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莞卻知道,江北並無一個叫做平都的地方。


    不過,經過了好幾代人的變化,倘若雲家搬來上林村已有上百年曆史,東瀾大約已經曆過改朝換代,也許那個叫做平都的地方已經改名了,事實上,也不是如今的雲承德的家。


    他自上林村出生、長大,此處才是鄉關。


    喬遷的良辰是卯時一刻。


    雲莞一家都等在門外,燒了桃葉水驅邪,人人跨過了火盆,進了新宅,屋裏全點了燈,便算遷入了新居。


    但天亮之後,陸陸續續,鎮上一些相熟的朋友,尤其是早已認識了雲莞的左鄰右舍,還是送了些東西來慶祝雲莞一家遷入新居,從前雲玉娘還在攤子上做生意的時候,便跟鎮上不少婦女認識,如今新宅周邊,還有三四個人間至味的常客,也不算陌生,自然也不會覺得生疏。


    連蕭家二夫人都親自送賀禮上門慶祝雲家喬遷之喜。


    如此這般,雲莞一家正式在鎮上定居下來,而她則時不時騎馬迴村裏的紙坊和酒窖看,但酒窖釀酒如今大可交給酒坊的叔伯們,雲莞請了個管事,而她目前的主要工作,則是將自己生產的“太平書畫紙”推銷出去。


    忙碌之中,雲莞迎來了自己的十四歲生辰。


    按照陵陽城百姓的習俗,家中男丁過生辰,需放天燈以祈福。


    往年不論是雲懷誠還是雲懷禮以及小琛過生辰,雲大伯和雲承德都會親自紮一隻天燈放到天上去,便是上一年雲懷禮去從軍了,並不在家中,到了他生辰的那一日,雲大伯也紮了隻天燈放著。


    雲家與別人家並不一樣,雖不算寵溺女子,但卻努力做到讓家中女子與男丁也擁有相等的待遇。


    所以,不管是雲莞還是霜兒和雲珍兒過生辰,父母也會紮一隻天燈以祈福,隻是無法做到,在祖廟總也為女兒添燈罷了。


    原本雲珍兒算嫁過一次的女兒,已無這一習俗,但大伯和大伯娘依舊還在堅持。


    尤其對於女子而言,十四歲生辰也比較特殊,女子雖未及笄,但過了十四歲,距離及笄隻有一年,已經可以開始定親,隻待及笄後成婚大嫁。


    所以,一大早的,雲莞尚未起來,奶奶便親自起來,給她煮了一碗麵條,染了一個紅雞蛋,還用紅布包了塊碎銀子,老一輩人堅持的生辰禮俗。


    麵條做得自然沒有雲莞自己做的好吃,但她還是笑眯眯地吃完了,還非常給雲奶奶麵子:“好吃!”


    老人家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長發:“阿莞要十四了,轉眼間,便從個走路還走不穩的小娃娃長成了這般俊俏的姑娘,唉,十年眨眼就過去了,小阿莞也長大了,來,收好奶奶的紅包,吃下紅雞蛋,日後歲歲平安,萬事順意。”


    雲莞彎眸接過,愛嬌道:“奶奶也要長命百歲。”


    奶奶高興而笑:“好好好,好孫女。”


    雲玉娘在一旁瞧著,會心而笑。


    奶奶拍了拍雲莞的手:“孫女長大啦,要開始議親啦。”


    “哎呀,奶奶……”


    雲奶奶朗聲而笑,瞧著隻當雲莞害羞了,不再多言,雲莞卻鬆了一口氣,深怕奶奶深說此事。


    倒是雲玉娘在旁邊瞧著雲莞漸漸長開的眉眼,神色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雲莞今日收到了不少生辰禮物。


    原本也不是人人都曉得今日是她的生辰,畢竟雲家沒有鋪張舉辦,倒是顧庭這些人去了人間至味之後,從夥計們口中聽說了,便立刻給雲莞送上了禮物,雲莞也不客氣,一一收下了。


    就是蕭韞之,別的時候總在她麵前晃悠,今日倒是未曾見過人,別說不見人了,連禮物也沒有送上一個。


    雲莞輕歎了一口氣,倒也不是生氣,隻是有些小小的失落而已,不過這也不能怪蕭韞之,畢竟他未必知道自己的生辰。


    到了晚間,雲家則是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全家人坐在一起吃。


    飯後,雲承德在院子裏點燃了為雲莞做的天等,天燈從院裏的地上,緩緩上升,承載了父母的祝福與期盼。


    雲莞瞧著,唇邊的笑意越深。


    直至戌時,天早已徹底黑下來,各人都已迴各屋休息,連小琛都去溫習功課了,蕭韞之才出現。


    窗外響起異動聲,雲莞打開窗戶,便見蕭韞之勾唇站在窗外等她。


    雲莞:“……”


    蕭韞之失笑:“好好的過生辰,怎麽瞧著不太高興?”


    雲莞:“我有麽?”


    蕭韞之低笑,抬手拍了拍雲莞的發頂:“嘴硬!”


    雲莞幽幽地看了對方一眼,蕭韞之溫聲道:“好啦,帶你去過生辰。”


    雲莞眨了眨眼,說話間,蕭韞之已經帶著她從房間裏出來,四下瞧了一眼,便帶著雲莞直接躍上房頂離開了。


    直到院子裏重新變得靜悄悄的,雲玉娘方從自己屋裏出來,朝著雲莞屋子的房頂上看了一眼,低歎了一聲,又迴去了。


    蕭韞之將雲莞帶到了湖邊。


    雲莞瞧了一眼夜間無人的河邊,不解道:“叫我來這裏做什麽?”


    蕭韞之轉頭看她,含笑道:“自然是給我家阿莞過十四歲生辰。”


    雲莞心念微動,瞧著蕭韞之慵懶笑的模樣,不知為何,心頭如被撥動一根弦一般,帶著些陌生的異動。


    蕭韞之隻是看著她笑,而後便拉住雲莞的手腕,足尖一點,已帶著雲莞略過水麵。


    幾乎也是同時間,寬闊的湖麵上,從湖邊,陸陸續續地從飄過來許許多多的花燈,星星點點,瞬間將湖麵點亮了。


    雲莞最後落在湖中心的一艘小船上。


    瞧著這一幕,她微微瞪大了眼眸,眼裏的欣喜毫不掩飾,迴頭看蕭韞之,咬了咬唇:“你準備的呀?”


    蕭韞之笑而不語,瞧見雲莞眼裏的開心,心裏便有無限的滿足,比做了許多名義上更重要的事情,都要高興。


    雲莞前前後後看了一圈。


    此處是鎮上的一個小湖泊,大小與上林村的那個魚塘差不多大,此刻花燈全部從湖畔往湖中心匯聚過來,映襯著湖邊楊柳依依,煙波浩渺,漂亮極了。


    “真好看!”


    她彎眸,笑盈盈地看著蕭韞之。


    蕭韞之抬手將她一縷發絲撩到而後,笑問:“喜歡麽?”


    少年的眼眸,溫柔又誠摯,雲莞臉頰微紅,還是輕點頭,“喜歡。”


    頓了頓,雲莞抓著蕭韞之的手腕,又說:“蕭扶疏,謝謝你。”


    這是她前後兩世的人生中度過的第一個,像這樣隆重的,被人準備了這樣大的驚喜的生日。


    “傻樣!”蕭韞之道:“還有別的驚喜呢。”


    雲莞眨了眨眼,蕭韞之往她身後一指,“瞧瞧,喜不喜歡?”


    雲莞迴頭一看,便見湖邊,點燃了一個個巨大的天燈,天燈緩緩地飄上空中。


    先是一個兩個,而後是三個四個,越來越多,十幾個,幾十個。


    空中是明亮的天等,湖麵是漂亮的花燈,此情此景,美如夢幻之象。


    任是一個女孩,都喜歡這樣的景象,雲莞自然也不例外,下意識抓緊了蕭韞之的手腕,瞧著四麵火光,天水相映,不似凡境似仙境。


    蕭韞之道:“一共有九十九盞天燈,每一盞,都祝小阿莞歲歲長安康,日日常歡樂。”


    雲莞反駁:“不許叫我小阿莞。”


    蕭韞之低笑道:“今日也十四了,是不小了,許個願望。”


    雲莞一聽,不忘踩了蕭韞之一腳,才雙手合十在身前,閉眼許願了起來。


    蕭韞之便站在旁邊瞧著她,少女唇角微揚,白皙的臉頰,不知是被空中的天燈還是被湖麵的花燈映照出了一片紅暈。


    雲莞很快就許好了願望,“許好了。”


    “許了什麽願望?”蕭韞之笑問。


    “自然是日日掙許多銀子,最好日後成為列國首富,走上人生巔峰。”


    “好誌氣。”蕭韞之不用想也知道雲莞這小財迷必定少不了賺錢的願望,耐心問道:“還有呢?”


    “希望家人永遠健康,親友俱在,親故如舊,歲歲常歡好。”


    “還有呢?”


    “不告訴你。”第三個願望說出來就不能實現了。


    蕭韞之低哼了一聲:“三個願望,個個與我無關?”


    雲莞神色無辜:“親友俱在,你在歲歲長歡好裏呀。”


    蕭韞之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沒良心的。”


    雲莞:“……”


    蕭韞之卻看了她好一會兒,笑得眉目生光:“好阿莞,再送你一個禮物如何?”


    雲莞瞧著少年的眼眸映照出的寸寸溫柔色,心頭突的一跳,身軀往後微揚,卻沒說話。


    蕭韞之捏了捏她的臉頰:“送你一個如意郎君如何?”


    雲莞:“……”


    雖然有點不想承認,但雲莞依舊覺得自己被撩到了。


    蕭扶疏怎麽這樣會!


    “如何?”蕭韞之瞧她不說話,心裏反倒緊張了,雖麵上依舊是那般慵懶的笑意,但眼眸裏卻泄出了幾分緊張。


    雲莞心頭同樣有些熱,畢竟這也是今世今生頭一遭,可瞧著少年眼眸裏藏不住的緊張,她搖了搖頭,故作認真地說:“不好,我才十四呢,再者,誰知道他是不是如意郎君呢。”


    初聽拒絕的話,蕭韞之心頭緊張更甚,但下一句便聽到了少女似嬌似嗔的話,再有唇角掩飾的不住的笑意,便知道她起了玩心,心裏的那一股緊張,頓時也消散了七八分,低低笑道:“能做我家阿莞的如意郎君,自然是世上最好的兒郎,不僅才貌雙全,為人也體貼溫柔,還對我家阿莞,情有獨鍾,此情不渝,世間獨此一人。”


    雲莞聽著,唇角的笑意越深:“不要臉!”


    哪有人這樣自賣自誇的。


    蕭韞之心知她的意思,輕攔住雲莞腰身往懷裏第,低笑道:“如此這般,阿莞是要不要?”


    雲莞抿唇做沉思狀,眼眸彎彎:“唔,那就勉勉強強……”


    她故意拖長了聲音,聽得蕭韞之心頭又緊張了,隻見少女唇角竊笑,抬眸,眸光盈盈瞧著少年,足尖一踮,蕭韞之尚未反應過來,唇瓣上溫熱的觸感,已經一碰即離。


    夢裏做過不少次的事情,如今真的做了,雲莞才驚覺心髒跳動的速度太快。


    方才這般舉動,全然是此情此景,下意識之舉,雲莞飛快地轉身背對蕭韞之,臉頰發熱,耳根紅似火,唇角的笑意卻消不下去:“唔,那就勉勉強強地接受好了。”


    蕭韞之足足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雲莞方才做了什麽,耳根漸熱,瞧著少女垂首盯著湖麵看,隻覺得心頭蕩起一陣陣漣漪。


    比湖麵上被花燈漾開的漣漪,還要纏綿幾分。


    “阿莞……”


    蕭韞之從背後輕輕環住雲莞,將人轉迴來,珍而重之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少年的神色,認真又溫柔:“阿莞,此情既定,一生不移。”


    雲莞聞言,抬眸看著少年,臉頰邊梨渦淺淺,蕭韞之瞧著,心頭微動,緩緩低頭。


    春末微風習習,一輪彎月遠遠掛在天邊,湖麵花燈映照,空中天燈盞盞,映照出湖麵的小舟上相擁的一對男女。


    湖麵上的花燈幾近黯淡了,飄生的天等,在高空中隻見一點小小的燈火,漸漸散去,不知飄向了何方。


    如同完成了一場人生的大事,雲莞甚至不曉得,自己為何這般輕易答應蕭韞之,但她不是個糾結於感情之事的人,也從未真的將自己當成個十四歲的孩子,或如霜兒與小琛一般將他當做兄長。


    在長久的相處中,麵對蕭韞之這樣的人,很難做到不動心。


    既喜歡,便是喜歡。


    最後,兩人盤膝坐在小舟上,雲莞瞧著蕭韞之道:“你是不是還有許多事情瞞著我。”


    蕭韞之今夜心情極好,拉著雲莞的手不放,盤膝坐在她的對麵:“阿莞想知道什麽,我都說給你聽。”


    雲莞搖了搖頭:“我隻想知道你前些日子去了哪裏。”


    她並不想現在就挖掘出蕭韞之所有的秘密。


    蕭韞之輕歎一聲,道:“此事遲早要與你說的,我去了北境,辦些事兒。”


    雲莞心頭一緊:“去戰場?”


    蕭韞之點頭,雲莞眼珠子一轉,很快就想到了些關聯點:“你與鎮遠侯?”


    “阿莞,鎮遠侯是我舅舅。”


    雲莞神色複雜地看著蕭韞之,雖然從前就有些猜想,覺得蕭韞之是臥虎藏龍之輩,不然,一個小鎮上的少年,不該對朝廷形勢和北方戰事這般清晰,也不會擁有這樣好的身手,更不會受那麽重的傷,且看痕跡,從前肯定也受過不少傷。


    “那你……那蕭家?”


    她沒聽說過蕭家的關係裏,還有個威震北境的鎮遠侯這樣的親戚呀。


    蕭韞之道:“此事說來話長……”


    夜已經深了,蕭韞之的長話短說,也堪堪結束,不知是夜深了還是湖麵微冷,雲莞忽然覺得渾身有些寒冷。


    更為聽到蕭韞之所言之事感到心驚,這份心驚,甚至超過了今夜獲得的消息。


    蕭韞之瞧著少女臉上略微凝重的神色,垂眸道:“阿莞……”


    阿莞可會後悔,他們方才才互通了心意。


    哪知雲莞隻是凝重了一瞬,繼而低頭小聲打算道:“按照你所言,日後開支必定還有許多,但你也不能總用蕭家的銀子,我需好好想想,怎麽拓展生意,將生意做大才行。”


    雲莞確實感到震驚,但她不是看重這些的人,從前便猜想過蕭韞之不是一般的紈絝子弟,做好了心理準備,如今又豈會因為蕭韞之與自己坦言,而變得遲疑?


    他們的感情雖不深厚,未曾到了生死相隨的地步,但他分明可以隱瞞自己,卻選擇了光明磊落,坦然相對,將偌大、足以取掉性命的秘密告知自己。


    雲莞又豈會因此反悔呢?


    蕭韞之一愣,設想過雲莞的幾種反應,唯獨沒有這一種,卻見少女抓著他的手腕,鄭重地道:“蕭扶疏,你盡管放心,不論日後如何,我陪你一道走,我幫你賺許多銀子,隻要有夠錢,這世上的許多難事便能解決。”


    蕭韞之不由得低低笑開了,捧著雲莞的臉,眼眶微熱,低笑道:“我家阿莞真是個寶兒,蕭扶疏何德何能,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修一輩子就好啦。”雲莞道。


    “一輩子如何夠?”蕭韞之與雲莞額頭相抵,低低道:“修上十輩百輩也抵不上我的寶兒這樣好。”


    ------題外話------


    在一些地方,譬如我這邊一些村莊,“添燈”與“添丁”諧音,重視風俗的,家中男丁出生,要在祖祠裏放置一盞大花燈,有的還在生辰日做燈祈福。隆重一些,廣泛為人所知的,大概便是一些粵語地區,就有正月十五十六的“開燈”儀式。


    我一直覺得,點燈祈福很有意境啊


    寫的時候,縈繞在腦海裏的,還是楚留香手遊一周念紀念歌曲《千盞燈》,文與歌無關,就超喜歡這首歌


    啊啊啊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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