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和海榮跑了一身的汗,一停下來很快就冷的受不了了。兩個人靠在一起,心裏都巴望著男人說的接應快點兒來。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的樣子,男人手裏那個手機似的東西發出叮咚一聲響,男人低聲說:“好了,來了。咱們走。”


    難兄難弟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幾分鍾之後,他們看到了一輛深色的越野車。


    帶路的男人走過去跟駕駛座裏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迴過身衝著盛夏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上車。”他拉開後座的車門。


    盛夏一肚子的疑問,卻什麽都不能問。他扶著海榮先坐進去,正要上車的時候,被帶路的男人攔住了。


    “怎麽?”盛夏警覺。


    黑暗中,男人似乎笑了一下,“知道我們為什麽來早了?”


    盛夏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說這個。


    “你們倆的體力太弱,”男人離他很近,微微俯身的姿勢給盛夏一種壓迫感,“我本來以為你們倆的速度會拖後腿……”


    盛夏對他的說法感到不滿。但這男人的體力、速度,各方麵確實要比他們強。即便盛夏的身體狀況處在最佳狀態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而且這男人還剛剛帶著他們脫離了險境。這樣一想,盛夏更說不出什麽了,心裏卻覺得有些憋屈。


    男人的聲音裏透出一絲調侃,“不過你們挺讓我意外的。”


    盛夏詫異。


    男人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說:“有一股拚命的勁頭。我喜歡。”


    此處要不要插一句謝謝?盛夏心想,可是老子到底要謝什麽啊?!


    男人退後一步,對司機做了個手勢。


    盛夏看他的架勢就知道他不會跟著他們一起走。或許這也是他們交易約定好的一部分,人交出去了,交易也就結束了。


    “我們還會見麵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轉過身飛快的消失在了密林裏。


    車裏除了司機之外,副駕駛座上還有一個人。兩個人均為男性,沉默寡言,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


    他們跟之前帶他們逃跑的男人似乎還不是一路的。


    米蘭的安排比盛夏預料的還要周全。盛夏疲憊的靠著後座,倦意湧上來,渾身都酸痛了起來。然而神經還是緊緊繃著的,他想睡也睡不著。


    海榮靠著他的肩膀,兩個人的手緊緊握著,誰都沒出聲。


    車子在沉默中靜靜向前行駛,夜晚漫長的仿佛永遠都到不了盡頭。


    天快亮的時候,車子離開公路駛入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區小鎮。小鎮不大,粗粗看去百餘戶人家,車子穿過小鎮,沿著新修的公路慢慢爬上了山坡,駛入一座幽靜的莊園。莊園中林木茂盛,綠地寬廣,每一棟別墅之間的距離都相隔很遠,而且房屋周圍還種了很多樹,即便是在枝葉凋零的冬季,外人也很難隔著爬滿綠藤的院牆窺伺院中的情形。


    車子穿過長長的林蔭道,在一道雕花鐵門外停了下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用遙控器打開了鐵門,轉頭對後座上的兩個人說:“兩位先休息一下。我老板大概要晚上才能過來。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我叫譚江,是霍先生的助理。”


    譚江二十多歲的年紀,話不多,沉穩幹練。盛夏有些疑惑他說的是霍先生的助理,而不是米蘭的助理。他口中的霍先生,難道是指米蘭的兒子?


    盛夏推開車門,久違了的自由的空氣撲麵而來,然而兩個人心裏卻都有些不安。這裏就是逃亡路上的一個加油站,不知道眼下安穩的畫麵到底能夠維持多久,前麵等待著他們的又是什麽。盛夏甚至有種錯覺,仿佛看見他們的身體站在自由的天空下,而靈魂卻仍然掙紮在療養院汙濁的空氣裏。


    自由於他而言,仍是一個遙遠的東西。


    別墅裏一應物品都很齊全,但看得出有段日子沒住人了,窗台上沒有盆栽,沙發上沒有翻開一半兒的雜誌,茶幾上沒有水杯和零食盒。每一個角落都打掃的幹幹淨淨,像售樓處展出的樣板房。


    唯一有煙火氣的地方就是廚房和餐廳。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和豐盛的早餐,都仔仔細細的罩著保溫罩。豆漿、小米粥、小籠包、兩種口味的餡餅以及幾份小菜,這原本是日常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畫麵,盛夏和海榮看在眼裏卻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四個人坐下來一起吃早飯,早餐吃到一半兒的時候電話鈴響了。譚江起身去接電話,幾分鍾之後又走了迴來,把手機遞給了盛夏。


    盛夏疑惑的接過手機,就聽一個女人的聲音哽咽的問道:“是盛夏嗎?”


    盛夏試探的問道:“米蘭阿姨?”


    “是我。”米蘭聽到他的聲音,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盛夏的眼圈霎時紅了。


    “都怪我,如果我跟她沒有鬧脾氣……”米蘭泣不成聲。


    哭聲漸小,電話裏換成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盛夏,我母親有些激動,你別介意。”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音調的轉折有種醇和優雅的感覺。隻聽這一把聲音,盛夏就覺得這個男人的性格要比他更加成熟穩重。


    “不會。”盛夏抽了抽鼻子,“詳情我雖然不清楚,但其實……還是我連累了我媽媽。”


    “不要這麽說。”男人的聲音不疾不徐,令人倍覺安穩,“如果所有的受害人遇到糟糕的事情都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監獄這種東西了。”


    盛夏苦笑。他知道男人是在寬慰他,開始他要怎麽寬慰自己?


    “盛家的事情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你們先好好休息,晚上我會抽時間過去,到時咱們再細談。”停頓了一下,男人說道:“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霍東暉,米蘭是我媽媽。”


    “謝謝霍少,”盛夏認真的道謝,“也謝謝霍夫人。”


    “客氣話就免了吧,咱們見麵再談。”霍東暉輕笑,“如果有什麽需要你跟譚江說。”


    盛夏遲疑了一下,“好的,見麵談。”


    他最想問的就是泰莉的情況,但這件事電話裏隻怕是說不清的。盛夏隻能勉強忍耐,等到見麵之後再詳細打聽。


    他把手機還給譚江,慢慢在記憶裏搜尋有關霍東暉的消息。他記得去年冬天,霍東雲過生日的時候,他似乎在酒會上見過霍東暉一麵。當時霍東暉跟霍東雲站在一起,同行的公關部部長悄聲告訴盛夏,“那個人是霍東雲的堂弟。”


    盛夏記得霍東雲的性格挺傲氣,輕易不會把誰看在眼裏。能在這樣的場合大模大樣站在他身邊的人,盛夏自然好奇。他記得自己還問她一句,“這個人也在霍氏工作?”


    公關部長是位四十出頭的女士,熟知臨海商圈裏的各種八卦。她晃著手裏的酒杯,意味深長的說了句,“他可未必會把霍氏看在眼裏。這個人,不可小覷喲。”


    盛夏心想,能讓公關部長評價一句說出不可小覷的,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洗了澡,換了衣服,盛夏躺在久違了的軟床上卻怎麽都睡不著。


    房門敲響,海榮在門外喊,“盛夏,睡了嗎?”


    “沒有,”盛夏坐起來,“進來吧。”


    海榮推門進來,視線略有些不安的在房間裏掃視一圈,落迴到盛夏臉上時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打擾你了嗎?”


    盛夏搖搖頭。他能感覺到海榮心裏的不安,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他拍拍身邊的床單,“過來躺會兒。”


    海榮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歎了口氣。他也剛洗過澡,發梢上還帶著潮氣。眼睛裏雖然還有紅絲,但整個人看上去已經精神了許多。


    盛夏拉著他躺下,把他的胳膊拉過來枕著,覺得不夠舒服,又翻了個身,朝著海榮懷裏蹭了蹭。


    海榮眼裏浮起笑意,用空著的那隻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要我唱催眠曲嗎?”


    盛夏沒搭理他的調侃,閉著眼把被子摸過來蓋上,“你怎麽想?”


    海榮反問他,“這些人靠得住嗎?”


    “不管靠不靠得住,咱們都沒退路了。”盛夏問他,“你要迴海家?”


    “先打聽打聽情況再說。”海榮遲疑了一下,“我大概要離開一段時間。”


    盛夏睜開眼看著他,“一段時間是多久?”


    “順利的話,大概兩三年吧。”海榮望著屋頂,目光略微有些茫然,“我沒跟你說過我家的情況。我母親是個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大學一畢業就嫁給了一個能言善辯的窮光蛋,窮光蛋借著她的條件翻了身,又把自己青梅竹馬的初戀養了起來……多老套啊是吧?我媽去世前幾年過的很壓抑,要不是這對狗男女氣她,她應該不會那麽早就過世。”


    盛夏早猜到海家的情況比較狗血,這會兒聽了詳情也沒覺得奇怪,“你弟做的事你爸爸不會一點兒不知道,但他選擇了包庇你弟弟,我就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海榮苦笑,“是啊,在他心裏,那一對母子跟他才是一家人。我媽是他往上爬的跳板,我更什麽都不是了。”


    “有血緣關係不代表就有做親人的緣分。”盛夏捏著他的手指頭淡淡說道:“這有什麽可在意的?”


    “對。”海榮湊過來在他額頭上重重的親了一下,“你跟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比他更像我的兄弟。”


    盛夏莞爾,“你說要離開,是什麽情況?”


    “我祖父當初不同意我媽的婚事,又擰不過她,就想了個辦法,把資產拆分,一部分轉移到英國……”海榮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這件事我爸不知道。還好他不知道。不然我現在這個樣子,連一張身份證都沒有,硬碰硬哪裏還有活路。”


    “不想了。”盛夏鬆開他的手指,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先睡覺。”


    海榮嗯了一聲,閉上眼輕輕靠著盛夏。兩個人像互相取暖的小獸似的依偎在一起。


    盛夏莫名的有些傷感,“不管咱們在哪兒,別斷了聯係。”


    海榮笑了笑,“那當然。”


    他心裏對於南唐的事還是有些疑惑的,但他這會兒什麽都不想問。他想要的結果從來沒變,而現在,這個結果已經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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