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榮,男,三十一歲。曾經的身份是博海集團經營部經理。


    海家是做食品飲料生意的,尤其最近幾年,他們開始經營自己的純天然無汙染果園,打著健康果飲的旗號幾乎占據了飲料市場的半壁江山。


    盛夏對海家的私事了解不多,隻依稀記得去年有新聞爆出博海集團的繼承人出了嚴重的交通事故,博海的股份也曾有過小幅動蕩。後來怎樣他就不大記得了,因為跟海家不熟,也沒有刻意關注這方麵的消息,沒想到海家的那個繼承人卻是被關到了這裏。


    “不是車禍嗎?”這是盛夏最好奇的地方。


    “是車禍。”海榮靠著他的膝蓋,語氣很平淡,“不過車禍也是別人安排好的。我當時傷挺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說著,海榮把衣領往下拽了拽,讓他看自己肩膀上連著後背的一大片傷疤。


    盛夏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海榮躲了一下,低聲笑了起來。


    “誰幹的?”盛夏不相信這麽狠毒的招數會是毫無利益關係的人做出來的。


    海榮沒出聲,他看著一個肥胖的中年人蹣跚的走到鋼琴前麵,小心翼翼的在琴鍵上摸索了半天,然後像模像樣的彈起琴來,才壓低了聲音說:“不確定。應該是我爸養在身邊的女人和她的兒子。”


    “你怎麽知道?”


    海榮閉著眼睛隨著曲調哼了一段,然後抬起頭看著盛夏說:“這裏還有人跟咱們是一樣的。這個人有外麵的關係。”


    他的相貌並不出奇,但一雙眼睛卻生的很好看,大且有神。盛夏伸手在他的睫毛上輕輕摸了摸,海榮眨了眨眼,並沒有躲開。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海榮握住他的手指輕輕捏了捏,漫不經心的說:“我出事之後,博海的情況非常穩,我爸還有閑心帶那女人去參加什麽慈善拍賣會。那女人的兒子現在已經公然跟著我爸一起出入公司了。”


    海榮的手掌比盛夏的寬大,手指也要略長一些,手背上還帶著傷。這是一雙純男性的手,寬厚有力。


    “那你爸爸呢?他什麽態度?”


    海榮歎了口氣,“他老了,沒那麽精明了。”


    盛夏心想自己的老爸倒是一直都很精明,可惜去的太早。如果他還活著,肯定不會像自己這樣輕易就中了別人的暗算。


    “你說的那個跟外麵有聯係的人是誰?”盛夏突然想起了極其重要的事情,“能不能讓他幫我打聽打聽我母親的情況?”


    “都關在這裏,總有機會認識的。”海榮放開他的手,慢吞吞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打聽消息的事情我會跟他提的。”


    “謝謝。”


    海榮隨著鋼琴的節奏哼了起來,然後笑著說:“這人彈得不錯。”


    盛夏側過頭看著那個彈琴的胖子,越看越覺得眼熟。他記得幾年前他曾經陪同父母看過一場演奏會,當時有個很出名的鋼琴家叫李晟。


    “沒錯,他就是李晟。”海榮看他的表情猜到他在想什麽。


    “真的是他啊。”盛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李晟的手指雖然靈活地撥動琴鍵,但他的眼睛是空的。


    他跟他們不一樣。


    盛夏心裏忽然就有些害怕,他不想像這人一樣瘋掉,他不想在這個地方關一輩子,活得像個囚犯。


    盛夏看著海榮,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一定要出去。”


    海榮與他對視片刻,極突然的伸手摟了他一下,耳語般念道:“我也要出去。隻要離開這個地方,我就有法子翻牌。”


    兩人對視了一霎,彼此都覺得看到了另外的一個自己。


    兩個人若無其事的分開,海榮開始沿著書架繞圈子,盛夏則走到鋼琴旁邊,在地上坐了下來,靜靜傾聽演奏。


    《伏爾塔瓦河》,熟悉的樂曲,然而樂聲中卻不再激蕩著熱烈的情懷,沒有獵人悠揚的號角迴蕩在茂密的森林之中,也沒有村莊裏傳來的孩童的嬉戲,有的隻是無邊無際的死寂。浪花拍打著河岸,濺起寂寞的水花。


    盛夏在琴聲中閉上眼。


    李晟的伏爾塔瓦河是一條沒有生命的河。


    暑熱的天氣倏忽而過。第一場秋雨落下來的時候,盛夏終於得到允許可以在每周的活動時間到樓下的運動場去散散步。


    這是被關進來之後,盛夏第一次走出十號樓。


    運動場周圍分別是七號樓、八號樓和九號樓。這四棟樓當中安保設施最為嚴密的就是九號樓,海榮告訴他說:“這裏麵關著的都是在警方那裏特別標記過的重刑犯,如果不是精神有問題被送到這裏,隻看他們犯下的罪行,槍斃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夠的。”


    盛夏以前也聽人說起過霍家的西嶺精神病療養院在這方麵是跟政府有合作的,但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能和這樣的人比鄰而居,並且在病理學的意義上被劃分為同一個群體。這讓他感覺十分微妙。


    活動範圍擴大了,盛夏也終於有機會看清楚所謂的重症院是怎麽一迴事。四棟樓的安防就不必說了,樓外麵還有一圈堪比監獄的圍牆,牆頭和頂樓一樣掛著電網。至於高牆轉彎處是否真有瞭望室,高樓擋著,盛夏也不知道。他隻知道這樣一個地方,絕對不是他拿著一支圓珠筆單槍匹馬就能殺出去的。何況,就算衝出了重症院,外麵又是什麽樣的情況呢?


    兩眼一抹黑的莽撞行動無異於自己找死。


    盛夏暫時歇下了蠢蠢欲動的心思,轉而關注起自己的處境來。能有機會出來走一走,雖然一個月裏隻有一兩次這樣的機會,但接觸的人還是多了起來。盛夏也發現了另外兩個與他相似的病友,其中一個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他原來應該是個胖子,短時間的體重減輕讓他看起來皮膚鬆弛,走路的樣子頹然而疲憊,顯出一種遠遠超出年齡的老態。盛夏很仔細的觀察了他一段時間,很遺憾的用目光在他羸弱的軀體上打了一個叉。


    另外一個是個年紀不大的女人,看外表長得還不錯,身材也凹凸有致。盛夏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種克製,一種竭力想要冷靜下來的隱忍。她看上去要比之前的男人更有理智。盛夏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主動接近這個女人。一方麵,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守衛的襯托之下,她的體能實在不夠看。另外的原因就是她的神情實在太驚慌了,這讓盛夏有些懷疑她的精神狀態。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的盟友,聽起來就不怎麽靠譜。


    海榮看出他在做什麽,找了個機會悄悄提醒他說:“他們不行。”


    盛夏也知道他們不行,他也知道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人多力量大就能夠辦到的。但尋找同類的是人類的本|能,盛夏也無法抗拒。


    “我知道有一個人能行。”海榮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說:“有機會讓你認識。”


    他們倆坐在跑到邊上嘰嘰咕咕的說話,對比周圍一群漫無目的的病人,多少有些顯眼。但盛夏已經發現了,守衛其實對於病人之間的接觸並不是很在意——養在籠子裏的兩隻小老鼠交頭接耳誰會在意呢?


    盛夏警覺,“是誰?”


    海榮仰起頭,眯起眼睛愜意的曬太陽,“見了你就知道了。”


    海榮說的這個人名叫南唐,很漂亮的一個年輕人,大眼睛,巴掌大的小尖臉,皮膚細細白白,是時下最走紅的那一款小鮮肉。


    當然,盛夏後來也知道了,這個南唐確實是個小鮮肉。他是一位藝人,選秀節目出身,後來參演了一部頗受好評的偶像劇,拿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獎。正準備接拍自己人生中第二部電視劇的時候,不知道得罪了那一路大神,被人黑了一把,直接關進了重症院。


    盛夏聽海榮說到八號樓的時候就有點兒心驚肉跳,看看南唐的長相,再想想之前八號樓的主管醫師是那個被他弄死的路永川,他總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什麽了不得的隱情。


    海榮就住在盛夏的斜對麵,那天晚上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看見盛夏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找了個機會解釋說:“南唐沒事,路永川沒敢動他。”


    盛夏意外了,“為什麽?”


    “南唐在外麵有人關照。”


    盛夏了然。南唐雖然隻是一個小藝人,但他之前也挺紅,認識幾個權貴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好奇南唐到底得罪了什麽人,能把人弄到這裏來的,可不會是什麽普通人。


    海榮又說:“他的經紀人叫李樹,每個開放日都會來看他。”


    盛夏頓時醒悟,“消息是他帶進來?”


    海榮輕輕頜首。


    盛夏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枯坐在運動場另一邊抱膝發呆的小鮮肉,正琢磨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唿,就聽海榮說:“你別過去,他不會理你的。”


    “你怎麽搭上他的?”


    海榮搖搖頭,“沒搭上。也就是能說幾句話。等我找個機會跟他說一說。”


    盛夏心想這人戒心還挺重。


    海榮歎了口氣,“都是被身邊的人給賣了。他年紀小,受不了也是正常。”


    盛夏默然。


    “噯,說點兒好消息吧。”海榮伸了個懶腰,轉過頭看著他,“你知道下禮拜又有人來參觀嗎?”


    盛夏搖搖頭,心想就這麽一個鬼地方,關著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到底有什麽值得來參觀的?


    “好像是一些有來頭的家夥。”海榮說:“又可以改善一下夥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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