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東暉目送她離開,滿心都是不可思議的感覺。他母親竟然跟他說了這樣的話,好像他們兩個人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似的。他們之間在一起的時間很少,接手父親的公司之後,又因為公司決策方麵的事情與她多次發生爭執,並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維持著不冷不熱的狀態。但她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狠話。難道說救不出這個舊友的兒子,她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打算認了嗎?!


    霍東暉又是生氣,又有些茫然。他在接受公司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要在工作中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感情用事。


    難道這樣做也錯了?


    十號樓316病房,海榮焦急的等待著夜幕降臨。他今天被選中去參加戶外活動,並且遇到了南唐。他從南唐那裏得到了不少新的消息,迫不及待的等著想跟盛夏分享。


    入冬之後,天氣越來越冷,病房裏供暖並不足,所以守衛除了例行巡邏之外,也喜歡在暖融融的監控室裏呆著。反正監控係統在正常運轉,真有什麽情況他們也能第一時間知道。這樣一來,海榮和盛夏之間的聯係倒比原來緊密了許多。


    不過今夜注定是個讓人難以入眠的夜晚。


    晚飯過後不久,走廊裏就出現了一隊醫護人員,他們貌似隨機的挑選了幾個病人,蒙住眼睛,四肢固定在推床上帶走了。


    這其中就有盛夏。


    盛夏在被點名的一瞬間想起了陳柏青。這個人在上次被電話叫走之後就再也沒露麵。如果他此刻就在療養院的話,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會不會有所改變?這個想法在他腦子裏一閃,就被拋到了一邊。竟然想要向屠夫尋求庇護,自己這是昏了頭了嗎?


    然而在身處絕境的時候,哪怕是一丁點的希望都會被放大,變得格外的吸引人。


    盛夏為自己一瞬間的脆弱而倍感恐懼。


    經過一係列相似的複雜而謹慎的流程,盛夏被送進了一間陌生的實驗室。


    盛夏知道,在這個所謂的醫學研究的過程當中,他所起的作用隻是充當一個微不足道的培養體。在這些穿著白大褂的屠夫的眼睛裏,他的作用等同於一隻小白鼠。無論他是死是活,對他們來說,都隻是一個實驗結果。


    盛夏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裏長出滿身豆粒大小的皰疹,痛癢入骨。尤其是背後,因為與床麵擠壓摩擦,感覺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


    盛夏不得不用起所有的意誌力來抵擋自己想要去抓撓的衝動,沒有人提醒他要怎麽做,但他知道這些表皮微微泛著水光的皰疹必然一碰就破,破了就免不了會留下疤痕。他不在意自己的皮膚是否細膩光滑,但是這樣的疤痕會成為他生命中最恥辱的烙印,會在他每次照鏡子的時候刻薄的提醒他曾經經曆過怎樣的淩|辱。


    如果可以,他希望把這一段經曆深深的埋藏到記憶的最深處,一輩子也不要再想起。


    天快亮的時候,盛夏開始發燒,他的意誌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來抵抗越來越昏沉的神智。他不想在這樣的地方徹底昏睡下去。


    他不想死。


    然而他真的活下去了,這樣的經曆還會繼續重複。


    這真是令人絕望的事實。


    盛夏醒來的時候,實驗室隻有兩個助理守著一堆他看不到的儀器在工作。窗外是陰沉沉的天幕,像是正在孕育一場暴風雪。昏暗的天色讓他猜不出具體時間。


    實驗室的門推開,霍東琴推著小車走了進來,看見病床上的盛夏睜著眼,眼裏浮起一絲微笑來,“我就猜你該醒了。”


    看見信得過的人,盛夏心裏微暖,卻不敢當著另外兩個助理的麵有所表示,隻能輕輕眨了眨眼,表示打招唿。


    霍東琴的眼睛彎了彎,轉頭對另外兩個人說:“小王、小朱,我照顧病人吧,你們倆快去吃飯。食堂今天做了香辣蟹,去晚了可趕不上了。”


    兩個小助理跟她開了幾句玩笑,又囑咐了幾句,就一起出去吃飯了。霍東琴很小心的關好房門,這才把推車推到病床前,替他把床頭搖了起來。


    霍東琴低著頭對他做了個口型:有監控。


    盛夏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


    霍東琴盛了半碗粥,試了試溫度,一勺一勺的喂他,一邊壓著嗓子用氣音悄悄說:“多吃點兒,盡快養好身體。下周就是聖誕節——霍先生的母親是基督徒。”


    盛夏起初還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提聖誕節,聽到最後一句話才反應過來。如果霍家的太後娘娘是教徒,那就意味著霍家的人會重視這個跟宗教有關的洋節日,連帶著,霍氏的大小企業也會應景的重視這個節日。


    霍東琴微微頜首,“療養院也會有活動。”


    盛夏心頭一動。


    霍東琴說:“就在那天晚上動手。”


    盛夏有些急切的說:“我還有同伴。”


    霍東琴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


    盛夏知道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實在有些得寸進尺了,他自己能不能順利的從這裏出去尚是一個未知數。憑白欠了別人這麽大的一個人情,這會兒還要自作主張的給任務增加難度。他不是不知好歹貪得無厭的人,但是丟下海榮和南唐就這麽離開……他又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設定。即便他離開之後再帶著幫手迴來救人,也無法否定他背叛了小團隊的事實——口頭契約也是契約。再者,從他離開到再次迴來,這期間萬一出點兒什麽意外呢?


    盛夏一想到這種可能,就覺得滿心焦灼。


    霍東琴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我會跟她講。”遲疑了一下,又說:“行動那天,如果他們跟你在一起,或許有希望。”


    “謝謝。”盛夏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也是米蘭能夠做到的最大限了。


    霍東琴笑了笑沒出聲。她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做的也不過是力所能及的事。眼前這個小年輕在這裏過的什麽日子,她也不是沒看到。這會兒見他還能想到自己的同伴,心裏倒是對他高看了一眼。


    他其實也還是個孩子呢,霍東琴心想。她自己的兒子也差不多這個歲數,雖然身體不好,但是家裏人都寶貝似的寵著,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這樣一想,越發覺得這孩子重情重義,很是難得。


    霍東琴忍不住安慰他,“會好的。”


    盛夏看著她,突如其來的就有了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泰莉的年齡其實也跟眼前的女人差不多,但是她愛美,又花了很多精力在保養上,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永遠光彩照人。還總鬧著讓盛夏管她叫姐姐。


    盛夏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淡綠色的被子上。


    霍東琴看著他,想要說什麽,視線隱晦的掃過監控的方向,又全部忍了迴去。


    實驗室裏是沒有白天和黑夜的,有的隻是實驗的開始、過程和結束。而且無論是什麽時候,總會留著值班的人,觀察那一大堆盛夏看不懂的儀器,記錄各種數據,還要定時測量盛夏的各項體征,采集血樣等等。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盛夏根本沒辦法安然入睡,隻好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描繪療養院的地形圖,構思逃跑的計劃中每一個可能會出現的細節,再逐一設定會遇到的阻礙:來自客觀條件的、來自守衛的、以及……


    就在這一遍又一遍的假設中,盛夏突然間注意到一個問題:療養院的形狀像一個葫蘆,大門就相當於是葫蘆嘴。而葫蘆的左右兩側和後方都是未經開發的原始叢林,這就意味著所有的人都要通過葫蘆嘴才能出去。而重症院的人更糟,他們要先通過前後院之間的大門,然後才有機會穿過前院離開這裏。


    萬一出現了什麽意外事故,比如發生火災或者某種難以預測的自然災害,這裏的人,尤其是重症院裏的那些工作人員要怎麽逃生?!


    越是深想,盛夏就越覺得這個猜想不是沒有道理的。重症院一定還有出口。但是從他們能夠看到的範圍來講,中間是運動場,周圍包圍著四棟重症樓,重症樓的外圍就是架著電網的高牆,典型的迴字結構。在重症樓和圍牆之間是什麽情況,盛夏這種偶爾出來放個風的病人是看不到的。


    或者不止十號樓的背後有一扇通往前院的大門,在其餘幾棟樓當中,有一棟樓的後麵也有一個輕易不會讓病人知道的後門——有後門,就意味著門外一定範圍內是經過人工整理的,另有出路可以安全下山。


    如果這個猜測屬實,那麽內應就必不可少。而且南唐說得對,如果這個內應在療養院裏權限過低的話,隻怕沒有能力摸到後門的鑰匙或者口令。


    那麽米蘭和霍東琴是不是也想通過這條路來救他出去呢?


    盛夏覺得有必要找個機會再跟霍東琴好好通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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