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扭頭看周圍人的表情,這麽想的,似乎還不止她一個?


    眼刀子一個比一個犀利,直要把連瑾捅成篩子。就連南縉那幾個隨從,多少也給他睇去幾個埋怨的眼神,像是在說:“下手也忒重了。”


    連瑾氣得都快七竅冒煙,但念著元曦還在場,他又不敢胡亂造次,打落牙也隻能和血吞。


    可若是這時候,他能抬頭看一眼元曦,大概就能看見她眼裏的同情。


    如若放在從前,元曦大概就和在場其他人一樣,以為連瑾當真打了衛暘,而衛暘高風亮節,不跟他計較。但因著那晚某人刻意在她麵前裝柔弱之事,她對某人的一切都有了新的看法。


    特別是在做戲方麵。


    摸著良心說,初上山那日,見這二位這般費盡心思地打她主意,元曦說不開心是假。畢竟誰還沒個虛榮心?


    然同樣的戲碼一天又一天重複上演,她也厭倦,以至於看見他們同時出現在眼前,她腦瓜仁就抽疼。


    可他們似乎半點不覺得自己有多煩,見天鬥得跟烏眼雞一樣。同樣的地位身份,旁人連朝堂之事都忙不過來,偏他們還有閑情逸致來她這兒打擂台。


    是以到最後,元曦誰的話也沒接,誰的馬車也沒上,隻屈膝潦草地同他們行了個萬福禮,便自顧自扶著宮人的手,步履翩躚地徑直上了自己早前預備好的馬車。


    馬蹄子“嘚嗒”一揚,毫不留情地甩了他們一臉灰。


    連瑾:“……”


    衛暘:“……”


    “嗬,演啊?怎麽不繼續演了?方才裝得那麽起勁,有什麽用啊?還不是連人家的正眼也沒得到一個?”人一走,連瑾便再無顧忌,直接“嗤”聲開嘲。


    雖說這結局,兩人算慘到了一塊。但至少自己不像某些人,在這幹熬了一夜,又是假摔又是裝委屈的,白費那麽多心機,還撈不著半點好處。兩廂對比起來,他心裏一下就平衡了。


    這局,算他小勝。


    如此想著,他嘴角都克製不住,比剛才翹高不少。


    直到衛暘滿不在乎地吐出一句:“一個正眼也值得吹噓,那孤親到了她的正嘴,是不是該高興得飛上天?”


    連瑾:“…………”


    仿佛被一記焦雷直擊天靈蓋,連瑾整個人都晃了晃,幾乎是在一瞬間,將雙眼瞪到了最大,“你說什麽?!”


    衛暘素來不愛在旁人麵前提這類陰私之事,也甚少會被這等低級的挑釁刺中。可不知怎麽的,隻要遇上連瑾,說的還是與她相關的事,他就會控製不住,非要同他爭個高下。哪怕隻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不願放過。


    像個稚年的孩童,幼稚可笑,連他自己都嗤之以鼻。


    方才話一出口,他就已經後悔,可眼下,看到連瑾這副“天打雷劈”的模樣,他頓時神清氣爽,甚至還提起唇角,補刀道:“還不止一次。”


    說完,他便接過賀延年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在連瑾驚怒交加的眼神中,愜意地揚鞭,又甩他一臉灰。


    連瑾:“………………”


    *


    永春園位於帝京東南角,自歸雲山過去,少不得要進城繞一番路。


    天子腳下,貴人自然少不了。倘若某個地方塌了房,壓底下的十個人裏頭,就有七個同當朝的誰誰誰沾著親。是以城中的百姓也早已習慣,在路上遇見貴人,便自覺讓道。


    隻是這迴……


    看著馬車前頭,太子和雲中王各騎一匹駿馬,像兩個貼身護衛似的,一左一右在前麵開道,寸步不離。兩人身份都非同一般,後頭跟著的隨從自然也不少,浩浩蕩蕩,都快占去一整條街,比皇帝出巡還要壯觀。


    大家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涼氣,又是踮腳窺探,又是互相咬耳朵,猜測馬車裏頭就竟坐著哪路神仙,能叫這二位親自保駕護航。


    那視線灼熱得,好似能透過車窗簾子,直刺到人臉上。


    元曦如坐針氈。


    好不容易得來的片刻空暇時光,她也不敢放鬆絲毫,一路挺著腰,直著背,比上皇後跟前請安還煎熬。


    直到馬車停在永春園門前,她扶著宮人的手,從車上下來,她都不敢亂動。


    原以為,等她進了園子,一切“折磨”就都該結束了。


    可他們倆卻以實際行動告訴她說,沒有。


    “聽說園子後山頂上有片曇花叢,眼下正值花期。今日天公作美,像來月色也甚是不錯,不知郡主是否有意,同本王一道上山欣賞?”


    才從馬背上下來,連瑾便迫不及待跑去車前尋她。見有一瓣茉莉沾在她發間,像是剛剛下車時,蹭到了道邊的花樹,他便伸手,想幫她摘下來。


    卻是被旁邊橫出來的一隻修長玉手無情拍開。


    “盛夏天燥,郡主一貫是個怕熱的,又勞累了一天,作何還要去受那登山之苦?倒不如隨我去頤江上泛舟,既能避暑,又能賞滿池鳳荷,可謂一舉兩得。”


    衛暘不緊不慢道,餘光自狹長眼尾斜斜逸出,睨著連瑾,鄙夷又輕曼。


    明明已經幫她摘下那瓣茉莉花,手卻遲遲不肯放下,始終橫在元曦和連瑾之間,似一隻蟄伏的孤狼,隻要連瑾敢靠近,他便會不客氣地給他一記手刀。


    連瑾也是個剛硬的性子,且他心裏還記著歸雲山上的仇,這會子正愁沒地方發泄,玉石也抬起下巴睥睨,氣勢絲毫不輸。


    可謂冰火兩重天。


    元曦可憐巴巴地夾在中間,努力低頭當空氣,唯恐他們這時候突然來一句:“你今夜究竟要去哪兒?”


    而他們倆似有心靈感應一般,還真不約而同低頭看向她。唇瓣開合間,那令人頭疼的問題即將出口。


    卻也就在這時候,露種奉太後之命出來接人,恭敬地同三人行過禮,笑盈盈對元曦道:“郡主可算來了,太後剛剛還在念您呢。


    “太後早前同您提過的那位唐家世子,也就是太後娘家的孫侄兒,今兒也過來了,就在裏屋同太後說話。她打發奴婢過來接您,讓您今晚務必留下來,哪兒也別去,就同他們一道用飯。”


    話音未落,某兩人就齊齊黑了臉。


    第43章 十九


    唐家那位世子, 本名叫唐逐,乃是太後娘家妹妹的孫子。去歲剛行過冠禮,今年便中了進士,可謂年少有為。上門說親的媒人, 都快把門檻踏破。


    唐老太太就這麽一個寶貝孫子, 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親事自然也馬虎不得, 還特特寫信給太後, 想讓她也幫忙參謀參謀。太後便想借這次比武招親,順道辦個花宴,幫她這個老姊妹一把。


    元曦也是在這個時候, 聽說這位世子爺的。


    太後一直拿她當自己親孫女, 家中來了親戚,喚她去見一麵,也實屬正常。隻是刻意讓露種當著那兩位的麵說出來,多少有點怪怪的。


    思忖間,元曦也到了太後居住的鳴珂院。


    永春園雖許久不曾有人住, 可因著是皇家的園子,裏頭常年都有人看護,每一間小院都維護得極好, 尤其是這座。


    一轉進月洞門, 滿開的紫藤花便映入眼簾。此刻金烏已經偏西,散出的光芒也越發濃烈。那抹紫在金芒之下,妖嬈得宛如濃霧, 繚繞在木柞的架子上, 華□□紫, 煞是好看。連穿梭往來的風, 都是香的。


    兩位老太太就坐在紫藤架下的蓮花池旁邊。


    許是多年不曾見麵,她們興致都頗為高漲,各執一杆兒,坐在紫藤架下,將鉤兒撒在池子裏頭垂釣。嘴上還喋喋交談個不停,間或蹦出一聲大笑,嚇得快咬鉤的魚兒擺著尾巴飛速逃開,她們也滿不在乎。尊卑禮節皆虛妄,得失不過浮雲心,唯有快樂才是真。


    偶爾釣上來一兩隻,便有一位俊秀青年蹲在岸邊,幫她們把魚從鉤子上摘下來。陽光下,他穿了一身紫,同院子裏的紫醉金迷的藤花一樣耀眼。


    覺察到她探究的目光,青年抬頭看過來,怔了片刻,便頷首一笑,起身朝她拱手行禮,“在下唐逐,給郡主請安。”


    因要收拾魚,他袖子就一直卷著,露出一段光潔修長的小臂,還沾著水珠,陽光一照,晶瑩閃爍。原是一副邋遢的模樣,卻因著他溫潤的氣質,倒一點不讓人覺得古怪。


    元曦聽見他報的名字,微有驚訝地提了下眉,也朝他點了下頭,以示迴應。


    太後聽見動靜,跟著往迴看了眼,見是元曦來了,忙放下魚竿,扶著雲栽的手站起來,“哎喲,可算過來了。你再不過來啊,哀家可就要上歸雲山找你去了。”


    邊說邊拉著元曦,給她介紹,“這是你唐家祖母,早前就一直念叨著,想來看看你,現在才倒出空來。”


    元曦於是笑著喚了聲:“唐祖母。”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唐老太太笑得見牙不見眼,連連擺手道,“老婆子我不過是個遠房親戚,上門打秋風的。郡主金枝玉葉的,這麽喊我,可是要折我壽了!”


    邊說,視線邊上下在元曦身上掃過。越看,她嘴角揚得越高。


    “欸,哪那麽嚴重?在我麵前還客氣什麽?”太後佯怒睨她,“別說曦兒了,就是暘兒過來,喊你一聲‘祖母’,也是應當的。”


    說著,她似忽然想起什麽來,指著旁邊裝魚的桶,對元曦和唐逐說:“你們倆把這魚拾掇拾掇,分出三桶來,送去廚房,今晚咱們就吃這個了。”


    邊說邊拉著唐家老太太王屋子裏去,露種想過去幫忙,也被她叫住,打發去廚房拿點心。


    可一進屋門,唐老太太便收了笑,直起脖子站在窗邊,隔著鏤雕的擋板看外頭的情況。


    太後忍不住笑,扶著雲栽的手,不緊不慢地坐到羅漢床上,“好啦,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已經幫人家牽上線,盡了自己的力,能不能成,就全看你孫子自己的造化了。”


    “你說得倒輕巧。”唐老太太迴頭嗔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有打的什麽算盤。不就是嫌你孫子做事太磨嘰,所以才變著法兒地刺激他麽?”


    “哎呦,我可沒這麽說,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冤枉人?”太後垂眉叫屈。


    唐老太太卻壓根不接她的話茬兒,眯起眼覷她。


    如此僵持了片刻,到底是太後先破了功,告饒道:“是,我承認,我答應幫你牽這線,的確有私心在。可我介紹完人,不是什麽也沒做嗎?讓他們公平競爭嗎?曦兒這丫頭主意大,心思又細,我是真想把她留在身邊。倘若你孫子真能把她留在帝京,我一準點頭,保了這門親,絕無二話。”


    唐老太太就等她這句,當即拍了下掌,道:“這可是你說的啊,我都聽到了。倘若最後真是我孫子抱得美人歸,你可不準賴,耍賴的可是小狗!”


    “嘖,多大歲數的人了,還玩這套。”太後鄙夷咋舌,低頭吃茶的當口,還不忘小聲嘟囔,“橫豎我家孫子是不會輸的……”


    語氣很是不服,像個碎碎念的老小孩。


    唐老太太忍俊不禁,也挺起胸脯坐過去,頗為神氣地道:“巧了,我家那位也是。”


    姊妹倆針尖對麥芒,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得像一對烏眼雞。然很快,又都笑著轉入另外一個話題。


    *


    蓮花池邊。


    冷不丁被安排了這麽個活兒,元曦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盯著那一桶魚,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唐逐自告奮勇,將活兒全攬到自個兒身上,“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光線還毒得緊,郡主快別在這站著,去花架那兒坐著歇會兒吧。”


    說著,他便拎起魚桶往水邊去。


    黃昏金燦的餘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淺淡的薄金,襯得他整個人都溫潤如玉。即便幹著最粗糙的活計,也是一副君子如風的做派。


    元曦拿團扇擋著烈日,遠遠瞧著,心裏五味雜陳。


    適才,太後雖沒點明唐老太太此行的目的,然前段時日,自己在太後跟前伺候,話裏話外多少也聽出了點門道——


    唐老太太也打算讓自己的孫子參加這場比武招親。


    至於眼下特特安排他們來收拾魚,怕也是為了這件事。


    對於這場比試,元曦始終抱著消極的態度,不期待,也沒興趣,隻想趁著這段時光,好好侍奉在太後身邊,以報答這些年的恩情。等比試一結束,她便會自行離開,不再京中逗留。


    既如此,她又何必招惹人家,平白耽誤他的大好前程呢?


    外頭那兩位,她已經是沒轍兒了,至少這位,她還有機會能搶救一下。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元曦上前道:“還是我來吧。太後對吃食挑剔,不是什麽樣的魚都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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