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蕭浮生第一次來看雲家的酒窖,做得頗有規模。


    說起來,雲莞與蕭韞之的關係雖好,但與蕭浮生接觸並不多。


    甚至,她與蕭二夫人和老夫人的接觸,都要比蕭浮生的要多一些,但小琛與霜兒每月去蕭家,他幾乎都陪同,所以也不是沒有接觸過。


    若說蕭韞之是張揚瀟灑的矜貴風流之相,那麽蕭浮生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如其名,蕭二公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溫柔和煦的感覺,讓人如沐春風,但同時也給人一種他隨時都能山上,成為超凡脫塵的得道高人,飄然升天成仙的錯覺。


    溫柔和煦與超凡脫俗完美融合,雲莞倒覺得,這樣的人,完美得不似真人,讓人隻敢遠遠看著,靠近一點,便覺得是一種褻瀆。


    這大概便是,為何蕭二公子分明樣貌也不俗,卻沒有蕭大公子那般打馬過街便一陣擲果盈車吧。


    這次代蕭家送上慶賀新酒窖建成的,便是蕭浮生。


    雲莞帶著蕭浮生在兩個酒窖裏轉了一圈,若是蕭韞之來,必定能跟酒窖裏的人打成一片,但蕭浮生一來,酒窖裏的人都隻敢遠遠看他,不敢上前,更不敢主動跟他說話。


    雲莞想到這裏,不由得抿唇一笑,而後繼續介紹道:“基本就是這樣,酒經過兩三次發酵和加工之後,就能封壇,然後運到人間至味的酒窖裏去貯存,隨時都能借用鎮上的交通出行方便運送至各地。”


    蕭浮生聽罷,點頭:“這樣也好,勿將所有酒都放在這個山洞裏。”


    雲莞笑道:“自然,這裏是釀酒、發酵,做初步加工地方,溫度極高,不太適合貯存,不說這個原因,畢竟也不能將所有的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蕭浮生笑而點頭。


    兩人並不為此多言,而今時今日的雲莞也不會想到,現下做的這個決定有多麽的對,未來,當那一場天災突兀而來的時候,也能將雲家的損失,減小到最少,給整個上林村的村民,留了一條生機。


    “我聽祖父與二叔說,你想與顧家合作,在京城開酒樓?”蕭浮生問道。


    雲莞倒沒隱瞞,道:“倒不是開酒樓,是建立一個代售點。”


    雲莞說著,便與蕭浮生說起來代售點的功能與用處,蕭浮生聽罷,不由得感歎了一句:“阿莞確實是經商方麵的奇才。”


    對於這位二公子,雲莞做不到麵對蕭韞之或者顧庭時候的放鬆,聞言彎眸一笑:“二公子過獎了。”


    蕭浮生隻是笑而不語,瞧了雲莞一會兒之後,便笑道:“霜兒與小琛都叫我一聲二哥哥,你倒是比較生分。”


    雲莞:“……”對不起,叫不出。


    蕭浮生也隻是提一句,便從袖中取出封厚厚的信件,道:“兄長前日寄迴來的家書,其中有一封是給你的,讓我代為轉交。”


    雲莞聞言,眼前一亮,眸光裏升了些許驚喜,“我也有信件!”


    蕭浮生淡淡笑道:“兄長對你上心,怕是有些話要與你說。”


    雲莞聞言,心頭一熱,接過厚厚的一遝信件,心裏的雀躍怎麽也壓不下,唇角彎彎的掂量了一下那信件,這人也不知道寫了什麽,怎麽能寫這麽多呢。


    “他在外還好麽?”


    雲莞不知蕭韞之在外麵做什麽,竟還有時間寫這麽厚的家書,自然的,也不會去打聽。


    蕭浮生聞言,隻是笑了笑:“好不好,你見信便知,好了,賀禮送上,信也送到了,我該迴去了,若是遇上任何難事,便著人去蕭家說一聲,自己人,莫要生分了,也免得兄長在外擔心你。”


    蕭浮生唇角含笑,提醒道。


    雲莞心頭一震,點頭應了下來,順道讓蕭浮生帶了幾壇好酒迴去給蕭老爺子。


    待蕭浮生一走,雲莞便迫不及待地拿著信件迴去看了。


    厚厚的一大疊,不可否認,收到蕭韞之的信件,她的心裏是高興的。


    因著前幾次的印象,雲莞知道他出去做的事情,一定危險非常,從未想過蕭韞之會寫信迴來。


    她已經做好了蕭韞之出門幾個月,半點消息也沒有的準備,當下拿著信件,心便是噗通噗通跳躍。


    信封一開,便掉出了幾張紙,其中好幾張是折疊在一起的,折了好幾折,倒不像信紙,真正的信紙,隻有一張,折了兩折,還能瞧見裏邊模糊的字跡。


    雲莞當先拿起來看。


    信上字跡,筆鋒瀟灑飄逸,透著一股少年灑脫矜貴的隨性,非常賞心悅目。


    白紙黑字,看得雲莞心頭發熱。


    “阿莞:見字如麵,兄一切安好,汝安否?一別近月,不覺時日匆匆,猶似隔年……”


    蕭韞之的信,寫得文縐縐的。


    分明不是一個掉書袋的人,怎麽寫信就成了這個模樣,雲莞差些懷疑,這不是蕭韞之寫的。


    不過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就是說了些閑話。


    比如,他在某處的路上,見到了一顆歪脖子樹,便想起了某次和雲莞外出的時候,兩人半路在一顆歪脖子樹下休息之事。


    某次帶著馬兒在河邊引水,水中飛鳥掠起,驚了馬兒,想起雲莞學輕功的時候,驚起了一樹的飛鳥。


    說了自己路上的見聞,某處奇山秀水,風景毓秀,有些陵陽沒有的新奇玩意,某處江水滔滔,懸崖峭壁,文人墨客書寫無數,在他看來,還比不上桃花江好看。


    還跟雲莞吐槽,外麵的酒水難喝,又苦又辣,比不上千山釀一分,末了竟然還怪雲莞將他的嘴巴養刁了,喝過了千山釀,便再也喝不慣別的酒。


    末了還提一句,尤為想念離別那一日雲莞新釀的酒,還道自己忘記了問名字,不知雲莞取了什麽名字。


    總之,說的都是一些瑣事,短短一頁紙,倒是說了不少東西。


    雲莞看著看著,唇角的笑意越深。


    一會兒咬唇,似是嬌怒,一會兒瞪眼,似是不滿,一會兒忍不住高高翹起唇角,杏眸度上一層光亮一般,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直到最後,看著句末的“盼君安,切盼迴複”一句,雲莞才笑聲咕噥了一句:“文縐縐的,誰要給你迴信!”


    說是這麽說著,可她還是忍不住將那信件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唇邊的笑意便沒有消過。看完了信,又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幾張折了好幾折的紙張,打開一看,原來是幾幅畫。


    所畫,便是方才信中所言的景色。


    雲莞心念微動,看著一幅幅出自蕭韞之手筆的畫作,眸光漸漸變得溫和。


    她在自己的屋子至少呆了小半個時辰,才小心地將蕭韞之的書信收進了抽屜裏,一下子跑到琛兒的房間,拿走了他桌上的信紙打算給蕭韞之迴信。


    小琛剛從私塾迴來,便瞧見雲莞在研墨,不由得好奇地走過去:“阿姐也要寫字麽?”


    “寫點東西。”雲莞抓著毛筆好心情道。


    小琛好奇地瞧著她的信紙。


    雲莞剛準備提筆,叫著小家夥一臉好奇的模樣,輕咳一聲:“去旁邊溫習功課,不許看阿姐寫字。”


    小琛噘了噘嘴,乖乖走到旁邊去,將今日的功課拿出來。


    雲莞彎了彎唇,剛要提筆,一滴墨水便從筆尖上滑落,滴在了白色的紙張上,頓時暈開了一大片的墨水。


    雲莞眉頭一皺,換了一張紙。


    “阿姐要寫信麽?”小琛突然探過腦袋來問。


    雲莞一頓,“沒有啊。”罷了,道:“在旁邊自己溫習功課,不許看我。”


    小琛嘟了嘟嘴:“哦。”


    雲莞提筆寫字,剛寫了一個字,便見黑色的字跡在紙上暈開,字雖然還是那個字,也能看得清晰,但筆畫間,滲透出來的絲絲縷縷的墨跡卻非常的不美觀。


    雲莞將寫了一個字的紙揉成一團,丟了,去問小琛:“小琛,家裏還有別的紙張麽?”


    小琛便將家裏的紙張都拿出來給雲莞看了,雲莞還未曾看,便發現了小琛用來練字的一疊紙,上邊的墨跡,也是寫了字之後,便或多或少地暈開了,有的明顯,有的不明顯。


    等她看完,小琛已經拿了一疊紙出來給雲莞:“阿姐。”


    見到雲莞拿著自己寫的字看,小家夥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驕傲:“夫子誇我的字寫得好看,阿姐,你覺得好麽?”


    雲莞讚賞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自然好,寫得比我寫得好看。”


    小琛眼眸噌的亮了,矜持笑道:“阿姐寫字也好看!”


    雲莞又翻看了一遍:“怎麽不用好一點的紙張,這紙張質量不好,暈墨太厲害,你還在練字,用這樣的字不好。”


    小琛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雲莞說的什麽:“可是我一直都用這個紙寫字的呀,阿爹也用,我們私塾的學生,都用這樣的紙張。”


    雲莞一愣。


    她平常不怎麽動筆,或者動筆,也極少用上毛筆,相比之下,更喜歡用一根鴨毛占著墨水寫字來得順暢,而店鋪裏用筆的時候,便是記賬的時候,為保證賬本能長時間的保留,一般用最好的紙張,所以,從未意識到這個問題。


    如今才知道,原來小琛用的是這樣劣質的紙張。


    雲莞笑了笑道:“沒事,過幾日阿姐去給你買些好紙迴來。”


    說罷,也不用小琛拿來的紙了,隻待明日去了鎮上再用店裏的紙給蕭韞之迴信。


    雖迴信被中斷了,但雲莞心裏還是止不住的高興,也不知在瞎興奮什麽,連家人都感覺到了,但問她的時候,卻又被她笑眯眯地一句沒什麽帶了過去。


    *


    兩日之後,蕭浮生來問雲莞,可有給蕭韞之迴信。


    雲莞遞上了一疊信封。


    蕭浮生掂了掂,揚了揚眉,倒也沒有說什麽。


    雲莞彎眸道:“辛苦二公子了。”


    蕭浮生:“阿莞不必與我客氣。”頓了又問一句:“隻是信麽,沒有別的事物要一並送過去?”


    雲莞一愣:“蕭扶疏他方便接收麽?”


    蕭浮生含笑道:“應當方便。”


    雲莞想了一下,“那行吧。”


    說罷拿了兩壇酒出來:“那就這個吧。”


    蕭浮生見此,不由得笑了,倒也接了下來,雲莞又問道:“大約何時方能送到。”


    “三五日便能送到兄長手上。”


    雲莞輕唿了一口氣,不再多問。


    蕭扶疏能正常傳信迴來,蕭家也能跟他聯絡,此番出門,大約不是居無定所的,至少安全上的保證也高一些。


    雲莞不曉得蕭韞之在做什麽,但目前看來,整個蕭家都非常神秘。


    紈絝風流的大公子,看起來像個混世小魔王,實際上舉止神秘,百年大戶,偏居一隅,連蕭家的產業,也是分散分布在各地,看起來零散,實際上織就了一張大網,還有仙氣飄飄的二公子,不入仕、不經商,倒是遊曆四方,走過諸國。


    怎麽瞧,怎麽有種隱士家族的神秘之感。


    雲莞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前兩日答應了小琛去給他買一批好紙,雲莞趁著有時間便去了,整個太平鎮上,一共有兩家店鋪賣筆墨紙硯,一在東,一在西,其實質量並無差別,雲莞便選了較近的西邊。


    她之前未曾來買過這些東西,都是店鋪的掌櫃或者算賬的在打理,如今看了一遍店裏所有的紙張之後,便笑了:“掌櫃的,最好的紙都在這兒了?”


    “都在這兒了。”如今太平鎮上的商戶,誰不知道人間至味的雲姑娘是個識貨的主兒,要是在她跟前耍個什麽心眼,一眼便能被她看出來,因此掌櫃的並不敢糊弄雲莞。


    掌櫃的笑道:“雲姑娘可是不滿意?我這店裏,最好的書畫紙,便是這涇州紙,四尺長,一刀三十文。”


    雲莞摸了一把,紙麵光滑,手感相對細膩,但真的跟她心目中的好紙比起來,仍有一定的差距。


    掌櫃的還在繼續介紹:“這已是鎮上賣得最好的紙,涇州是文試之鄉,造紙工藝最好,在太平鎮上,最好的紙便是這涇州紙,雲姑娘若是看不上,那得去陵陽城買了,目前市麵上最好的紙,乃黃州紙,得是家底殷實的讀書人才能用,官府記錄公文卷宗的紙張也多用此。”


    雲莞瞧著滿鋪子的書畫紙,目前店鋪裏記賬用的乃是鎮上賣的二等紙,至於大部分的學生,用的都是次等紙,比如小琛用的紙,都是雲承德買的,才七八文錢一刀。


    雲莞瞧著,突然來了點兒興趣:“現在紙張的質量,都是這樣麽,都用什麽做?”


    “雲姑娘對做紙也感興趣?”掌櫃的詫異了一下,而後笑道:“紙張還能用什麽做,最次的便是隨便的野草樹皮,好一點的,便是以大麻為原料,上等的好紙,那是青檀樹皮為原料,要說這紙好壞,原料上倒是哪裏都差不多,就是手藝活的事兒才顯差別呢。”


    雲莞聽罷,笑道:“那也未必呢。”


    “咱們東瀾國目前造紙,上等的好紙,都是青檀樹皮做的原料,但青檀樹皮做的原來做出來的紙張,也分好壞,好比那黃州紙,江東的手藝最好,別處即便有青檀樹皮做的紙,也比不上江東,年年有一大批進京,據說啊,都是給京城裏的貴人用的。”


    大約很少有人跟掌櫃的聊這些,見雲莞感興趣,掌櫃的便將自己所知道都跟雲莞說了,譬如哪裏的紙造得最好,用的什麽原料,還有哪裏的紙張,有何特性,能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


    雲莞聽著,受益匪淺,離開的時候,跟掌櫃的買了十刀涇州紙,掌櫃的做了一大單生意,送雲莞離開的時候,還笑得合不攏嘴。


    倒是雲莞發現了些商機,原來當下的造紙工藝,便是這樣的麽,比她想象之中的,還要落後一些。


    而落後,意味著進步的空間。


    進步的空間,則意味著商機。


    ------題外話------


    大公子:不知道該不該高興,滿心期盼給媳婦寫信,結果媳婦通過我的信找到了商機,說到底,她想銀子的時候比想我的時候多。


    阿莞:嗯?是誰總是叫我小財迷?


    突然覺得大公子很可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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