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企圖大展身手的謝憐, 在這一晚, 信心經曆了一波三折。


    花城倒是有提議過,不如讓他來做飯,可謝憐怎好意思讓他幫自己修過門、幫自己打掃屋子、再幫自己做飯?哪有叫客人這麽做的道理,況且,這把堂堂絕境鬼王當成什麽了?


    好在他從鎮上帶迴來的存貨不少, 雖然昨晚給謝憐下了一大半到鍋裏, 卻也還剩下一些饅頭餅子、蔬菜瓜果, 將就著啃啃得了。但是啃完之後,又該怎麽辦?


    到了第二天, 這個問題就不攻自破了。一大清早, 菩薺觀的門就被一群村女敲開,送了幾大鍋粥和一隻燒好的雞來。眾村女皆含羞帶怯, 是衝著誰來的, 顯而易見。謝憐不禁暗暗慨歎:長得好看,真的能當飯吃。


    那隻燒雞給兩個孩子分著吃了, 謝憐隻喝了一點粥,花城什麽也沒動, 道:“哥哥在此地真是受歡迎。”


    謝憐笑道:“三郎不要取笑我。大家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一碗下去之後,戚容在觀外掙紮了整整一個晚上, 號啕不止, 什麽我寧可給郎千秋抓住,給他千刀萬剮,也好過在你這裏被你下毒!什麽太子表哥我錯了, 求求你給我解藥吧!並且似乎看到了許多幻覺,穀子簡直被嚇壞了。一大早起來戚容一派萎靡不振,一張臉已經青了,眼下低頭唿嚕唿嚕就著穀子手捧的碗喝稀飯,終於緩過一口氣,啞著嗓子道:“屁咧!什麽受歡迎,誰衝他來的?就他那個寒酸樣兒!還有,狗花城你也別得意,你也就能吸引這種山旮旯裏的村姑了,還不都是你穿的那麽有錢,她們才巴巴地貼上來!你要是穿得像個乞丐,我才不信她們還看得上你!”


    謝憐心想,這話可就不對了,便是花城穿得像個乞丐,謝憐相信,他憑乞討就可以討出一座金山來。但也沒有說話,隻慢悠悠地忙活起來。過了一會兒,一陣氣味飄了出去,戚容又號起來:“你又在幹什麽!這是什麽!”


    謝憐溫聲道:“那鍋‘百年好合羹’。我正在熱它。”


    花城一聽,立刻輕輕拍手,道:“好名字,好名字。”


    戚容道:“這玩意兒你他媽還給取了名字?!?!住手!!!”


    不消真喂給他,隨便熱了熱就喚起了戚容的恐怖記憶,不敢再說話。吃完了這頓,郎螢默默把碗筷都收了,似乎要拿去洗,謝憐道:“不用了,你到旁邊玩兒去吧,我來就行了。”


    也許做飯他不行,洗碗他還是可以的。花城看著郎螢帶著穀子出去玩兒了,道:“我來吧。”


    謝憐推辭道:“你就更不用了,坐著就好。”


    話音未落,這時,忽聽門外吃飽喝足閑得沒事幹的戚容吹了兩聲口哨,油裏油氣地道:“喲,小妞兒,盯著本大爺看做什麽?是不是動春|心了?”


    這鬼方才還說他看不上這山旮旯裏的鄉野村姑,迴頭就撩上了,還撩得如此俗套。謝憐搖了搖頭,心想還是把他拖進來吧,免得放在外麵嚇著人家。誰知,還沒打開門,外麵便傳來陣陣村民們的驚唿:“絕世美女啊!”


    “這麽漂亮的姑娘怎麽會到我們村裏來……”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標致的姑娘咧,還一來就來兩個!”


    緊接著,門外便傳來一陣叩叩的敲門聲,竟是在敲菩薺觀的門。謝憐心中納悶:“絕世美女?還有兩個?兩個絕世美女怎麽會來敲我的門?啊,莫非,是那富商帶著新老婆來還願了?”一想到這個可能,連忙取了那“本觀危房求捐款”的牌子,準備擺出去。這時,又聽一個女郎冷冷地道:“這門口的是什麽東西,真辣眼睛。”


    緊接著,另一個女郎的聲音納悶兒道:“難道是養來看門的?不會吧。不至於挑這麽品位低下的靈獸啊?”


    這兩個雖是女聲,謝憐卻都是聽過的。風師青玄和地師儀!


    他本想立即推門出去,然而,猛地迴頭,看見身後在供台邊慢悠悠收拾碗筷的花城,又止住了動作,謹慎地從門縫往外望去。


    隻見兩名身材長挑的女郎立於門外。一名是個唇紅齒白的白衣女冠,體態風流嫋娜,甩著拂塵,雙目炯炯;一個是名黑衣女郎,膚色雪白,眉目美而銳利,且臉色極差,負手而立,望向別處。那白衣女冠正滿麵笑容,四處拱手,道:“哈哈,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不用誇了,不要太高調。你們這樣,我很困擾的。差不多可以了,謝謝。哈哈。”


    謝憐:“……”


    四周黑壓壓圍了一大群看美女的村民,看完美女又開始對戚容指指點點。戚容不樂意了,狂叫道:“看什麽看!老子喜歡躺地上怎麽樣!都滾開!有個屁的好看!”村民瞧這人舉止詭異,臉色兇惡還發青,嚇得一窩蜂散了。師青玄對戚容道:“這位……綠色的公子,請問太子殿下現在在觀裏嗎?”


    一聽此人稱謝憐為“太子殿下”,戚容瞬間對麵前這兩位美人兒失去了興趣,啐道:“我呸!原來是上天庭的狗官!老子才不是給他看門的狗。聽好了,我乃是……”話音未落,隻見明儀悶頭走了過來,然後就是一聲慘叫,一頓砰砰乓乓。從謝憐這個位置看不清明儀上來幹了什麽,隻能看到師青玄一甩拂塵,道:“明兄,這樣暴力不太好吧!”


    明儀漠然道:“怕什麽。他都說不是家養的靈獸了。”


    “……”


    為了避免戚容被打死,謝憐隻得開了門,舉手阻止道:“大人!手下留情!打不得,這是個人啊!”


    見謝憐開了門,明儀一掀黑衣下擺,把靴子從戚容背後移開了。師青玄則上來拱手道:“太子殿下,我提早幾天來啦。這人怎麽迴事?一身鬼氣藏都藏不住,當咱們是瞎子嗎?哎,進去再說吧。這迴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幫忙……”說著就要繞過地上的戚容邁進門去。花城可還在屋裏呢,謝憐哪敢就這麽放他們進去,忙道:“等等!”


    然而,已經遲了。菩薺觀就這麽巴掌大點地,根本都沒個藏處,兩人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謝憐身後,正在洗碗的絕境鬼王。八目相撞,劈裏啪啦,花城露齒一笑,露出一點點白牙,笑意森然,眼裏卻殊無笑意。


    一刹那,明儀瞳孔驟然縮小,倒退三尺,師青玄一把甩出風師扇,拉開架勢,警惕萬分:“血雨探花!”


    門外灰頭土臉的戚容大怒,道:“我還是青燈夜遊呢!怎麽你們打了我半天都認不出我,一看他就知道是他?!”


    明儀曾混入鬼市,在花城手下臥底數年,前不久才露了馬腳被花城逮住,關在迷宮地牢裏一頓毆打,眼下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小小一座菩薺觀,內外都是毒|藥味。花城把手裏抹布一丟,眯眼道:“地師大人還挺活蹦亂跳的嘛。”


    明儀也冷聲道:“鬼王閣下也是清閑如舊。”


    裝模作樣地打過招唿後,下一句,花城的語調和神情便都冷了。


    他警告道:“離開。我不管你們有什麽重要的事,不要再靠近這裏。”


    雖是對花城十分忌憚,但氣勢上竟不肯退讓示弱,明儀沉聲答道:“來到此處,非我本意!”


    眼看著毒|藥味要變成火|藥味了,謝憐在一旁道:“這這這,風師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師青玄扇子敲了敲額頭,道:“我也沒料到血雨探花剛好就在你這兒!你們不是前不久才見過麵嗎,怎麽這麽快又到一塊了?不管怎麽說,能不用武力解決最好不要用武力,暴力不好。要是打起來,咱們還是製止一下吧。”


    謝憐道:“我大體同意。”戚容可就期盼著這兩撥人打起來呢,一直豎著耳朵聽,這時忽然道:“哦——原來你就是風師那個賤女人???”


    謝憐和師青玄都轉頭看他。戚容在自己的山洞裏就是這麽罵師青玄的,當著他的麵居然也敢這麽罵,不知該說是勇氣可嘉還是心智匱乏。師青玄一貫養尊處優,估計還是頭一次聽到別人用這種詞罵他,眨了眨眼,一臉莫名,對謝憐道:“太子殿下,稍等一下。”


    說完,出了觀去,把門一關。隻聽門外戚容再次一聲慘叫,一頓砰砰乓乓,須臾,師青玄這才開門進來,已然換了男相,道:“好了。剛才說到哪兒了?我也餓了,我覺得不如大家先坐下來吃點東西吧,有什麽事好好商量。沒有什麽東西是飯桌上不能解決的。”


    “……”


    雖說,謝憐不大希望他們在菩薺觀裏打起來,但花城似乎對明儀臥底之事極為生氣,不知其中有什麽內情,讓他們坐下來和和氣氣地吃飯,好像也不太可能。不過,花城居然沒表示反對,對峙一陣,臉上冷色漸漸散了,繼續洗碗。洗完了自己走到鍋邊,盛了一碗百年好合羹。


    見他主動撤兵,一場大戰及時收住,幾人都鬆了一口氣。下一步,就是要立即調轉話題,活躍氣氛,於是,師青玄道:“太子殿下,那鍋裏的是什麽?好像還熱著。”


    謝憐道:“哦,那是我做的。”


    那鍋煮了這麽久,早已入味,氣味也散去了許多。顏色雖然匪夷所思,但形狀都熬得消失了,比昨晚看起來好太多太多。師青玄一聽,興致勃勃:“是嗎?我還從沒吃過神官親手做的東西呢!來來來,讓我們嚐嚐。”


    說著,他便也拿了兩副碗筷,盛了兩碗。說實話,謝憐本來是想阻止的。但因為花城的再三肯定,給他隱隱埋下了信心的種子,再加上他今早重新加熱時又根據昨晚花城的意見做了調配,產生了一種“也許我把它救迴來了”的念頭,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出聲,暗暗期待地看著師青玄把其中一碗遞給明儀,道:“來,明兄,你的份。”


    明儀往碗裏看了一眼,不情不願地挪開了臉。


    這就有點失禮了。師青玄大怒,又遞上去,不依不饒道:“來吃!剛才路上不是你說肚子餓了嗎?”


    花城在那邊慢條斯理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口中,咽下去,對謝憐笑道:“今天的確淡了點,味道剛剛好。”


    謝憐也笑道:“是嗎?我今天多加了水。”


    花城又吃了一口,笑眯眯地道:“哥哥有心了。”


    看花城的模樣,要說他在品嚐什麽美味佳肴,是很有說服力的。半晌,明儀還是接過了碗。師青玄笑道:“這就對了!”二人同時舀了一勺,送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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