄔父有一點動靜,他就起來詢問,擦藥按腿。


    鄔意昨日攜家帶口搬進知府衙門後衙,和鄔瑾一起照顧父母。


    “是應該歇一歇。”莫聆風踹飛一隻蹦上遊廊的蛤蟆。


    程廷一時腳癢,低頭找蛤蟆:“現在花園裏是不是有蛇了?”


    “你要?”


    “不要!”


    鄔瑾聽他們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亂說,思緒漸漸有些昏沉,被冷風一吹,更是五內翻騰,強忍著走出遊廊,到了九思軒,程廷仰頭看一眼院中榆樹,不禁感慨:“聆風,你家裏樹長的比人好。”


    院中榆樹樹根盤踞,破土而出,在地麵盤根錯節,老幹參天,花葉滂沱,仰頭望去,疏密、錯落有致。


    如此生機盎然,越發顯得莫府人丁凋敝,隻剩一根獨苗。


    鄔瑾張嘴,想說什麽,然而一張開嘴,立刻就感覺舌頭在嘴裏無法隨心而動,正在疑惑之間,程廷和莫聆風已經湊到他跟前,仔細打量他。


    程廷斬釘截鐵:“你喝醉了。”


    鄔瑾感覺眼前一片朦朧,兩個人的樣子模模糊糊,周身蒙著一層朦朧水光,雨水、火光混雜,映著大樹,上下起伏,飄搖不定。


    他頭腦清楚,努力捋直舌頭,迴道:“沒有。”


    他自以為有問有答,殊不知在莫聆風和程廷眼中,他已經變了模樣——麵色潮紅,目光呆滯,“沒有”兩個字,一字一頓,說的費力。


    程廷“嘖嘖”兩聲,對莫聆風道:“喝醉了就這樣,哪哪都軟,就剩下嘴硬。”


    莫聆風伸手一指廂房:“送他進去。”


    鄔瑾搖頭——腦袋大幅度從左搖到右:“不去,我去寫點東西。”


    “寫什麽,寫我的祭文?”程廷攙扶住他,帶著他往東廂房走,又扭頭喊道,“你走吧,這裏我盯著。”


    鄔瑾跨過門檻,拂開程廷的手,自己解蓑衣,整整齊齊鋪在地上,又摘下箬笠,擱在蓑衣上。


    他以為自己是行雲流水,其實幹了個亂七八糟,慢慢走到桌邊坐下,迷糊著接一盞茶在手裏,仰頭一飲而盡。


    茫然地捧著空茶盞,他感覺自己身體輕,正隨著風浪在起伏。


    他不肯放縱身體胡作非為,努力放下茶盞,極力坐的端正:“筆在哪兒?”


    程廷看他坐成了一塊鐵板,恨不能把頭發絲都立起來,二話不說,一把將鄔瑾提起來,連推帶搡到屏風後,按著他坐到床上,嘴裏逗他:“程泰山壞不壞?”


    鄔瑾緩慢搖頭:“很好。”


    “你看誰都好。”程廷未能如願,彎腰給鄔瑾脫去鞋襪,除去外衫,再把人推倒。


    鄔瑾倒下後,又繃的筆直——他把禮儀刻在骨子裏,沒有片刻鬆弛,哪怕醉酒,也不會放肆。


    程廷搖頭歎氣,出殯似的給他蓋被,蓋好後,他一抹額頭上的汗,一邊伸手鬆一鬆腰間絲絛,一邊往外走。


    他剛一出去,就看到莫聆風坐在桌前喝茶,頓時嚇了一跳,手從腰間絲絛上放下去:“你沒迴長歲居?”


    莫聆風放下茶盞,伸手往門口一指:“滾。”


    “不行。”


    “我有婚書。”


    “那也不行,你是姑娘,會吃虧!我大姐要是知道了,揪你——”


    莫聆風“砰”的把茶盞頓到桌上:“再囉嗦,先把你揪去喂蛇。”


    程廷毫無節氣,果斷閉嘴,扭身就走。


    走出門後,他反身把房門合上,站在廊下,忘了傾盆大雨,貓在門口,耳朵緊緊貼著門板,聽裏麵動靜。


    然而屋子裏很安靜,甚至連走動的聲音都沒有,燭光下也沒有人影晃動,他滿臉疑惑,大為不解的沿著廊下去西廂房。


    屋子裏莫聆風一直坐著喝茶,將最後一點茶水喝盡,才打開門命人取百花香來。


    守在門口的下人匆匆離去,一盞茶的功夫就送來香片,莫聆風接在手裏,揮退下人,走到熏爐旁,打開熏爐蓋,夾出隔板上的香片丟在水中,換上百花香片——東廂房程廷睡的多,裏麵熏的是他喜愛的海棠香。


    百花香漸漸熏蒸出來,蓋過單一的香氣,變得濃鬱、複雜,青煙嫋嫋,落在莫聆風衣裳上,打出大朵大朵的花樣,轉瞬間綻放、凋零、散去。


    蓋上熏爐蓋,她深吸一口氣,讓這香氣浸透自己五髒六腑,以掩蓋自己身上衝刷不去的血腥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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