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寒冬。??? 黃河以南的冬天,鄉村都是被霧所纏繞著。透過霧,可以依稀看到山的英姿、樹的倩影。霧縹緲、虛無,變幻不定。此時的路人,猶如在仙境中行走。晌午時分,霧已散去許多,空曠的山村裏,隻剩下一層薄霧。環顧四周,炊煙縷縷,清晰可辨。傍晚,白霧又聚集到了一塊,夾雜著少許炊煙。鄉村裏若有陌生人經過,便會響起陣陣犬吠聲。


    三人就這樣行走了三四天,來到黃河邊上。黃河尚未結凍,大量船隻來往其間,每隻船上都擠滿了人。船剛到岸,那些人就急急忙忙往南行去。


    梅九通走上前去,向船家問道:“還去北邊嗎?多少兩銀子一個人?”那船家仔細打量他一番,又看著身後的兩名女子,疑惑地問道:“客官真要渡河去?”翟鏡月聽得不耐煩,插話道:“你這船家是怎麽一迴事?有錢賺還不想?”那船家不敢得罪她,陪笑道:“這位姑娘,你先別生氣,聽我慢慢道來。如今北方大晉軍隊與契丹人打得不可開交,搞得生靈塗炭,大家都拚命往難逃,這個時候很少見人去黃河對岸。”翟鏡月不屑地說道:“很少見,那還是有的。”


    那船家招唿三人上船,一邊滑動船槳,一邊說道:“這幾日隻有一人過河,是位公子,比你身後的那位姑娘大不了幾歲。”翠心心想一定是樂異揚了,問道:“伯伯,你可看清了,他是不是長得眉清目秀,手中握著一把長劍。”那船家迴答道:“是的,姑娘認識那人?”


    翠心興奮不已,心想梅九通果然沒有騙他,竟忘了迴答船夫的話。翟鏡月用手碰了她一下,說道:“妹妹,這下相信了吧。”翠心歡喜地點點頭。翟鏡月道:“我這個妹妹那會不認識他。”又想起那日在別情樓被來紀雲羞辱,恨恨地說道:“可有一位姑娘與他同行。”船夫答道:“今日早上就隻有他一人向北去,老夫記得很清楚。”


    梅九通望著茫茫河水,心緒萬千,隨口說道:“樂兄弟不與來姑娘同行,自有他的苦衷。”


    翠心自言自語道:“樂公子出了京城,為何偏偏要去河北那樣兇險之地?”翟鏡月說道:“妹妹,不要胡思亂想,改日相見自會明白。”那船夫聽見翠心關心樂異揚,又說道:“那少年待人很客氣,全不像其他人那樣飛揚跋扈。”


    翟鏡月聽後怒道:“船家,你說誰飛揚跋扈了?”船夫不迴答,轉過身專心致誌地劃船。翟鏡月不服氣,起身去與他評理。梅九通說道:“翟鏡月,別胡鬧,現在在黃河中間,不要影響船家做事。”翟鏡月隻得老老實實坐下。


    黃河大浪一陣接著一陣,船上下顛簸的很厲害,翟鏡月和翠心都感到惡心,幾番想嘔吐出來。梅九通給兩人遞過手絹,靜靜坐在船邊。過了半個時辰,船才到對岸。翟鏡月和翠心連忙下船。


    梅九通付過銀兩,問道:“船家,這幾日可有見過一行騎馬之人渡過河來。”那船家臉色大驚,吞吞吐吐地說道:“有……有的。”梅九通不解地問道:“他們什麽時候過的河?”船家道:“他們坐的另外一艘船。下船後不僅不給銀子,還把開船的人打傷了。”


    梅九通心中氣憤不已,突然想到樂異揚可能有難,於是別過船家,帶上翟鏡月和翠心坐上馬車追趕過去。


    梅九通猜的沒錯,樂異揚剛到濮州,就遇見拓跋濟予。


    樂異揚下了渡船,一路打聽去恆州的路,走了兩個時辰,漸漸走到一座集鎮。樂異揚在店鋪買上一大袋饅頭,裝了清水,接著趕路。拓跋濟予來到集鎮,見到樂異揚孤身一人,吩咐兩人再鎮上打探來紀雲的消息。其他人跟著樂異揚來到陣外的山林。


    樂異揚早已察覺有人跟蹤,加快腳步前進。剛到山林,拓跋濟予便著人將他圍住。樂異揚高聲說道:“你們一路追尋至此,如此良苦用心,確實難能可貴。”拓跋濟予道:“好小子,我們此行可不全是為你。”樂異揚道:“大將軍,可否告訴我你要去何處?”


    拓跋濟予望了四周一眼,現沒有其他人,方才說道:“你是將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我們要去恆州拜見契丹人。”樂異揚道:“原來如此。我大晉與你有何仇,你為何幫契丹人?”


    拓跋濟予冷笑道:“我黨項本是後魏皇族的後裔,如今擁有五州之地,早可以自立為王,可惜李彝殷隻滿足做一個夏國公,作為黨項的兒女,焉能如此?”樂異揚淡定地說道:“黨項與中原朝廷曆來友好,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你又怎能改變?”拓跋濟予道:“這不需你操心,本人自有辦法。”


    樂異揚想起數月前在代州生的事情,如今聽拓跋濟予說起,料想獨孤定肯定是他在定難軍中的內應,如果拓跋濟予的陰謀得逞,大晉將腹背受敵。想到這裏,樂異揚不禁心中一寒。


    拓跋濟予見樂異揚獨自呆,說道:“那日在開封城裏沒有一掌打死你,我時常引以為恨,沒想到今日有碰到你,真是天賜良機。”那些武士中有幾位在別情樓裏見識過樂異揚的厲害,自那以後常常懷恨於心,今日趁著人多,都想一雪前恥,於是紛紛向樂異揚走來。


    樂異揚見黨項武士人多勢眾,拓跋濟予武功有高深莫測,自知今日難逃此劫,不由得想起諸葛孔明寫的“出師未捷身先死”。黨項武士越逼越近,樂異揚凝神閉氣,準備拚死一搏。


    那些武士剛要靠近,樂異揚已經長劍出鞘,飛身而出,左手斜掌擊去,兩個黨項武士擊飛三丈。那些人毫無害怕的神色,舉起刀唧唧呱呱叫嚷著朝樂異揚砍來,樂異揚揚劍擋住眾人,用力向上一推,雙腳已將四五人踢出丈餘外。樂異揚與黨項武士鬥了十餘迴合,直打得那些人翻身在地。


    拓跋濟予大怒,雙腳往馬墊一伸,身體斜著飛過來。樂異揚見識過“霹靂神掌”的厲害,此刻拓跋濟予人在半空,無處借力,全然使不出上乘內力。拓跋濟予方才站定,樂異揚已經右手運氣,送著青雲玄空劍來到他的身前。


    拓跋濟予見此劍招兇狠無比,急忙躲閃到一邊,拔出大刀擋住一劍。樂異揚不等他有喘息的機會,左手去攻他的小腹,拓跋濟予伸手擋住一掌,順手攜刀滑向樂異揚的頸部。樂異揚頭後仰,避過一刀,左手適時迴縮,借住衝力退後三步。拓跋濟予正欲使出“霹靂神掌”,樂異揚使出“迴虛劍法”裏的“出其不意”一招。這招攻勢不拘一格,全身任何部位都可以攻擊,專門在他人未加防備之時使出。拓跋濟予正準備專心運氣,未料到樂異揚會揮劍攻他的肘部,隻得慌忙後退避讓。


    樂異揚見機不可失,一招“滄海神針”朝拓跋濟予襲來。這招威力無窮,使用之人需有上佳的武功,雙手緊握,真氣在指尖徘徊,若是使劍,則劍尖凝聚身體的內力,一招之下,受傷之人必死無疑。樂異揚痛恨拓跋濟予勾結契丹禍害大晉,一心想除掉他。哪知拓跋濟予已經使出“霹靂神掌”,樂異揚身子橫在半空,青雲玄空劍懸在拓跋濟予頸前,遲遲不落地。拓跋濟予心中一驚,未料到樂異揚竟然使出這一怪招,兩人隻得相互對峙。樂異揚此時聚精會神,用力使劍衝破拓跋濟予的掌風,此時如果稍有差池,便會被“霹靂神掌”的餘波受傷。


    那群黨項武士中有幾人正欲上前相助,隻聽身後之人大聲嚷到:“萬萬不可,將軍運功期間如若又到打擾,將走火入魔萬劫不複。”


    樂異揚恍然大悟,才明白剛才拓跋濟予為何要急忙躲閃,後悔剛才心急,不然等到他將手掌劃到一圈之時再出手,定可以取他的性命。現在要就算想打敗他,恐怕也不可能。樂異揚仍然屏氣凝神,不敢放鬆。兩人相持了半柱香的功夫,頭上都冒出了露珠般大小的汗水。樂異揚漸漸支持不住,背上直冒白煙。拓跋濟予卻遊刃有餘,似乎並不擔心。


    樂異揚心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到頭來隻會與拓跋濟予兩敗俱傷,黨項武士人多勢眾,自己最後也難逃一死,不如現在就與他做個了斷。”想到這裏,樂異揚鬆開青雲玄空劍,縱身突入拓跋濟予的掌風,兩人雙掌相接。拓跋濟予一驚,以為樂異揚來襲,急忙用力迴擊,樂異揚感到一股熱流從掌心傳來,心想:“拓跋濟予的內力真足,等會他耗盡真氣,再殺他不遲。就算到不了恆州,今日能夠除掉這個賊人,也算不虛此行。”


    拓跋濟予似乎明白了樂異揚的意圖,用力一推,樂異揚借力向後飄去。拓跋濟予伸手去取青雲玄空劍,大笑道:“小子,你沒了寶劍,還不束手就擒。”樂異揚道:“你有本事,就來擒我。”拓跋濟予大怒,右手舉刀,左手揚劍,一齊朝樂異揚攻來。樂異揚雙掌擺出一個八字,未等他靠近,已經抓住青雲玄空劍尖,叫了一身“起”,一股內力傳到拓跋濟予的手掌,他頓覺手碗麻,來不及思考,收手緊緊握住劍,右手大刀刺到樂異揚胸前。樂異揚趁拓跋濟予左手力之際,突然夾住青雲玄空劍,借力翻身到他右手一側,拓跋濟予眼見大刀刺空,揮刀正欲砍去,卻見自己右手肘部和腕部已經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樂異揚奪了青雲玄空劍,轉身又向拓跋濟予刺去。拓跋濟予此時隻有一隻手能動,暫時不能使出霹靂神掌,心想:“還好當初習得這套刀法,如果隻憑掌力,早就死在他的劍下了。”他正氣惱中,見樂異揚的劍已經攻到脅下,連忙反手用刀劈去。樂異揚適時收力,劍尖又像他的腋下刺去。拓跋濟予心想不能與他靠的太近,翻身退後數步,對手下人嚷道:“你們還愣著幹啥?”


    那群黨項武士聽後,都衝上來護住拓跋濟予,一個一個舉起刀停步不前。拓跋濟予見樂異揚精力充沛,絲毫沒有懈怠的神色,隻得在眾人的掩護下上馬,匆匆向北而去。


    樂異揚經過這場惡仗,體力已經消耗頗多,卻故意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等到拓跋濟予走遠,樂異揚方才做倒在地。


    集鎮上的兩名黨項武士經過這裏,見到地上的樂異揚,正想將他捉到拓跋濟予跟前邀功。這時,從路邊從來一輛馬車,兩人大驚,急忙散開。車上坐的正是梅九通等人。


    馬車方停下,梅九通就從車上一躍而下。那兩個黨項武士認得他,恭敬地行了禮。梅九通道:“這正是我要尋找的人,請兩位把他交給我處理。”那武士道:“梅大人,此人是大將軍的仇人,我們恐難從命。”梅九通道:“杜太尉要的人,你們豈能阻攔?”兩人對視一眼,說道:“梅大人,得罪了。”說完揮刀朝梅九通襲去。


    兩人武功平平,梅九通側身躲過一刀,捉著一人的手臂,使勁向前推去,隻聽一聲清脆的響聲,那人肩關節已然脫位,梅九通將那人翻到胸前,推向前去,後麵那位黨項武士將刀舉到頭上,現同伴朝自己撲來,連忙扔掉手中的刀,兩人相擁落到地上。梅九通走過前去,用刀抵在兩人胸口,說道:“迴去告訴你們的拓跋大將軍,我們杜太尉說了,不許他再踏入開封府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那兩人怒目而視,自知武功不敵,自得悻悻離去。


    梅九通把樂異揚扶到馬車上,翟鏡月與翠心連忙挪開身子,給他騰出位置。翠心見到樂異揚,歡喜地說道:“樂公子,真的是你。”樂異揚微笑著點點頭,對梅九通說道:“此地不宜久留,那兩人迴去後定會如實向拓跋濟予稟告,我們還是繞道而行,避開黨項人的隊伍。”


    梅九通讚成他的看法,揮動馬鞭將車往大道邊上的小路上趕去。樂異揚休息片刻,便將那日在京城的事情生的事情合盤而出。翠心吃驚地張著小嘴,對樂異揚的狹義之舉欽佩不已。翟鏡月卻噘嘴說道:“樂公子,你可把我們家九通害苦了。”說著將梅九通辭去總捕頭一事細細道來。樂異揚聽完之後,心中對梅九通滿懷歉意。


    梅九通一邊駕著車,一邊說道:“樂兄弟,朝廷如今昏暗無比,梅某早就想去江湖上闖蕩一番,隻是一直沒有機會。這次別情樓無故被杜重威查封,翟鏡月與翠心兩位姑娘無依無靠,方才下定決心離去京城。”樂異揚迴答道:“梅大哥,劫獄之事你事先知道,卻有意沒有難為我們。就憑這件事,小弟已經欠你一個人情。今日你又救我於危難之中,小弟真是感激不盡,他日定當竭力相報。”梅九通道:“你我兄弟二人,何須言謝。如今我們尚未脫離險境,兩位姑娘還需我們照顧,凡事需謹慎而行。”樂異揚道:“梅大哥所言極是。拓跋濟予行蹤不定,此番北上,不知道所為何事。”


    翟鏡月與翠心坐在車中,兩人各自想著心事。翟鏡月聽了梅九通之前一番話,才知道他心中終究是有自己,這時不禁暗暗得意。翠心坐在樂異揚身邊,眼看著他望著窗外,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憑著女孩子的直覺,竟猜到他在擔心來紀雲的安危。樂異揚自從與來紀雲分開,一路向北渡過黃河,雖然身臨險境,但身邊還有幾位朋友隨行。來紀雲離開衛州,翻山越嶺,行了大半月,不知道有沒有迴到悠雲山莊。此間的艱辛,隻有來紀雲自己知道。樂異揚想到這裏,偷偷掃了翠心一眼,心中暗歎一聲,想道:“要是雲兒現在在身邊,那該有多好。”


    翠心似乎明白樂異揚的心思,輕輕說道:“樂公子,心兒願意一生一死待在你的身邊。”樂異揚聽見她甜美的聲音,心想:“我要有這麽一個妹妹該有多好!”微笑道:“心妹,你說什麽呢?總有一天你會出嫁的。”翠心聽見他對自己充滿愛意的稱謂,害羞地低著頭,說道:“我才不要離開你。如果要嫁,也隻嫁……”說到這裏,她含情脈脈地望著樂異揚,慌張得說不出口。


    翟鏡月笑道:“我的傻妹妹,現在你不說出口,以後想說就難了。”翠心聽罷,一雙大眼睛望著樂異揚,雙頰微紅,說道:“樂公子,翟姐姐打趣我。”樂異揚說道:“心妹,我們之間的事情,等到以後再說吧。”翠心“嗯”了一聲,咬著嘴唇,抬頭望了樂異揚一眼,不在說話。梅九通聽著車中三人的談話聲,手中的馬鞭揮舞得愈加有力。


    眾人行了十餘裏,繞過七八座小山,道路越來越窄,馬車通不過去。眾人隻得下馬。梅九通與樂異揚一人拔刀,一人使劍,將馬從車上釋放開來。


    梅九通把馬牽過來,說道:“鏡月,翠心,快點上馬,我們還要趕路。”翠心不願上馬,說道:“翟姐姐,你一個人坐在馬上。我要和樂公子一起步行。”樂異揚道:“心妹,別鬧,這裏的山路崎嶇,你的腳那裏受的了。”翠心仍然堅持步行。翟鏡月道:“樂公子,看來你不了解我這個妹妹的脾氣,她什麽都好,就是個性太倔,認定的東西,死也不會放手。”說完獨自爬上馬去。


    梅九通牽著馬,迴過頭笑道:“樂兄弟,翠心姑娘就拜托你了。”樂異揚歎口氣,迴應道:“那是自然,你們先行一步,我們隨後就跟過去。”梅九通與翟鏡月在前麵快步行進,樂異揚與翠心在後麵緩緩挪步,不一會,兩對人便拉開一大截距離。


    又行了一陣,天色逐漸暗淡下來。梅九通對翟鏡月說道:“天色不早,此地離城鎮尚遠,今夜我們隻能在山野中歇息。”翟鏡月抬起頭,望著遠方此起彼伏的山脈,說道:“此處未見一處人家,看來我們得露宿一晚了。”翟鏡月迴頭朝後麵望去,已經見不到樂異揚和翠心的身影,柔聲說道:“九通,你也上馬吧,我一個人坐著不自在。”


    梅九通早就對翟鏡月情深意重,此次出京,一路上對她百般嗬護。當初因為總捕頭的身份,擔心與她相愛會影響開封府的聲譽,如今離開府衙後一身輕鬆,但不知翟鏡月能否接受自己,這時又念及男女授受不親的戒律,自然不敢貿然越矩,隻是說道:“鏡月,這樣恐怕於禮不合。”翟鏡月心想:“難道他喜歡的女子不是我,那她會是誰呢?”心中將身邊的女子一一排除,方才放下心來,故意撒嬌道:“我不管,如果你不上馬,我就不走了。”


    梅九通無可奈何,說道:“那正好,樂兄弟與鏡月還在後麵,你要是害怕,就先下馬歇息一陣,等到他們到了,我們再出不遲。”翟鏡月微嗔道:“你真是一個木頭人,我懶得理你。你不走,我走!”說完狠狠地在馬背上拍了一掌,馬兒突然受驚,瘋似得朝道路旁上跑過去。


    梅九通見狀,擔心翟鏡月的安危,飛身前去阻攔,未料到那匹馬卯足了勁,此刻跑得比平時快許多。梅九通一路追了兩三裏,眼見前方是一個懸崖,那馬不知天高地厚,絲毫沒有停步的痕跡。翟鏡月看見梅九通一路猛追,這才知道他心中在乎她,起初尚有得意的神色,過了片刻,眼看馬兒朝懸崖跑去,心中不禁恐懼起來,一麵拉緊韁繩,一麵哭叫道:“九通,這匹馬兒瘋了,你快過來救我啊。”


    此時馬兒已經到達懸崖,崖下深不見底。那馬兒來不及收步,長鳴一聲,身子朝崖下傾斜而下。梅九通聽見翟鏡月的唿救聲,不忍自己心愛的女人葬身崖下,這時加快了腳步奔到懸崖邊上,不顧一切朝前撲去,剛好抓住馬背上翟鏡月的小腿。馬兒順勢朝崖下墜去,梅九通也被一股強大的拉力向崖下推去。梅九通急忙將身上的刀刺入崖壁,隻見刀尖被閃過陣陣火花,崖壁被劃出一條深深的細溝。兩人向下滑了四五丈,方才停下來。


    翟鏡月此時頭朝下,眼睛被衣裙遮蔽住,她用手慢慢移開障礙物,隻見下麵輕霧縈繞,深不見底,她心中恐慌不已,大聲叫道:“九通,我們在懸崖下了?”梅九通緊握著大刀,囑咐道:“鏡月,你不要害怕,隻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受傷。”這時,一股寒風吹過,翟鏡月打了一個寒顫,將頭震得散亂不已,頭上的金釵順勢掉下,過了很久,才聽到輕微的迴響聲。梅九通心中微驚,心想這懸崖不知有多深,掉下去恐怕會粉身碎骨。他抬頭向上望去,如果此時隻有他一人,興許可以僥幸逃上去。


    此時翟鏡月漸漸支撐不住,說道:“九通,你鬆開手,讓我掉下去吧。”梅九通不吭聲,左手握住嵌入石縫刀柄,右手用力向上提著她的身體。翟鏡月身子逐漸升高,她慢慢倒轉身體,最後緊緊與梅九通抱在一起。


    梅九通這才說道:“鏡月,這裏離崖頂尚有幾丈遠,等會你踩到我的肩膀,我用內力將你拋上去。上去之後記得抓緊,切莫再掉下來了。”翟鏡月心想,梅大哥若使出全身內力讓自己上去,他必定體力不支而墜入山崖。與其這樣,還不如兩人一起墜崖而亡,死在一塊。梅九通見她猶豫不決,說道:“鏡月,情況緊急,不要再猶豫。”說完使勁將她往自己肩上移動。翟鏡月用力掙紮,說道:“九通,我不要一人上去,要上去兩人都上去。如果你不上去,我也不上去,要死我們死在一塊。”


    梅九通歎道:“鏡月,事已至此,隻怪我才疏學淺,沒有學到我師父的上乘武功,不然,又怎會連累自己心愛的女人與自己一起墜崖。”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向上望著山頂,料想今日在劫難逃,一字一句都自肺腑。翟鏡月聽後,滿心歡喜,也不顧身臨危境,柔聲說道:“九通,你終於還是說出口了。要是你早點說喜歡我,我剛才又何必生氣而走呢?”


    梅九通道:“鏡月,這都是我的錯。”翟鏡月靜靜抱住他,莞爾笑道:“九通,要是不這樣,我可能到死還不知道你的心意呢。”這時,嵌在石縫中的刀柄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已經開始慢慢鬆懈,梅九通心頭暗驚,一麵運力到左手掌,一麵安慰道:“鏡月,這輩子我梅九通是欠你的,下輩子再償還吧。”翟鏡月已經收起了笑容,低頭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穀底,心中不覺驚懼萬分。


    兩人正欲支撐不住,這時傳來崖頂傳來兩人的唿喊聲,鏡月心中忽然一亮,大叫道:“是翠心嗎,姐姐在懸崖下麵啊!”她隻顧歡喜,卻放鬆了警惕,雙手不小心鬆開,一時身體向落石一樣掉了下去。梅九通悲戚地大叫一聲,崖上的刀柄猛地被他的內力折斷,隨著他一齊墜入崖底。


    崖上兩人正是樂異揚和翠心。兩人一路尾隨在梅九通與翟鏡月後麵,卻並未現他們的身影。


    翠心現地麵深陷的馬蹄印,拉著樂異揚的手,說道:“樂公子,你瞧地上。”樂異揚識得這馬蹄印,抬頭向四周望去,空曠的山野杳無人煙,指著右前方,對翠心說道:“心妹,梅大哥他們朝這邊去了。我們快過去看看。”翠心見天色已晚,隨口應道:“嗯,荒山野嶺,我們早點與姐姐會和才行。”這時也不管山路崎嶇,緊跟著樂異揚身後前行。


    一直行到懸崖邊,仍未見到兩人的身影。樂異揚見馬蹄印消失在懸崖邊上,心中一驚,心想:“難道梅大哥他們已經掉下山崖?”於是才與翠心一起大聲唿喊。兩人聽見梅九通的長歎聲,隨後又聽到刀柄折斷的清脆聲。樂異揚說道:“不好,梅大哥與翟姑娘掉到山穀去了。”


    翠心聽罷,傷心的大哭起來,連忙附身道懸崖邊上。樂異揚知道她與翟鏡月情同姐妹,擔心她見姐姐墜崖身亡,小女孩一時想不開,也隨翟鏡月跳崖而去,這時急忙拉住翠心的小手,用力朝自己一拉,翠心本來傷心欲絕,哭得全身虛脫無力,被他這一拉,整個人都撲到樂異揚的懷裏。


    樂異揚此時也不再顧忌男女禮教之防,緊緊摟著翠心,用手絹替她拭去眼眶的熱淚。翠心一邊**,一邊斷斷續續道:“樂……大哥,翟……姐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如果她……真的有什麽事情,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麽活下去。”樂異揚此時心情也很沉重,想到梅九通屢次有恩於自己,咬牙說道:“心妹,梅大哥和翟姑娘的事情,我也很傷心。如今他們墜崖而亡,我一定要去穀底尋找他們的屍,不到最後一步,我定然不會放棄。”


    翠心聽見“屍”兩個字,哭得更傷心了。樂異揚握著她的小手,安慰道:“心妹,你別難過。現在天色已暗,我們要趕快去山穀才行。”翠心又抽泣了一會,方才慢慢平靜下來。樂異揚心想,山穀下麵安危不明,如今隻有他與翠心兩人,一定要照顧她的安危。


    樂異揚站起身來,朝懸崖望了幾眼,尋好了下到山穀去的路,方才帶上翠心向山下出。翠心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心中不停念道著:“希望能夠有奇跡出現,梅大哥與翟姐姐安然無恙。”


    下山的路陡峭無比,樂異揚一路用青雲玄空劍刺探道路的結實程度,隻見落石嘩啦啦的朝崖下墜去,反複試探之後,樂異揚才向前移動一小步。翠心小心翼翼地拉著樂異揚的手,一邊行走,一邊不停地朝山穀望去。走了大半個時辰,兩人才行了百餘步。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崖底尚不能望見,迴去已經不可能,兩人心中都有幾分失望。


    突然從山下傳來一聲巨響,一隻鷹從半山上飛出,拍著雄勁的翅膀,向山上飛去。這隻雄鷹若馬車車**小,此時正一邊翱翔,一邊大聲尖叫。在這杳無人跡的山林中,這聲音足以使任何勇敢的心靈為之振奮,又足以讓任何懦弱的精靈退縮。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中。


    樂異揚盯著這隻巨鷹,心中一喜,對翠心說道:“心妹,這隻鷹從下麵飛上來,想必崖底已經不遠了。”翠心聽後,略微舒展眉頭,說道:“樂公子,眼下一片漆黑,我們怎麽才能下去。樂異揚笑道:“而今之計,隻有先等等。”翠心心中不解,聽見她這麽說,也隻好在這漆黑的半山之上靜靜站著,不敢亂動一步。


    北方的冬季向來都是幹燥居多,而這山穀竟然霧氣重重,樂異揚心中覺得納悶,難道山下是湖泊?他想到這裏,對翠心說道:“心妹,梅大哥和翟姑娘興許還活著。”翠心將信將疑,問道:“此話怎講?”樂異揚迴答道:“我隻是猜測,等會下去之後就清楚了。”翠心苦笑道:“樂公子,但願你的猜測是對的。”


    這時,那隻巨鷹又尖叫著飛迴來。樂公子急忙對翠心說道:“心妹,一會你緊緊抓住我,我們就借助這隻鷹飛到穀底去。”翠心眼看雄鷹飛近,但仍然隔有三四丈遠,正詫異間,左手已被樂異揚抓住,兩人一躍而出,正好坐在雄鷹身上。那隻雄鷹長鳴一聲,左右亂飛。樂異揚緊緊抓住雄鷹的翅膀,翠心抱住他的胸口,兩人不敢出聲,任由雄鷹在山穀之間徘徊。


    那隻巨鷹掙紮了一番,不能擺脫身上的兩人,隻得順從地向山穀滑去。過了半刻鍾,才見到山穀的樹林。那隻鷹在樹林上盤旋半天,不肯落地。樂異揚見狀,隻得鬆開左手,用右手摟著翠心,騰地躍到樹梢之上,又緩緩從樹上將翠心安全放到地麵。


    這時,數十隻兇惡的野狼朝兩人奔來。翠心從小在京城長大,沒有見過這麽過狼,早已嚇得躲到樂異揚身後。樂異揚安慰道:“心妹,別怕,有我在。”


    樂異揚在代州草原長大,見過的狼不下千百隻,除了第一次差點被狼吃掉,其他時候都被他巧妙對付了。太行山以西的狼和黃河北部的狼原屬一種,性情自然相近。因此,樂異揚沒有分外驚恐。


    正說話間,這些狼已經將兩人團團圍住。樂異揚取出青雲玄空劍,遞給翠心,說道:“心妹,這把劍你咱幫我保管。”翠心點點頭,伸手接過長劍。又看了四周一眼,心中仍然充滿恐懼。樂異揚一手護住翠心,雙膝微蹲,低頭伸頸,學著老虎的樣子大吼一聲,那些狼不明真假,以為有老虎藏在樹林中,一時之間竟不管眼前的獵物,全都四散逃開。


    翠心剛才還心驚膽戰,突然見餓狼離去,已經知道樂異揚的本事,愈加對他佩服,笑著道:“樂公子,你真厲害。以後有時間教教我,這樣我也不怕那些狼啊、豺啊什麽的了。”


    樂異揚聽後微笑不語,又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野狼出沒,方才放心,說道:“心妹,我是嚇唬它們,要是它們真餓的慌,我們也難逃被吃掉的厄運。”翠心舉起青雲玄空劍,嬌聲道:“樂公子,就算那群狼不怕你的聲音,它們也怕這把寶劍吧。”樂異揚道:“惡狼已經離去,我們還是先去尋找梅大哥和翟姑娘。”翠心聽完,擔心地說道:“樂公子,我們快出吧,可別讓這些狼把梅大哥和翟姐姐吃掉了。”


    兩人朝著梅九通和翟鏡月落崖的方向一路尋去,走了約莫半裏路,忽然聽見一聲吼叫。樂異揚心中一怔,慌忙向四周望去。翠心笑道:“樂公子,你又學老虎叫了。”樂異揚盯了她一眼,正聲說道:“心妹,這迴是真老虎出現了。”翠心這時才恍然大唿。原來方才樂異揚一聲虎叫,竟然引來三四隻真老虎。這些老虎平時都成群結隊,遇有獵物,都一股腦地上去將它撕得粉碎。路上遇到其他老虎,雙方各自對峙一番,如果勢均力敵,免不了會有一番廝打一決雌雄。如果勢力稍有懸殊,便會各自逃去。


    樂異揚剛說完,就見領頭的一隻老虎朝自己走來。樂異揚一麵揚起青雲玄空劍,一邊護著翠心倉促後退。那老虎猛地朝他撲過來,隻見劍光一閃,那隻老虎長嘯一聲退後。翠心定睛一看,那隻老虎麵部已被劍刃劃傷,鮮血直流。其他老虎見狀,全都跑過來助陣。


    樂異揚這時心頭直跳,雖有長劍在手,但也難敵這麽多老虎,心想今日真是劫難重重,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擺脫這些老虎。正思索間,翠心已經大叫起來,原來一直幼虎正在她身後默默注視著她。未等樂異揚抽身去救翠心,身前數隻老虎已經張牙舞爪朝他躍過來。樂異揚橫劍抵住一直老虎的牙齒,收手運力朝劍刃擊去,隻聽叮當幾聲迴響,這隻老虎的門牙已被擊落。其他老虎並無懼意,全都圍過來。樂異揚橫腿一掃,老虎慌忙退後幾步,樂異揚護著翠心,突然見到山壁有一個小洞。樂異揚心想,不管洞內有何物,先避開這些老虎要緊。


    主意已定,卻不料幼虎試圖去咬翠心的衣物,翠心心頭一怒,使出全身力氣,將幼虎踢開。那些老虎見幼虎嗷嗷直叫,全都對翠心怒目而視,咧著嘴巴奔襲而來。樂異揚轉過身去,不待與翠心解釋,一手將她推進山洞。翠心不明他是何意,直叫著:“樂公子救我。”樂異揚此時已經分身不能,他雙腿微蹲,閉氣運功,猛地使出一掌,正好擊在一隻老虎的胸膛,那隻老虎被擊出三丈之外,翻身在地。其他老虎並不逃走,長嘯著朝他衝來。樂異揚心想,雙掌難敵數虎,且不知翠心現在如何,“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未等老虎撲到跟前,他已經縱身躍入山洞,並用石頭封住洞口。老虎在石壁跟前來迴走動,虎爪在洞口不停地翻轉,試圖將樂異揚刨除來。折騰了一番,方才離去。


    此時樂異揚早已不在洞口。原來這個山洞洞壁甚是光滑,樂異揚剛進去,順著洞壁朝下滑去。滑了不知有幾許,便到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洞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樂異揚不知翠心在哪裏,隻得大聲唿喊她的名字,過了許久,卻沒有聽見翠心的迴答。


    樂異揚朝前走了幾步,突然踢到什麽東西,他拾起來放在眼前一瞧,借助微弱地光線,現手中正是一塊人的腿骨。樂異揚大驚,慌忙將骨頭扔掉,不敢再向前走。這時,從身後的地麵傳來一個細微的女人的聲音,“是誰在那裏?”樂異揚心想,這人定是翠心,於是急忙轉身過去。


    樂異揚握著她的手,感覺不像是翠心的手,方才鬆手問道:“你不是翠心?”那女子答道:“翠心?是剛才掉進來的那個女子嗎?”樂異揚道:“是啊,你可見她在什麽地方?”那女子不答,緩緩朝前走去。樂異揚不知她是何人,見她獨自住在這滿是人骨的地方,心中不寒而栗,又擔心翠心的安危,隻得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那女子轉過幾道石壁,開打數道機關,石門開開合合,最後來到一堵石牆邊上,這道石壁上插著一個燃燒著的火把。那女子停下步來,轉身朝身後望了一眼。樂異揚心中害怕,向後退後一步。她用手在牆上摸了半天,石牆緩緩向上打開,隻見牆內金碧輝煌,那女子這時才又說道:“那位女子就在裏麵,請跟我來。”樂異揚不辨真假,擔心石牆突然關閉而深陷其中,但見她已經進去,方才放心,在洞口仔細打探一番,也跟著走了進去。果不其然,樂異揚後腳剛跨入石室,石牆就關上了。


    樂異揚放眼望去,石壁內是一個大廳,空間比悠雲山莊的“密雲洞”大了不知幾倍,裏麵全是黃金白銀。樂異揚一麵驚歎,一麵四處尋找翠心的身影。那女子從旁邊的石縫中拉出翠心,說道:“這就是你要找的人了。”樂異揚點點頭,隻見翠心雙手已被綁住,又看了那個女子一眼。那個女子年齡十**歲,容貌俊俏秀麗,舉止端莊涵雅,不像是作惡多端的人。


    樂異揚上前一步,那女子連忙製止道:“不許上前,如若不聽,我就殺掉她。”說完已將劍刃指向翠心頸部。翠心哭叫道:“樂公子,她是壞人,救我啊。”樂異揚隻得停步,右手向前伸出,說道:“姑娘,我們路過貴地,途中有兩位朋友不幸掉入穀底,我們是來尋找他們,除此之外絕無他意。”


    那女子哼了一聲,一手將翠心扔在地上,劍尖仍不離開她的頸部,說道:“你們這些人說是一套,做事一套。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們,既然是來盜寶,又何須遮遮掩掩!”樂異揚環顧四周,說道:“我並不稀罕這些寶貝,我隻求你不要傷害翠心。”那女子冷笑道:“嘿嘿,你倒很心疼這個女孩。越是這樣,我越要你得不到她。”


    翠心聽見二人對話,心中一喜一憂,喜的是樂異揚心中確實在乎自己,憂的是自己深陷魔爪,不等會知能否順利脫身。


    樂異揚道:“既然如此,姑娘,得罪了。”話剛落音,青雲玄空劍已經出手,直逼那女子胸口。那女子未料到樂異揚會偷襲,倉促之間隻得收劍迴擋。樂異揚翻身避開,劍刃直取她的手腕。那女子右手一沉,避開鋒芒,左手提起翠心的衣領,擋在自己身前。樂異揚心中一驚,不敢硬來,隻得將劍收在身後,單掌去奪翠心。那女子後退一步,右手的劍已經從翠心的腋下襲來。樂異揚兩手指夾住尖,力將劍迴送,那女子突感虎口麻,無力與他對抗,隻得鬆開手中的劍。樂異揚手掌正想朝她頭部擊去,隻見她已從身後取出短劍架在翠心脖子上。樂異揚見狀,揮掌朝他身後擊出,隻見牆壁上的數盞燈燭忽的熄滅,並隨掌風掉到地上。


    樂異揚立住身子,問道:“姑娘何必如此?”那女子道:“你果然是陰險狡詐之人,對付你,就得用這種手段。”翠心聽罷,不甘心自己的情郎被別人侮辱,說道:“你才是陰險狡詐之人,趕快放開我。”那女子哼了一聲,怒道:“閉嘴,這裏還輪不到你開口。”翠心沒想到她年紀輕輕,說話竟然這麽兇,比鏡月有過之而無不及,被她這樣一吼,嚇得不敢在說話,兩眼無辜地望著樂異揚,欲哭無淚。


    樂異揚心中一片混亂,想道這個女子身手不凡,救人之事不能胡來,隻可智取,不然可能傷及翠心性命。想到這裏,他放下手中的青雲玄空劍,說道:“姑娘,現在我放下武器了,你也可以鬆開翠心了吧。”那女子見他劍已離手,卻擔心他使出什麽暗器,仍將翠心抵在身前,問道:“你是他什麽人,這麽在乎她?”樂異揚沒想到她會這麽問,望了翠心一眼,隻見她雖身處險境,眼神中仍是那樣含情脈脈,心中不禁有些許慚愧,心想:“她是我帶下山穀的,我要對她負責。雲兒已經不在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再見他。而今心妹是我最近的人,我一定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那女子見他默默不語,又說道:“看你年齡不大,難道是你的妻子?”樂異揚如實迴答道:“我剛滿十七歲,而今尚無妻子。”那女子聽後愣了一眼,恨恨地說道:“既然如此,我殺她放她便與你無瓜葛。”


    樂異揚兩忙上前一步,說道:“姑娘,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又何必不依不饒?”那女子道:“你們擅闖幽寂穀寶地,我本來不僅要殺她,還要連你一塊殺掉。可惜我武藝平平,不能親手除掉你。但你不要高興太早,隻要進入石室,你是必死無疑。”


    樂異揚聽後雙腿酥,不知該作何迴答。那女子見他思索不定,臉上似有懼意,冷笑道:“怎樣,怕了吧。如果害怕,當初就不應該存有不良的居心。”樂異揚心想,她雖如是說,自然是給自己留下了退路,於是故意說道:“我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既然我們能進來,自然又出去的法子。”


    那女子一怔,說道:“你不是我們的人,怎會知道出去的法子?糟了,難道你是……”樂異揚不知她為何如此驚慌,連忙問道:“姑娘,請你把話說完。”那女子哪裏肯聽,順手鬆開翠心的衣領,隻身翻到石牆邊上,用手快按了一個機關,她身後就打開一個石縫,隻容一人側身通過。那女子縱身躍出石室,石縫隨即關閉。


    樂異揚來不及追趕,現將翠心扶起,問道:“心妹,你麽事吧?”翠心嬌聲道:“樂公子,多虧你剛才相救。”樂異揚道:“沒事就好,當務之急,是趕離開這個石室。”翠心道:“這裏到處這麽邪氣,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樂異揚迴想剛才那位女子的話,似有所悟,淡淡說道:“難道這裏是某個人的陵墓?”翠心聽後,心中害怕,說道:“樂公子,我們在墳墓中了。現在如何是好?”樂異揚不知作何迴答,隻安慰道:“心妹,先別慌張,我們慢慢尋找,總能找到離開的辦法。”


    翠心點點頭,望著滿屋的珍寶,想到自己年僅十五歲,如今可能葬身此地,心中盡是惆悵之情。她抬頭向樂異揚望去,隻見他在石壁上小心翼翼地尋找這開門的機關,方才放心下來,心想:“但願樂公子能夠帶我離開這裏。如果萬一出不去,能與自己心愛的人死在一塊,也算是一種福氣了。”這時她想到了翟鏡月,想到她與梅九通一起掉下山崖,自言自語道:“唉,不知翟姐姐如今怎樣了,但願她和梅大哥安然無事。”


    樂異揚在剛才女為女子離去的地方反複摸索,仍未找到開門的機關。他耷拉著腦袋迴到石室,一言不語。翠心說道:“樂公子,你先休息一會,說不定那位女子等會還會迴來。”樂異揚歎氣道:“她存了必殺我們之心,哪裏還會迴來。如果我們不想辦法出去,恐怕真的要困在這裏了。”說完朝周圍的金銀珠寶忘了一樣,想起剛進石洞見到的人骨,心中唏噓不已。翠心將頭靠在他的胸前,輕輕說道:“能夠與樂公子這樣相處,心兒就是死了也願意。”


    樂異揚不禁心頭一動,想到來紀雲的音容笑貌,想到她這時已經迴到悠雲山莊,迴到師兄6之誠身邊,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對之前自己與她在衛州分別的決定感到欣慰。樂異揚看著懷中的翠心,想到她雖出自青樓,但仍對自己用情轉深,心中感動不已,說道:“心妹,這次讓你受苦了。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把你送進山洞。”翠心微笑道:“世事哪能預知呢?不過,樂公子,我還是寧願藏進這個山洞。不然,我早就被上麵的老虎吃掉了,哪能與你這般悠閑地說話呢?”樂異揚笑了笑,想到她的話確實有理,便不去反駁她。


    翠心說道:“樂公子,要是翟姐姐見到這麽多黃金珠寶,她一定會很開心。”樂異揚也想起梅九通和翟鏡月,說道:“還不知翟姑娘怎樣?如果讓她選擇,我想她是不會拿自己性命來換取這些珍寶的。”翠心道:“是啊,翟姐姐雖然愛財,但心地不壞。”樂異揚想起翟鏡月在京城的那些事情,不禁開懷一笑,說道:“翟姑娘聰明得很,梅大哥遇到她,難逃他的手掌心。”翠心道:“翟姐姐喜歡梅大哥,梅大哥也喜歡翟姐姐。以前一個是京城名捕,一個是青樓老板,兩人在一起難免世人非議。這些事情,我們別情樓的姑娘都知道。現在兩人離開京城,拋去了各種煩惱,到能安心在一起。卻不料一到河北,就碰上了這樣的事情,真是老天妒忌,讓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說到這裏,又想起自己的心事,不僅抽泣起來。


    樂異揚安慰道:“心妹,事情必不會這麽壞。翟姑娘與梅大哥終究還是在一起……”說到這裏,他也不忍心再說下去。


    兩人默默無語,各自想著心事。時間不知過了幾許,石室內的燭光逐漸暗淡下來。翠心道:“蠟燭都燃光了,我們再也出不去了。”樂異揚起身向石壁走去,說道:“這裏還有幾根蠟燭。”他拾起地上的蠟燭,走到另一邊,將蠟燭點燃。翠心道:“樂公子,這樣維持不了多久。你過來吧,我想躺在你的懷裏。”樂異揚迴到翠心身邊,將她摟在懷裏,想到:“心妹,你是個好女孩,要是下輩子還能碰到你,我一定會娶你。”


    蠟燭一根一根熄滅,石室裏麵的珍寶都漸漸失去了光澤。樂異揚看著身邊的一切,心中歎息道:“可惜沒有殺了杜重威為父母報仇。他若投降契丹,契丹必將勢如破竹,中原百姓又得生靈塗炭。契丹皇帝連連南侵,貪圖的莫過於中原積世的財富。耶律德光窮兵黷武,到他死去的那刻,身邊的珍寶興許還沒有這裏的多。可是擁有這麽多寶貝有如何,哪能敵得過人間的真情。我樂異揚今日雖然死在這裏,身邊還有心妹相陪。雲兒以後若是得知了,定會為我的死傷心。這樣就已經足夠……”


    室內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樂異揚已經開始頭腦暈。他對著翠心說道:“心妹,我沒能夠保護好你,對不起。”翠心迷迷糊糊說道:“樂……公子,你別……真麽說,今日我能夠跟你死……在一塊,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樂異揚想到兩人終究逃不出去,也不再做任何念想,心頭一酸,眼淚不經意地流了出來。他將翠心平放在地上,從旁邊的石桌上去了一件金縷衣替她穿好。又將青雲玄空劍放在她的身邊,自己也默默地與她一起躺下來,慢慢閉上眼睛。樂異揚感到胸口開始悶,他倒運真氣,封閉體內數條心經,方才感到舒適一點。他自知維持不了多久,但想到隻要有一口氣,就要好好活著。


    這時,樂異揚腦中閃過幼時父母的身影,想起與他們在潞州的美好時光,又想起與養父在代州的十幾年時間,想起好友令狐城、想起北平王劉知遠、郭威,又想起來紀雲、6之誠、顯允煥,想起平山派的白問及、褚餘生,以及約定的武林大會,想起耶律鍾盈、鹿萬理、鶴連天,又想起後來在京城遇見了一幹人等,想起豐若香那個小丫頭,還有她的姑姑6司怡、母親豐雪憐,以及別遠清、翟鏡月、梅九通、杜遲、郭榮,還有心懷叵測的杜重威和拓跋濟予,當然還有素未謀麵的杜李守貞和耶律德光。沒想到這幾月生了這麽多事情,如今都與自己不相關。想到這裏,樂異揚頓覺心頭輕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樂異揚剛一睡著,封住的心經就開放,氣血在體內迴流,他感到胸口極度悶,全身各處肌膚熱,但背後卻陣陣冰冷。樂異揚詫異不已,用力坐起身來,反手在背後摸了一番,確實感到皮膚涼,裏麵似乎有一層東西。


    樂異揚心中不解,想起當日與白問及比武的經曆,似乎正是這層東西救了自己一命。樂異揚轉頭看了身旁的翠心,見她臉色已經蒼白,嘴唇稍稍紫,於是用手指放在她鼻前試探,隻覺她的體內尚有氣息流出。樂異揚心中暗喜,在她胸口、背後各點了幾道穴,封住她的七經八脈,暫時保住她的性命。隨後取出青雲玄空劍,用劍刃在自己背後劃了一道口子。樂異揚忍住疼痛,將那層像紙一樣稀薄的東西取了出來。他來不及去管自己背後的傷口,將它拿到盛有夜明珠的石桌上,仔細一看,差點跳起來,這層東西竟然是半塊金帛,從形狀上來看,正是從密雲洞取出來的那塊金帛的另一端。


    樂異揚著實吃了一驚,來不及思索,卻見金帛上麵有一處正是描繪的這石室的構造地圖。樂異揚在上麵現標記好的似北鬥七星擺列的開門機關,於是急忙到石壁上尋找,見到一處巴掌大小石壁上突出的七個石子。樂異揚同時按住這些石子,石壁果然慢慢打開,現出一條石縫,從石縫另一邊透進陣陣清風,樂異揚用力吸了幾口,方才感到舒服許多。他轉過身,將翠心移到石縫邊上,解開她的穴道,隻見翠心臉色慢慢變得紅潤,嘴唇顏色也開始恢複,心中的擔憂方才放下。


    樂異揚將金箔放進胸口的衣服裏麵,然後坐在翠心身邊,等著她慢慢醒來,心想:“如果不是氣血迴流時覆蓋在金帛上的皮膚充血緩慢導致背部冷,我可能到死都現不了這個天大的秘密。這塊金帛難道是有人故意放到自己體內?那會是誰呢?”


    6之誠那裏有一塊殘缺的金箔,要是加上樂異揚這塊,就成了一塊完整的藏寶地圖。如果隻有6之誠的那塊金帛,盜寶之人就算能夠找到這個山洞,裏麵機關重重,一不小心就身異處。如果最後僥幸來到藏寶石室,也難逃窒息而死的厄運。樂異揚想到那個女子不知什麽來路,竟將自己和翠心騙到石室,想讓他們困死在這裏,心中仍然驚魂未定,隻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翠心聽見他的歎息聲,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仍在石室中,柔聲說道:“樂公子,看來老人家說得是對的,生前死在哪裏,魂魄就會留在那裏。看來我們在陰間還是出不了這個石室。”樂異揚輕輕掐了她的手臂,翠心大叫一聲,說道:“樂公子,你無緣無故幹嘛捏我?你把人家弄疼了。”樂異揚哈哈笑道:“你還知道疼,就說明還活著啊。”翠心又自己掐了手臂兩下,歡喜地坐起身,說道:“樂公子,我們居然還沒死,我們居然還活著,這到底怎麽一迴事啊?”


    樂異揚擔心翠心知道太多會引來殺身之禍,故意對他隱瞞金箔之事,隻說道:“天無絕人之路。”翠心天真地說道:“一定是老天爺看到樂公子人這麽好,想讓你為天下百姓再做些事情。”樂異揚聽後傻傻地笑了,這一笑,背後的傷口又痛起來。樂異揚不知背後傷口如何,欲解開衣服細加查看,於是對翠心說道:“心妹,你轉過身去,我馬上要脫衣服了。”


    翠心聽後一驚,雙頰忽然變紅,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心想:“沒想到樂公子這麽直接,等會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其實我的心早給了他。今日又與他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走了一番,今生不管生什麽事情,也要與他在一起”。翠心正美美地幻想著,雙手不停地擺動著自己的衣帶。


    樂異揚怕她誤會自己,連忙說道:“心妹,你不要亂想。”翠心嬌聲迴答道:“樂公子,你不用說什麽了,你做什麽我都願意。”樂異揚已經用衣服纏住傷口,說道:“心妹,可以轉迴身了。”翠心緩緩抬頭,看見樂異揚衣衫完整,正對著自己微笑,心中難免有所失望。樂異揚見狀,說道:“心妹,你的心意我明白,有情人終會成為眷屬。”


    樂異揚本想表達自己並不是他的有情人,但在翠心聽來,認為他指的是現在時機不成熟,但以後終究會在一起,又忽的歡喜起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金縷衣,說道:“樂公子,你給我穿得是什麽啊?”樂異揚答道:“這是金縷衣,是我在石桌上取來的。”翠心開心地笑了,將金縷衣收好放進衣服裏麵,緩緩念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翠心口中念得的這是唐朝憲宗皇帝寵妃杜秋娘作的《金縷衣》,這詩勸人要珍惜光陰,少年憤圖強。翠心見樂異揚若有所思,笑著說道:“樂公子,心兒不過是一個青樓女子,平時沒讀什麽書,隻背得幾唐詩,你莫見笑。”


    樂異揚說道:“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心妹,謝謝你的寄語,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說完,又朝石桌望了一眼,對翠心說道:“心妹,我們走吧。這些金銀珠寶,就讓他們永遠藏在這石室中。”


    翠心點點頭,跟著樂異揚一起走進石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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