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哪個道長?


    山門前,身著青色長裙的妖族女子靜靜而立,三千青絲如瀑落下,由內而外散發著柔弱之感。


    但等她說出那句話兒,不僅度仙門眾仙一頭霧水,她身後的‘背景複雜之妖’,也是一個個豎起了耳朵。


    咋迴事?


    有問題!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李長壽,此刻心底念頭急轉,立刻泛起了‘這妖族女子會不會是被人控製了心神’的懷疑。


    這狐妖之事,李長壽自然不會記錯。


    那次,蒯思道人算計自家師父,故意釣自己師父去俗世大城中;李長壽代師赴約時,在那座大城中抓到的此妖。


    事後也發現,這狐妖收留了被蒯思道人買通的殺手‘蜈蚣精’,也算歪打正著。


    因狐妖身上有功德,度仙門並未出手斬她,而是將她鎮壓在了山門之外的荒山地下。


    李長壽掐指推算,仔細迴想。


    自己假扮師父,和酒烏師伯抓這妖族女子時,她是個花樓掌櫃,拿著一隻玉質煙杆,高挑的身段、妖嬈的曲線,明明是霸氣外露的花樓掌櫃。


    隨後,李長壽與這個妖族女子接觸了幾次,她也展露了奸詐、險惡的妖族本性;


    最初她被擒拿時,還趁機用魅術算計酒烏師伯,讓李長壽不得不將老版《百美老了圖》獻給了門內。


    今天怎麽就……就這樣了?


    裝的?


    想把事情搞大?


    李長壽躲在人群中,仔細盯著這個狐妖,很快就發現,對方要麽是真的演技過人,要麽就是真的因為某種原因……


    對酒烏師伯或者自己假扮的師父,一見傾心!


    ‘這怎麽可能?’


    山門處安靜了片刻,內外都陷入了某種尷尬中,隻有那狐妖帶著幾分迫切,不覺得她自己所說有什麽不對。


    “怎麽迴事?”


    山門另一側,酒字九仙排位第四的酒施,此刻突然出聲。


    頓時,一道道目光匯聚了過去,先是落在了端莊得體、美麗大方的酒施身上,隨之又將目光下移,挪去了旁邊身高五尺半的矮道人……


    一群度仙門仙人頓時麵露恍然。


    原來是這麽迴事……


    有殺氣!


    酒烏下意識哆嗦了下,急得猛拍大腿,忙道:


    “可不是這般!可不是這般!


    我跟這妖族女子毫無牽扯,當時確實是我跟齊源師弟將她抓迴來,因她在南贍部洲大城中縱妖作惡。


    但抓迴來之後,就把她鎮壓在了地下,我隻去過一兩次查看她狀況,話都沒說過幾句!


    幾位長老,幾位賞罰殿長老都可以作證!”


    聽聞酒烏唿喊,一旁有幾位白發老者齊齊負手望天,保持著風輕雲淡。


    酒施銀牙輕咬,但這麽多人在,她也顧念自家道侶的麵子,忍著沒發火。


    正此時,那狐妖再次開口,卻是喃喃道:


    “齊源……


    可以讓我,再見見這位齊源道長嗎?我有些話想對他言說。”


    酒烏頓時鬆了口氣,差點就給這位狐妖奶奶當場磕一個,謝過不殺之恩。


    原本還想看熱鬧的度仙門仙人們,此刻卻都是麵麵相覷。


    若狐妖看上了門內執事酒烏,那也就罷了,多少還能解釋過去。


    酒烏的師父是金仙,酒烏自身修成天仙也是十拿九穩之事,會辦事、擅交際,而且稍微忽略下他的年齡,四舍五不入,那也是眉清目秀一少年。


    個頭方麵,也能稱得上是別致二字。


    但齊源,度仙門門內唯一濁仙……


    這不人教,明顯不人教!


    “齊源師弟這般有魅力嗎?”


    “了不得啊,了不得。”


    “要不要喊齊源師侄過來一趟?”


    不少度仙門仙人紛紛開口,大多都是感覺新奇。


    而酒烏卻趕忙看向了李長壽,這對師伯師侄一陣擠眉弄眼,眼神交流。


    滴滴——‘長壽啊,你搞了什麽!’


    嗒嗒——‘是我師父搞了什麽才對……’


    滴滴滴滴滴——‘真當你師伯我那麽傻啊,當日不就是你假扮的你師父嗎?你可注意著點,我十師妹入門就常住你們小瓊峰了!’


    李長壽頓時一陣頭大,隻能給了酒烏一個無奈的眼神,讓酒烏稍安勿躁。


    現在隻能一個字,拖。


    無論這個妖族女子的目的是什麽,都不能讓事情肆意發展下去。


    “咳!”


    李長壽清了清嗓子,在人群中稍微飛高半尺,對著山門外尷尬的一笑,言道:


    “這位……前輩,我師父正在閉關,不如您隨自己族人先行迴返,待我師父出關之後,此事再談?”


    那妖族女子輕輕眨眼,頓時露出了一種、一種,滿是慈愛的微笑。


    “你是他的弟子嗎?”


    有門內長老立刻介紹道:“這是我度仙門弟子李長壽,是齊源師侄的大弟子。”


    妖族女子向前半步,喜道:“那,我可以喊你一聲壽兒嗎?你師父收的弟子都是這般不凡呢。”


    李長壽額頭瞬間掛滿黑線,右手縮迴袖子中,握住了一把刻刀!


    算!馬上算!


    當場揚了這些妖族,自己要承擔多少因果!


    到了此刻,這妖族女子身後的那幾名天仙境妖族,終於有一女子站了出來,忙問:


    “小蘭,你這是怎麽了?


    可是被這些人教中人施了什麽咒法?”


    “大膽!”


    一位脾氣暴躁的度仙門長老豎眉瞪眼,喝罵道:“我度仙門乃人教道承,傳太清無為大道,如何會做這般伎倆?


    當日若非她有功德護身,應是祖上曾對我人族有恩,貧道豈能容她在俗世為禍!”


    “笑話,”一妖族男子冷然道,“你們明明是看我家小妹功德護體,斬之就增業障!


    竟還說的如此冠冕堂皇!人族煉氣士當真為了麵皮,什麽都敢做!”


    咚!


    萬林筠長老拄著銅皮拐杖緩緩前行,他前方的兩名度仙門長老立刻朝著左右讓開。


    這老爺子拄著拐杖,憑空走出兩步,出了山門,沒什麽神采的雙眼掃過這幾人,淡然道:


    “我來斬。”


    霎時間,那幾名妖族如臨大敵,將那個‘小蘭’的女妖藏在身後,一個個滿是警惕的看著萬林筠;


    修為稍弱的那對妖族男女,身體都在不斷輕顫!


    遠處木船上,道道身影衝天而起,有金仙境大妖的威壓橫空而來,朝度仙門席卷而來。


    但這威壓有些斑駁,顯然道境不夠純粹;


    度仙門中三位金仙高手的威壓隨之爆發,反朝著這群妖族壓去。


    一男妖高唿:“快去請咱家老祖!”


    局勢頓時急轉直下,度仙門內聚集在山門處的眾仙人,齊齊就要暴起發難!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被揚!


    李長壽在旁眉頭輕皺,這般打起來,對度仙門委實不利……


    他立刻就要對萬林筠長老傳聲勸說,但話還沒出口,剛被放出來的狐妖‘小蘭’,突然有些淒厲地喊了聲:


    “不,不要!”


    這一聲唿喊,若杜鵑啼血,讓已經拉開架勢、摩拳擦掌地雙方,頓時停下了動作!


    這狐女幽幽一歎,在族人的護持下,修長纖美的雙腿彎曲,徑直在空中跪伏,對著度仙門叩首。


    “此事因我而起。


    暗中離開族地,留戀紅塵俗世,又縱容依附我的幾隻精怪為禍,我甘願受度仙門再三百年囚禁。


    但,可否讓我見一眼他……


    我已是對他起了魔、有了瘴,此生再無旁願,隻想與他恩愛廝守,白骨同塋。


    願立大道誓,以證結緣心。”


    她這番話……


    若是被闡教道承聽去,必是一群老道大唿‘妖孽受死’!


    若是被截教道承聽去,大概就是被一群男女拉著入夥。


    但今日,卻是被人教道承聽去……


    人教道承,那是出了名的道侶成風!


    狐妖話語中的卑微與癡情,讓在場半數度仙門仙人為之動容。


    酒烏沉吟幾聲,關鍵時刻站了出來,問道:


    “你與我齊源師弟不過見麵數次,又如何會有這般魔障?


    若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我自不會讓你見到我齊源師弟。”


    這個問題也是問到了要害處,那些妖族來人也連忙問了幾句。


    當下,狐女輕歎,跌坐在空中,雙目無神地低喃著:


    “那日我為這位道長與齊源道長所擒,找準機會,以我族血脈神通魅惑之法算計,說話的這位道長醜態百出,但齊源道長卻不為所動,還隻是用一幅畫作,就解了我的魅術……”


    狐女說起往事,周遭都是一片安靜,隻聽她在那緩緩傾訴。


    酒烏身旁,一隻纖手不動聲色地探了過來,抓住他耳朵,狠狠一拽。


    “嘶——”


    這矮道人的眼淚都下來了。


    就聽酒施傳聲罵道:“哼!醜態百出!迴去給我好好解釋!”


    酒烏一陣尷尬,連連拱手賠禮。


    又聽狐女話語漸轉……


    “後將我關在地底,我心底對齊源道長還有怨懟。


    不知多久,他突然現身來見我,讓我立下誓言,不因此事報複針對度仙門內任何一人。


    我當時自是答應了下來,又氣不過,便對他全力施展魅術,但得來的,隻是略微有些諷刺的笑容。


    就是這個笑容,讓我心底泛起了不服的念頭,此後苦心修行神通。


    定要讓這個男人拜倒在我麵前!


    我當時如此想著。”


    人群中,已經不著痕跡退到了角落的李長壽,此刻也是暗自點頭。


    這事,是他做的沒錯。


    山門內的一女仙禁不住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


    狐女苦笑著,繼續慢慢講述。


    “就在我神通再有進展時,他很快又出現在了我麵前,就在那地下陰暗的囚牢中,與我隔著幾層禁製。


    他當時對我笑了下,我記得很清楚,這個笑容既輕鬆,又愜意。


    他問我,能否用我的魅術神通,試試他此時的道心是否堅固。


    我暗道荒唐,卻是趁機出手,全力催動神通惑他心神,可他、他!”


    一妖族女子大驚,忙問:“他莫非獸性大發!?”


    狐女癡癡的一笑:“他竟在牢籠之外拿了一隻書簡,不斷寫寫畫畫,還對我的魅術指點了幾句。


    他低頭寫字時的樣子,我至今都未能忘卻半分……


    我當時就想,世上怎麽會有這般男子,對我竟沒有半點綺念。”


    角落中的李長壽:……


    有,當時真的有綺念,隻是他的百美老了係列圖勁更大罷了。


    狐女說的這些,都是煉製心火燒那段時期發生之事。


    李長壽當時考慮周全了所有情況,卻是真的沒想到,是這狐妖本身竟出了錯漏……


    這咋辦?


    揚了吧,隻能揚了吧?


    當時為了研究心火燒仙識毒丹,在師父的允許下,用師父的形象去見的這頭妖狐,那幾個月去了幾次,自己也沒發現這狐妖有什麽異樣……


    “我真傻,真的。”


    狐女蘭兒有些無神的目光中,此刻已經有了點點星光……


    “我如今隻覺得,那幾次與他相見,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歲月。


    但當時我心底總覺得有些不服氣、不甘心,每次都是全力用魅術去對付他,卻不曾對他袒露過自己的心意。


    而自那之後,他就再沒來見過我。


    每次閉上雙眼,卻都是他最後離開時的背影。


    年複一年,不知不覺間,我心底已隻有他的身影,再沒了旁人、旁事……


    如今,我出來了。”


    狐女蘭兒緩緩站起身來,從自己族人身旁走過,聲音雖輕柔,但目光無比堅定:


    “我族中的規矩,若我心有所屬,無人會阻攔我離開。


    今日我站在度仙門之前,隻求能再見他一麵。


    哪怕他一劍殺了我,我也不會有半分怨懟,隻願他留我一縷魂魄,我去投胎路上央求地府陰差,求他們讓我轉世投胎成齊源道長喜歡的女子。”


    “好!”


    一名不知何時趕來的妖族老嫗,聞言一聲輕喝,禁不住擦了擦眼淚,“我青丘狐族,按族規,全力支持小蘭找尋自己的姻緣!


    姻緣本是無價寶,何必強拆有情人?!


    度仙門你們聽好了,小蘭祖母的三姨母便是媧皇宮中侍奉聖人老爺的上仙。


    我們家小蘭的跟腳,與你們度仙門的門人弟子,比起來不差什麽。


    他答應還是不答應,讓他先現身,給個痛快話!”


    於是,李長壽默默收起了自己的刻刀。


    而山門之外,一群妖族男女匯聚而來,一個個站在狐女小蘭身後,齊心協力,鼎力相助!


    度仙門眾仙一時間也是有些懵了。


    活了這麽多年,各位仙人還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情形……


    打殺?


    好像也不敢動手,青丘一族在洪荒也是名聲不錯,而且此時這狐女如此癡情,唯一的要求也隻是想見齊源一麵。


    要不,讓他們見了?


    但這般又覺得,像是他們度仙門對妖族低頭一般,他們本就跟妖族敵對,青丘一族雖然背景複雜,有功德護身,但底子必然也不是那麽幹淨。


    “怎麽,你們青丘一族,還敢在我度仙門搶人?”


    又聽一聲冷笑,度仙門中飛來一抹倩影,徑直落在山門之外。


    她穿著淺藍羅裙,長發無論是在身前還是身後都能一順到底,自然就是小瓊峰的師祖江林兒。


    江林兒用仙識聽了半天,忍不住主動跳了出來,背著手走到這狐女身前,當著眾多妖族的麵,圍著狐女轉了兩圈……


    “嘖嘖,身段不錯嘛……謔,罪惡也挺大,不過不如我家小玖。


    你叫小蘭?全名是什麽?”


    這狐女輕輕皺眉,低聲道:“您是……”


    “林江散人,江林兒!”


    江林兒把胸口拍的砰砰作響,“我夫君是本門金仙,我徒孫能耐不凡,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嘖嘖,我是你要找的齊源道長的師父,他小時候可是被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呸,拉扯大的,怎麽樣?”


    狐女眨眨眼,倒頭便拜,“蘭兒拜見師尊。”


    “別拜的這麽急,”江林兒輕笑了聲,目光掃過人群,隻看到了李長壽的頭頂道箍,“這件事呢,想必存在於一定的誤會。


    這樣,你跟我去小瓊峰,我把事情給你搞清楚了,如何?”


    “蘭兒但憑師尊做主!”


    這狐女頓時一陣激動,聲音更溫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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