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土地上彌漫著淡淡的陰冥之氣,上方不見天空,隻有滾滾黑雲翻湧。


    一座沉重的樓門從黑土之下緩緩升起,內中黑色的漩渦疾旋,緩緩送出一道婀娜的身影。


    天璿一身純白的長裙,又是換了身新的衣裳,氣質和之前兩天相比,少了幾分雍容,多出了三分飄渺。


    沒辦法,最近兩天比較費衣裳,盡管所穿的都是天衣、雲衣,不染汙濁,但有些東西滴落在上麵,還是讓天璿有些嫌棄,再加上想要吸引某人的眼球,幹脆就一天一換,一次一種不同風格。


    此時雖是以元神出行,但衣著和本體是一模一樣的。


    雪白的履靴踏在黑土上,那陰濁的冥氣讓天璿微微皺眉。


    哪怕已經多次來往於陰世,天璿也依舊對這環境相當不適。


    在這片陰沉的天地裏,實際上並無物質的存在,就算是腳下的土地也是陰冥之氣凝聚而成。視線的更遠處,能夠看到高聳的宮城還有各式各樣的建築,但那一切若是換做在陽世,皆是虛幻之物。


    除了少數特殊之物,比如鬼門關、生死簿等道器,這裏容不下有形之物,隻有氣與靈能夠存在,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算是一處特殊的洞天福地。


    隻是這處洞天福地大了點,幾乎可算是另一處世界。


    據說在末法之前,陰曹地府就存在於這片世界中,乃是一處可與陽世相提並論的土地。隻是隨著末法到來,一切無形之物率先遭到五濁惡氣的侵蝕,純粹由氣與靈組成的世界,是第一個開始坍塌崩潰的。


    過往的一切都被埋葬,徹底成了廢墟。


    一直到近四百年前,姬氏的先輩無意中發現了通往陰世的通道,並發掘了一些道果,才讓這片廢墟迎來了新的主人。


    然後,才有了陰律司。


    天璿想著陰律司的起源,步履輕移,似緩實疾地接近遠方的宮城。


    行過荒蕪的黑土,她披上了眾星之袍,一輪明月化為發冠,束起了青絲,周天星辰的光華和月華在身後形成了眾星拱月之相。


    而在前方,潺潺水聲傳來,一條濁黃色的河流分開了大地,彎彎折折地延伸到遠方的宮城。


    有皓首蒼髯的老者,一身黑袍,立在河流之畔,鎮住了陰冥之氣,懾住了時不時迴響的鬼哭神嚎,如一道無形的天埑,攔在了前方。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以元神來找老夫的晦氣。”


    土伯看向河流另一邊的天璿,可怖的眼瞳中有微小的魂靈哀嚎遊動,“元希,你是當真以為老夫奈何不了你?”


    幽王能感應到天璿的闖入,土伯自然不會感應不到。


    於是,他來了。在天璿闖入陰律司之前,截住她。


    “豈敢。”


    天璿含笑道:“老祖一手創建了陰律司,更為我族先輩續出了第二條性命,若非天子乃至強者,這大周當家做主也許就是老祖了。本宮小看誰,都不敢小看老祖啊。”


    然而這佩服的話一出,土伯的麵色反倒更為陰沉。


    鬼修確實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鬼修強者沒有,並且鬼屬道果還有最大的特點——續命。


    隻要不是當場身死,就可通過轉修鬼道來續命。盡管轉修不是必定成功,盡管無法承受五濁惡世的人就算轉修也不可能成功,但這並不能掩蓋續命的優點。


    低層次的鬼屬道果沒人問津,高級的鬼屬道果卻是不可多得。


    姬氏有不少人都能通過這種方式續命,而作為陰律司幕後掌控者的土伯更是可以借此掌控大周。


    如果沒有天子的話······


    “是啊,若非天子乃至強者!”


    土伯陰森森地道:“探索陰世之時不慎被薑氏發現,那群卑鄙小人試圖分一杯羹,老夫等人正欲逼退薑氏,卻不想天子下令,與薑氏共享陰世。陰律司由老夫一手開創,本該由我族獨享,結果憑空多了一群蛀蟲。”


    “從那時候開始,老夫就知道,天子是大周的天子,不是我姬氏的天子。”


    登臨九五,至高無上,自然是要蔭蔽族人,可天子太公正了。因為兩族共掌江山,若是姬氏一家獨大,則遲早會引起內亂,所以天子將利益分享出去,維持平衡。


    天子當真如天般一視同仁,至公無私,可也正是因此,讓土伯懷恨在心。


    此時這老者一臉陰霾,許是因為心性變化,那些過往的舊事、隻能藏於心中的憎惡也一並發泄了出來。


    “後來老夫地位越來越高,成為了皇室宗老,才知道天子道果的特別之處。天子雖然出身皇室,但在他的眼裏,我們和薑氏並沒有區別。”


    土伯冷笑,“姬與薑,共天下,原來是這麽個共天下。大周明明姓姬,卻是火德天下,天子之下,兩族平等,天下,原來是天子之下。”


    天子之下,兩族共掌江山,哪怕那至高的掌權者出身姬氏,也完全能夠做到對兩族公平。


    隻是天子公平了,身為皇室的成員卻不平了。


    “所以,你在十三年前殺了薑氏的三品,奪了赭鞭。”天璿的笑意逐漸隱去。


    “確實如此,薑氏狼子野心,和佛國勾結,卻不知道老夫一直在盯著他們。當發現他們確實和佛國有關係後,立即先下手為強。但是···老夫做的可不止啊,遠遠不止,哈哈哈哈哈。”


    土伯哈哈大笑起來,“早在兩百三十一年前,老夫就已經有所動作。姬繼稷!你以為姬繼稷為何在繼位之前突然放棄了皇位,是老夫告訴他的啊,老夫告訴了他,一旦成為了天子,他就不再是他自己,所以他放棄了。”


    大周有史以來第一位太子,第一個在天子未逝世之前就確定好的繼承人——姬繼稷。本該繼承皇位,卻選擇了放棄。


    他沒有容納天子道果,而是在研究了道果之後,飄然離去,出家當了道人,和姬氏斷了關係。


    這是天璿已經知道的。


    而她不知道的——姬繼稷放棄天子道果的原因,在此刻由土伯告訴了她。


    原來這背後,是土伯在搞鬼。


    大周天子無昏君,這是天下公認的事實,但為何無昏君,卻是很少有人知道。至少在這一代天子主動揭露秘密之前,個中隱情就隻有公孫家的家主以及姬氏的幾個老家夥知道。


    皇子們理論上是絕對不該知道這個秘密的,否則他們還爭什麽皇位。


    天璿本以為姬繼稷是以其本人的驚世才情發現的秘密,沒想到是土伯告訴他的。


    而土伯則是由陰沉轉為得意,道:“火德天下早就該改了,也就隻有你和姬陵光兩人還想著維持兩族共掌江山的局麵,卻不知族人中有多少人想要讓我族獨掌天下。當初薑氏在陰律司中的蛀蟲造反,耗盡了我族老一輩的鬼修,你知道這些人有多少子孫,多少親人嗎?”


    “你以為姬氏當中為何有那麽多人仇視薑氏,因為他們和薑氏有仇啊。”


    “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難道不是你嗎?老祖!”天璿冷然打斷道。


    要不是土伯搞鬼,姬繼稷可能就不會放棄皇位,要不是土伯襲殺了薑氏三品,奪了赭鞭,也未必會有後來的事情。


    若說有仇,仇恨的源頭應該還是土伯。


    可惜,真正殺人的不是土伯。


    聽到天璿的質問,土伯依舊笑著,似是不屑迴答。


    也許對他來說,便是天君這等驚世之人都不過是晚輩,甚至有種操控其人生的感覺。畢竟姬繼稷之所以會變成現在的天君,全是因為土伯。


    天璿看土伯之神情,便知他為何會認為天君還在自己掌握範圍之中,原來是有這麽一層原因。


    隻不過,天君又豈是那麽容易被掌握之人。


    天璿想到這裏,也是笑了起來。


    笑聲中帶著諷刺,帶著譏嘲,讓土伯慢慢皺起眉頭。


    “伱笑什麽?”土伯的笑意斂下。


    三品強者的靈覺告訴他,天璿在嘲笑他。


    “本宮笑老祖被人當成棋子還不自知啊,”天璿譏笑道,“老祖你之前說薑氏和佛國有勾結,那麽請問這消息是誰告訴你的?太平教造反之前,你甚至都不知道佛國的文殊就是薑氏的人。”


    不等土伯迴答,天璿就答道:“天君。是他告訴你,薑氏和佛國有勾結的。”


    土伯心中一沉。


    而天璿則是接著說道:“天君在佛國早有經營,一百年前,佛國東傳佛法時作為先鋒的大乘教,其背後就是天君。之後襲殺薑氏家主的是天君,讓天子重新擁有人性的也是天君。老祖,他不是你的棋子,你才是他的棋子。”


    毫無疑問,土伯是想要破壞大周的局麵的。


    而破壞局麵,首先要做的就是過天子這道坎。


    從現在的結果來看,天子這道坎確實是過了,大周也有著重造的趨勢,但這一切的主導者並不是土伯,而是天君。天君想要的,也不是什麽姬氏獨掌天下。


    問題來了,既然主導者不是土伯,主導者的目的和土伯不一致,土伯憑什麽認為這是按照自己的期望來的,而不是他被天君利用?


    天璿揭破了關鍵性的一點,譏諷的話語像是一道利刃,刺穿了土伯想要隱藏的,想要忽視的那一部分真實。


    “老祖,你現在會這般得意,也是因為你中了天君的計,修煉了《陰符經》。也許一開始,你是執棋者,但現在,你隻是棋子罷了。”


    “天君才是那個下棋的人。”


    一刀接著一刀,天璿抓住了關鍵點,無情地破防土伯。


    “住口!”


    滔天的陰冥之氣衝霄而起,土伯須發皆揚,臉上浮現出暗色的虎紋,眉心睜開鮮紅如血的眼瞳。


    天璿亦是在同時引動道果,元神變化,以《形墳》之玄妙演化出坎宮鬥姆元神,和道果互相契合,與土伯隔岸對峙。


    話到此時,已經沒了作用,或者說作用過頭了,讓土伯放棄了話術,接下來就隻有以力對力了。能夠掌握大周朝局的,隻有更強之人,隻有勝者。


    眾星耀陰世,土伯卷千魂,雙方對峙的瞬間,就見眾星沉浮,千魂咆哮,撼動八方。


    土伯一念而動陰世之氣,上方黑雲立時下壓,周邊陰冥之氣滾滾而來,天璿則是以眾星拱月,自成領域,以抗那唿應陰世的傾軋。


    兩相對抗,乾坤為之崩解,上方的烏雲層層湮滅,腳下的黑土開始瓦解成陰冥之氣。


    本就是氣與靈成形的天地,此刻因為三品的對抗,周邊環境似乎有返本歸元之勢。


    當陰冥之氣變化,空間都開始扭曲,天璿驟然眸現星相。


    “七殺破軍,羊鈴為虐。”


    星輝顯化,二明二暗四大兇星顯化殺劍,星光覆蓋之下,四口殺劍破空降臨,劍未至,而勢先臨,滾動的陰冥之氣為之破分,殺機更引得土伯顯化了猙獰之形。


    他咆哮著,一雙衝天的犄角從額頭探出,右掌染上血色,濃濃煞氣如血水般從手上滴落,猛然膨脹成小山般的巨掌,拍碎了殺劍。


    以兇星之力顯化的殺劍竟是在土伯的掌下難有對抗之力,巨掌拍碎殺劍,震破星光,土伯的身形也隨之膨脹,轉眼間就已成擎天魔神。


    牛身、虎首、三眼、雙角,土伯真身顯化之時,眾星之域倒退,被強壓著退迴天璿的元神。


    天璿元神出竅,難以發揮全盛實力,而土伯則是真身在此,更因為處於陰世,能夠唿喚陰冥之氣。此消彼長,使得實力相差增大,以致於初交鋒便有一方落入下風。


    “破軍暗曜,水中作塚。”


    天璿變招,兩顆大星引動黃泉之水,掀起百丈狂瀾。


    然而土伯卻是一往無前,全然無視狂瀾和大星,一手抓取,竟是將身前的河流攝起,如同一條長鞭,甩動間,狂瀾隱沒,大星破碎。


    滔天的河流長鞭當空打落,群星搖動,星光黯滅。


    若是在陽世,天璿還可引動星辰之力,和土伯爭鋒,可在此地,她既無天時,又無地利,便是有道果神通,也難以發揮。


    就如土伯先前之言,天璿以元神進陰世,實在是太過大膽了。


    這膽子大到土伯和幽王在此之前都沒想到天璿會這麽做。


    可她就是做了。


    “帝坐金車,金輿扶輦。”


    眾星布列,紫微臨空,形成北鬥七星之相,擋禦滔天的河流。


    “轟!”


    大河轟打,北鬥皆搖,濁黃的河水如能腐蝕萬物,打在顯化的星鬥上,將其不斷侵蝕。


    土伯一腳跨過河川,三眼聚焦,盯向天璿,“裂魂絕魄。”


    眼瞳中的裂縫有數不盡的哀嚎聲起,大量的魂靈湮滅,化作了怒濤般的衝擊,所過之處,靈神皆滅,正是針對神魂元神的兇戾之術。


    天璿以元神之軀降臨,自然也受此術針對,本就黯淡的星光更見飄搖。土伯又是一鞭舞動長河,滾滾潮水如龍迴旋,絞向迴縮的星域,更似要將天璿也一並絞殺。


    濁黃之水侵蝕氣機,黯淡的星光都要化為黃流。


    “紫微天府,輔弼之功。”


    電光火石的刹那,依舊屹立在遠方的鬼門關噴吐出一道流光,紫微與天府雙星分別置天璿和那流光之上,兩相連接,氣機相通。


    天璿一下子氣勢大盛,北鬥七星再現光芒,如勺一般的星象架擋住黃泉之鞭。


    “嘭!”


    水花四濺,濁黃的水滴如同萬千利刃迸發,卻難以突破星象之術,而在同時,流光飛至,一顆大日升起。


    “太陽居午,日麗中天。”


    “太陰居子,水澄桂萼。”


    天璿以太陰演月相,而那道流光則是顯化日輪,太陽真火蕩空,陰冥皆灼。


    日月拱照,光芒所至,無物不滅,長河之鞭也是被截斷,大片的濁黃河水蒸騰成黃霧。


    而日月之光則是餘勢不盡,射向龐大的魔神之身。


    “嗡!”


    空氣劇震,土伯的身形在刹那間凝縮,龐大的身軀直接變迴了近丈高,險險避過日月之光。但在同時,日月再變,月圓轉缺,大日熾盛。


    先前是薑離通過“紫微天府,輔弼之功”來傳功天璿,現在反過來,由天璿傳功薑離。


    太陰化太陰,日輪巡天,至剛至陽的火焰化作長虹,如同劍光揮灑,貫穿了土伯揚起的長河,瞬息間——


    “嗤!”


    土伯的上身遭一道長虹劃過,太陽真火灼出焦痕,三品的之軀都難堪此火。


    那火焰沾染在身上,不竭燃燒,勢要將土伯燃燒殆盡般。


    “好好好!老夫還道你等憑什麽敢闖入陰世,原來是打著這樣的心思。”


    土伯一掌揮出,削去大片血肉,任憑其被真火燃燒成灰,看著大日中的身影,驚怒和恍然並存。


    薑離身有異氣,哪怕恢複了功力也難以恢複到全盛,但若是元神出竅,反倒是脫離了異氣的折騰。


    他和天璿聯手,通過自身的道果神通恢複功力,傳輸給天璿,彌補天璿客場作戰的劣勢。並且,薑離的太陽真火也是完全克製陰冥之氣,針對土伯。


    當天璿反向助薑離時,便像之前般,一舉用太陽真火牆到了土伯。


    二人互相彌補缺陷,已是有了與土伯一戰的能力。


    但是——


    ‘元神出竅可是有著本體這個弱點啊。’


    土伯目露戾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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