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隻覺層層劇烈的波動從四麵八方傳來, 一陣難以言述的詭異氣味彌漫開來。


    那些黃符, 居然全都爆炸了!


    而把它們貼在頭上的妖魔鬼怪,實心的腦袋被炸開了花、血肉飛濺,空心的直接被炸沒了形、黑煙飄散。山壁之前,一片鬼哭狼嚎。花城放開捂住謝憐耳朵的手,看起來沒有任何影響。謝憐站起身來, 微感心驚。那些黃符他方才一一看過, 的確都是最普通的驅鬼符, 怎可能會有如此駭人的功效?


    這時,漫天黑塵的空中悠悠飄落下一片碎紙, 謝憐眼疾手快擒了, 拿到眼前一看,登時明了, 道:“好狡猾。”


    這是一張黃符的一角碎屑, 如果沒碎,根本不可能看出來, 它居然有兩層!


    一層紙覆蓋在上方,畫的是最普通的符咒, 還有一層符紙極薄極薄,雖然眼下已經被燒得看不出畫了什麽, 但不消說, 必定是最歹毒、最強勁的符咒。


    塵煙飛揚,視物不清中,許多鬼怪還在不斷發出慘叫, 似乎有誰正趁機偷襲。謝憐立即伏低,有鬼喊道:“等等!廝殺還沒有開始、你們怎麽就動起手來了!”


    “是啊!不是說大家都是鬼,進去之前和平共處一起想辦法通過這座山嗎?!”


    一個聲音獰笑道:“你們這樣的蠢材,活該在第一輪就被剔掉!從來就沒誰說過廝殺具體什麽時候開始,反正都是對手,當然是越早幹掉越好!動手之前難不成還跟你提前打一聲招呼?”


    “等等、等等!我退出!還沒有進入銅爐山啊!我現在退出還不行嗎?!”


    “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有進入銅爐山?你們好好看看,現在自己在哪裏!”


    煙塵稍稍散去了些許,群鬼能看清之後,紛紛震驚道:“啊?!怎會這樣?!”


    不光他們,謝憐也稍稍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他們來時,前方被一座繞不了、翻不過的高山堵住。然而,此刻再看,不知何時,那座高山,居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移到了他們身後。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早已進入銅爐山的地界內了!


    謝憐忽然明白,為什麽他問銅爐山有沒有什麽地標時,花城說有,但是不要相信它們了。因為這些“地標”,就像喜歡惡作劇的小孩兒一樣,是會自己動的!


    冷不防,謝憐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背後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一個傀儡娃娃呢,還是別的什麽東西呢?”


    奪命快刀魔!


    謝憐猛地回頭,然而,若邪還未飛出,卻見寒光一閃,那快刀魔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被攔腰斬斷!


    謝憐湊上前一看,半點不虛,真是被斬成了整整齊齊的上下兩半,這一下,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抬起頭,隻見動手的居然是那鬥篷怪客,他正將一把長劍緩緩插|入鬥篷下的劍鞘中,穩步走來。


    謝憐隻覺這身形和步態都有些熟悉,起身問道:“閣下究竟是?”


    那人低低一笑,似乎正要答話,卻忽地俯身。見此異狀,謝憐心中警鈴大作,凝神提防他偷襲,卻見那人隻是俯身,雙手一左一右,摟住了兩名女鬼的纖腰,道:“兩位姑娘可有事?”


    謝憐:“……”


    那兩名女鬼身姿容貌都頗為姣好,因為不是使劍的,沒貼那黃符,逃過一劫,但還是被近在咫尺的爆炸震暈過去。眼下被人摟進懷裏款款深情地呼喚,悠悠轉醒,感激道:“我沒事,謝……”


    豈料,一聲“謝謝”還沒說完,兩名女鬼雙雙臉色大變,一巴掌推開這鬥篷怪客,道:“滾開!”便急急忙忙爬到一邊去了。那人被兩巴掌呼開後也不惱,隻是似乎覺得奇怪,摸了摸下巴,皺眉奇道:“不應該啊?這張臉也不醜啊?”


    “……”


    雖然他還是沒褪下偽裝,謝憐卻已明白他是誰了,道:“裴將軍,你怎麽也來了?”


    來人轉向他,微微一笑,手往臉上一抹,露出真容,正是裴茗!


    他道:“自然是帝君讓我來稍稍祝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謝憐道:“當真?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這兒相當危險。”


    花城道:“哥哥用不著不好意思,他必然沒少向君吾討好處。”


    裴茗走到花城麵前,蹲下來以手比了比他現在的身高,笑道:“我沒看錯吧,這難道是血雨探花閣下麽?果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吃什麽倒著長回去了?哈……”


    他才“哈”了一聲,謝憐一綾甩出,抽得他險些橫飛出去。裴茗險險避過,向後躍開,道:“太子殿下,你是有多寶貝花城主,連個玩笑都開不得?”


    謝憐正色道:“你當真是裴將軍?”


    裴茗拍拍腰間佩劍,亮給他看,道:“如假包換。”


    謝憐道:“如假不換,直接退貨。”


    花城道:“哥哥,打死吧,假的。”


    裴茗:“喂!”


    謝憐道:“如果你真是裴將軍,方才那黃符怎會在你額頭上留下焦印?”


    裴茗道:“很簡單,全憑這個。”說著,他拋了一個小東西給謝憐。出於戒備,謝憐不以手接,劍尖挑了,送到眼前,道:“糖?”


    劍尖上的,的確是一顆黑得發亮的小小糖果。裴茗又丟了一顆進嘴裏,道:“在鬼市買的鬼味糖球,嚼一顆就滿口鬼氣,由內而外,冒充非人之物的時候頗為有用。”


    謝憐撚起那枚鬼味糖球,奇道:“鬼市還能買到這種神奇的東西?”


    裴茗吃著糖道:“問你身邊的花城主吧,他最清楚。鬼市什麽東西都能買到,就看你有沒有門道。味道不錯,太子殿下也來一顆試試?”


    謝憐也挺好奇鬼吃起來是什麽味兒的,對花城道:“如此說來,咱們來之前也應該去買點兒這種鬼味糖球的。”


    花城卻拿過他手中的糖球,道:“哥哥想要鬼市裏的什麽,同我直說即可。但這個東西就別吃了。”


    “為何?”


    花城手上根本沒用力,那糖球便尖叫一聲,化為一縷黑煙。他道:“鬼市裏的東西都很危險。比如這種糖球,出自黑作坊,原料大多是來路不明的劣質小鬼,吃了之後,有損身體。”


    裴茗不以為意:“還好,不常吃,應急而已。”


    花城接著道:“而且味道刺鼻。神官和人聞不出來,但越是劣等的小鬼,味道越是惡臭。”


    裴茗:“……”


    花城嘻嘻笑道:“所以,你知道,為什麽那兩個女鬼叫你滾開了嗎?”


    “……”


    因為她們覺得,裴茗身上的鬼氣十分劣等、十分惡臭!


    謝憐輕咳一聲,委婉地道:“裴將軍,這個……還是別吃了吧。”


    裴茗比個手勢,掏出剩下的鬼味糖球全都丟了,道:“行。不過,現在才在銅爐山最外一層,進去之後肯定有更多更厲害的妖魔鬼怪,一眼就能看出你我不對勁了,那時候怎麽辦?”


    那些女鬼對花城趨之若鶩,想來就是因為非常喜歡他的氣味。花城渡給他的鬼氣,必然是最上上品的,那的確沒必要去買鬼味糖球。隻是,如果想要不被人看出鬼氣是從外部沾染的,大概還是需要像前幾次那樣唇齒相合、交換體|液的渡氣才行。想到這裏,謝憐就讓自己趕緊打住了,一本正經地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一個傀儡娃娃。”


    就是要繼續演下去的意思了。裴茗道:“行吧。那太子殿下可要跟緊你的主人了。”


    謝憐假裝沒聽到,四下環視,略略沉吟,道:“未曾料想,一開場傷亡便如此慘重。”


    原先,此地聚集了四百多隻妖魔鬼怪,在方才的大亂中幾乎死傷殆盡。謝憐不由想起那夜花城為他演示的一幕,當真半點不誇張,真如一陣大風吹過,雜草全都被刮飛了。剩下逃過一劫的、還沒死透的,稀稀拉拉不足十幾隻,肢體七零八落,一片唉唉呻|吟。花城站在他們麵前,道:“現在知道銅爐山是什麽地方了嗎?”


    幸存的群鬼不敢作聲。謝憐溫聲道:“眼下你們還隻是在外層,尚能抽身,不想再繼續深入、遇到更可怕的事情的話,就在這一帶等著,尋機會離開吧。”


    群鬼正有此意,見他們沒有滅口意圖,趕緊攙的攙,扶的扶,有多遠躲多遠。望著那些撤離的背影,謝憐若有所思道:“那奪命快刀魔雖然名字取得浮誇至極,卻意外的是個厲害角色,下手真狠。”


    裴茗讚同道:“這東西極度工於心計,一開始就在攪渾水,而且隨機應變極快,太子殿下你那一劍剛好給了他施展苦肉計的機會。”


    謝憐一怔,道:“等等,我‘那一劍’?我哪一劍?我沒刺著他啊?”


    裴茗道:“沒有嗎?就是他小腹上那一劍。要不是他之前極力製造恐慌,那傷口上沾了你的靈光,其他妖魔鬼怪也不會相信他的話,往自己頭上貼符。 ”


    謝憐奇道:“實不相瞞,我以為那一劍是裴將軍你刺的?”


    裴茗道:“太子殿下你對我有什麽誤解?裴某可不做偷襲之事。”


    謝憐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那難道方才在場所有人裏還有第三個神官?又或者,是不是那快刀魔傷口上的靈光有問題……”他一回頭,想要再去察看確認一番,而那奪命快刀魔分屍之處,竟是空空如也。


    他愕然道:“快刀魔的屍體呢?”


    裴茗也微微愕然,道:“我剛才分明已將他一劍腰斬。”


    花城沉聲道:“哥哥當心。銅爐山內,殺死的對手越多,屠殺者便會變得越強。”


    而就在方才的一瞬間,那奪命快刀魔便殺死了將近四百隻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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