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莞自己在客棧坐了一刻鍾之後,便打算離開了。


    她所坐的這個位置,是客棧大堂一處靠窗的地方,窗外便是一條巷子,專門給百姓做買賣的小巷,但此時這等不上不下的時候,並不是很熱鬧。


    她站起來正要離開,忽然從窗外竄進來一個灰溜溜的小團子,直直往她桌麵上衝。


    發出了一聲軟軟的“喵”,可憐兮兮地看著雲莞。


    原來是隻貓兒。


    路過雲莞桌邊的,店裏的小夥計眼尖地看見了,立刻道:“又是這小東西!”


    “還敢再來!”


    他這一聲大吼,嚇得貓兒一竄。


    雲莞反應過來,下意識立刻伸手攔住,將那灰溜溜地東西籠在了手上。


    她笑問夥計:“這不是一直貓麽,怎的了?”


    那小夥計年紀尚小,也認得雲莞,聞言怒騰騰地道:“雲姑娘好身手,你是不知,這小東西饞得很,時常偷進客棧的廚房偷吃的,我見到了好幾次,奈何逮不住太,今兒終於落到姑娘手上了!”


    說罷,小夥計摩拳擦掌,卷起衣袖就要去抓貓兒。


    雲莞好笑,提著小貓起來,看著覺得萌萌的,含笑道:“不過是個小玩意,不如給我……”


    話還沒有說完,那小貓兒似是覺察到了危險的逼近,忽然用力地掙紮了起來,尖利的爪子一拍,瞬間抓裂了雲莞的袖子。


    雲莞下意識放手,那貓兒便立刻從她手上脫身,跳到了地上,被夥計的攔住,便橫衝直撞地到處亂跑。


    這會兒客棧一樓也沒什麽人在裏邊,店裏的其他夥計看到了,幾個人全都撲了過去,試圖將那小貓兒抓住了,連門窗都關了起來。


    雲莞:“……”


    小貓兒逃不出去,隻能到處亂跑,最後縮進了賬台後的一個櫃子的小牆角裏,還扒拉出兩三塊碎掉的土塊,挖掉了牆上一個坑。


    掌櫃的眼都直了:“嘿!這小東西!”


    說罷就要拿著棍子過去,想把貓兒敲出來。


    那灰貓嚇得毛都倒豎了起來,徹底縮進了櫃角裏。


    雲莞自然也看見了,趕緊阻止,她雖怕狗,但對小貓這種小生物實在憐愛,尤其剛才她抓在手裏,隻覺得那貓兒的眼神可可憐憐的,讓人忍不住憐惜。


    索性跟掌櫃的也算是半個熟人,便趕緊阻止道:“掌櫃的別嚇著它了,我瞧著這貓兒跟我有緣,不如讓我帶走如何?”


    “這……”


    既然雲莞喜歡,說起來也算是相識的,這客棧的掌櫃的,還是專門跟雲莞訂酒的,掌櫃的自然也不會拒絕:“可這貓兒,都縮進了角落裏,出不來了。”


    雲莞笑道:“沒事,我在旁邊看著,勞煩你讓人移開一下櫃子。”


    掌櫃的也不拒絕,看著雲莞蹲下來哄貓,便讓人看著移開櫃子,不嚇著那隻貓兒好讓雲莞抓到。


    雲莞也有耐心,在旁邊溫聲細語哄了一會兒,瞧著小貓兒可憐兮兮的眼神,心中柔軟,柔聲哄道:“喵喵,出來呀,別怕啊,姐姐不會傷害你。”


    “喵喵,來,別怕。”


    她手裏還拿著小魚兒,哄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那貓兒聽懂了沒有,漸漸放下了防備,朝著雲莞手裏的小魚幹過來。


    櫃子的縫隙漸漸變大,雲莞瞅準時機,貓兒近前,舔著她手裏的小魚幹時,便一把捏起小貓兒的脖子,抱在懷裏,手裏的小魚幹也喂進了它嘴裏。


    那貓兒大約覺察到雲莞並無惡意,乖乖地窩在她的懷裏吃小魚幹。


    “饞東西。”她語氣寵溺,正要站起來,轉眼間,卻發現了櫃子後麵,露出來的牆縫裏,也是剛才被小貓兒亂中挖開的一個並不外通的小洞,裏麵藏著一個油紙包。


    掌櫃的也看到了,不由得驚訝了一聲:“呀,這洞怎的塞了個東西?”


    方才被小貓抓住了,隻以為是牆上的泥塊脫落了,沒想到,這根本就是個藏東西的小洞,裏邊一個鼓鼓的的布包。


    雲莞不是客棧的人,瞧著也覺得奇怪,隻好先抱著小貓兒站出來,讓掌櫃的過去瞧瞧情況。


    客棧的掌櫃,也是個急性子的人,瞧見被自己盤下了十多年的客棧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小洞,洞裏還塞著一個布包,立刻便著人將那布包拿了出來:“那出來看看,別是什麽髒東西,髒了咱們客棧,怪不得這幾年生意如此慘淡。”


    立刻有夥計的過去,將那紙包拿出來,看著鼓鼓的,實際上卻輕輕的。


    “打開看看!”掌櫃的忙道。


    幾個夥計圍在一起,將那布包打開,一打開,便見裏邊還包了一層油紙。


    “這是何物?”


    幾個夥計議論紛紛,“莫不是藏著銀票了?”


    “鳥你的。”有人笑罵,“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雲莞也不走,便抱著貓在旁邊好奇地看著。


    直到打開了兩層之後,才在裏邊,看大了一個對折起來的,有些厚度的小冊子,冊子也用油紙做了一個封麵,上邊字跡已經非常陳舊,但卻能看得清楚明白,上邊寫著幾個大字——客棧秘聞。


    其中客棧的棧與秘聞的秘好分別少了兩筆,字跡雖清晰,但著實不怎麽好看,如若狗爬,像是不太認識字的人寫的字。


    雲莞:“……”


    感覺有些詭異呢。


    掌櫃的跟認識字的賬房先生也足足對視了好一會兒了,隻覺得這東西像個玩笑一般,但還是翻了那冊子來看。


    一看才知曉,原來所謂秘聞,隻記載一個跑堂在客棧的一些見聞,這跑堂,是十五年前,這客棧尚未盤出去的時候的其中一人,這劄記是他平日所記,記錄了一些在客棧做工的時候,聽聞的江湖趣事,民間樂聞,以及客人傳的各地趣事。


    掌櫃的是個五十歲的老頭子了,原本對著東西還帶著些警惕,結果一看下來,深有同感,表示自己當年也在京城聽過這些傳聞,看著看著,竟忍不住點評了起來。


    雲莞聽著有趣,但懷裏的貓兒卻不太安分,她正想著早些離開,忽然聽到掌櫃的驚訝的啊了一聲。


    而後看向雲莞,“雲姑娘,這……”


    雲莞臉色微變:“什麽?”


    掌櫃的看了看手裏的泛黃陳舊的紙張,又看了看雲莞:“這……這記載了十五年前……”


    話還沒有說完,雲莞臉色一沉,直接伸手抽過掌櫃的手裏的冊子拿來看,看著看著,她的臉色,不禁沉了下來。


    *


    在即將過年的時候,原本所有人都以為,因為雲莞的堅持和孔言方的否認,這個案件,一定會拖延至年後,卻沒有想到,在過年的前幾日,竟然迎來了一場轉機。


    那日,因為一隻貓,一時的憐憫之心,發現了隱藏在客棧的角落裏,一名十五年前,稍稍識文斷句的客棧夥計留下來的劄記。


    其中便本冊子將近末尾的一頁,便記載了當時,一名夥計在客棧幹活,起夜的時候,看到了發生在兩個仍在喝酒的書生身上的事情。


    當時,因為不日便要科考,客棧裏不論是掌櫃還是夥計,都會提醒入住的書生,少些飲酒,以免耽誤了科考。


    盡職盡責的夥計,正要上前提醒,還沒有走出去,便見其中一個書生,趁著續酒之際,在酒杯了倒入了一包不知是什麽的粉末,而後拿迴去給另一個書生喝。


    從劄記中得知,那夥計認識這兩人,便是已經在客棧客居了兩個多月的雲承德和孔言方兩位公子。


    他覺得蹊蹺,便躲在暗處觀察,卻見雲承德喝了續迴來的酒,三杯之後,便開始不省人事,不知身在何處,看似醉了卻又未曾倒下,隻孔言方反複確認他是否還清醒,最後,孔言方則什麽也不做,隻讓對方謄抄一首詩,謄抄完成之後,便將原詩撕毀,扔在了花圃之的泥土之中,而後便將對方攙扶著迴了客房。


    那夥計在劄記中講述,當時正在學著識文斷句,但凡見到寫點字的東西都恨不得收藏起來,何況當時那東西是兩位即將科考的讀書人留下來的,心想若是日後他們飛黃騰達,留下的任何墨寶,都是貴重之物,便在人走後,將撕毀成了幾片的碎紙偷偷收了起來。


    根據劄記中記載,那夥計覺得此事蹊蹺,夜半的時候,稍稍注意了一下狀況,未曾發現雲承德的房中傳來不適,甚至第二日兩人還如往常一般下樓用膳,言談之間如往常一般,跑堂便壓下心底的怪異,不再關注此事。


    卻沒有想到,臨考之前,那位雲公子被官府抓走,罪名以諷刺科舉為名。


    他親眼看著雲承德被帶走,當時還不明白是什麽,隻客棧中暗暗流傳著一首每個人說起來,都壓低了聲音,諱莫如深的詩,當時他已識字不少,正是那首被撕碎的詩。


    隻是當時的他,還不太明白此事意味著什麽。


    直到他識文斷字的功夫深了些,讀懂了當日撿迴來的那碎紙,再將與坊間流傳的諷刺詩案一對比,那夥計登時明白了當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而彼時,雲承德早已失意離京,而孔言方已娶朝中要員之女,平步青雲。


    唯有他懂得,所謂的諷刺詩案,不過是一樁冤案,真正寫詩的人,並不是雲承德,而是那位平步青雲的孔大人。


    那夥計感此事荒唐,便將隻記錄在了自己的劄記之中,而後客棧被迫轉賣,便將那碎紙和劄記塞在了客棧的牆角裏。


    一出看似荒誕戲劇、讓人難以相信,實則卻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


    孫尉遲手裏捏著那本泛黃的劄記,神色嚴肅地問雲莞:“當真是在來福客棧發現的?”


    雲莞點頭:“千真萬確,大人若是不信,來福客棧,掌櫃、夥計與賬房先生皆可作證,當時,客棧中還有兩位客人。”


    這些人,如今都在大理寺地府衙外等候,事情太過重大,不少人都在關注此事。


    孫尉遲沉了沉眸:“帶進來,本官需細細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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