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陰翳,天色青灰。


    隻是雨的確變小了。


    林外便是大海,海麵上的浪濤較夜晚平息許多。


    隻差一個拐角,我們就要迴到家裏。


    「複讀機」的聲音成了這一切的背景音。


    隨著車子離最後的拐角越來越近,陸興平捂住嘴巴的手雖然沒有放下,但原本脹得通紅的「氣球」已經在緩慢泄氣。


    就在這時候,方才被打斷了話音的魏鬆海忽然開口,說:「陸同學,你女朋友好像真的挺著急的。」


    季宵:「……!」


    陸興平、文子軒在這一刻一起側頭,看著魏鬆海。


    我也看過去,見魏鬆海麵上透出茫然、尷尬。在我們的視線之中,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說:「我就是說一句哈,要不然,你還是迴她一下?」


    陸興平的眉毛又開始抽動,像是一條蟲子。


    他喉嚨裏發出「唿哧唿哧」的聲音,眼睛睜大,卻還是一言不發。


    我心想:多少還有點腦子。


    一直到我們拐過最後一道彎,「複讀機」的聲音似乎在頃刻之間遠去。車速重新放慢,接近我們家。


    陸興平緩緩放下手。他身側,魏鬆海搔了搔頭,說:「呃,是我多事兒了,不好意思啊。」


    陸興平像是忍耐到了極限,驟然開口,說:「你他媽能閉嘴嗎!」


    車內寂靜。


    季宵的喉結滾動一下。


    文子軒嗓音顫抖,叫:「老陸。」


    陸興平不耐煩,說:「怎麽了?」


    說過之後,他又自己嘟囔:「你他媽、我他媽——臥槽,我他媽不會再挨,呃,『發病』了?」


    陸興平的語氣裏夾雜了一點驚喜。


    他帶著一點笑,轉過頭去,看向文子軒,說:「啥事兒啊?咱不是跑掉了、了……」


    陸興平的聲音又一次卡在喉嚨裏。


    那個摔在他腳下的手機中,重新傳來此前的女聲。


    女聲重新迴到以往的音調,帶著三分輕快,說:「找到你了。」


    「嘟」的一聲,電話掛斷。


    一息之前,車子窗外,是綠樹,青海,灰雲,也是即將靠近的、我與季宵的家。


    但在這一刻,原先的畫麵像是浸了水的宣紙畫,變得模糊、暗淡。


    在這層「宣紙畫」徹底消散之後,我們看到真正的周遭環境。


    依然有綠樹,可海麵變得遙遠許多。眼前是車道,左右都是茂林。而在車外,正是一道開啟的大門。


    我們迴到了此前停車的地方。


    前一半車身在青山公館外,後一半在公館院落之內。


    陸興平的嘴巴一點點咧起來。在極度的震驚、恐懼之下,他意識失調。在這樣一個驚恐時刻,竟然露出一個宛若苦臉的笑來。


    「竟然迴來了啊。」


    陸興平說。


    先前,文子軒先他一步發現環境變化。這一刻,也是文子軒說:「後麵!你們看後麵!」


    所有人一起迴頭,從車子後窗,看向公館方向。


    公館正麵,共有八扇窗戶麵對我們。而這一刻,八扇帶著歲月痕跡的窗戶一一亮起。


    裏麵可能空空落落,也可能有一個站在窗邊、微笑著看著我們的人影。


    一直到窗戶亮到二樓,一個屋子裏,竟然有十數人,一起站在窗邊。


    當微笑的人影零星出現時,這畫麵還算不上詭異。可這一刻,一模一樣的笑臉出現在這十數人的麵容上。無論是眼睛睜開的大小,還是嘴巴彎起的姿勢、弧度,都仿佛複製黏貼。


    站在最當中的,是一個拿著手機的女生。


    魏鬆海:「這、這?!」


    他像是被全然駭住,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這下子,不必陸興平多說什麽,季宵便踩下油門,重新往車道外衝去!


    可是原先不過數十米的車道,在這一刻,卻像是沒有盡頭!


    車子始終往前,路邊卻總是不變的林色,海麵離我們依然遙遠。


    文子軒不住往後望去,嗓音越來越驚恐,說:「近了,近了!」


    在車子後窗映出的畫麵裏,青山公館竟然離我們越來越近!


    「不對,」季宵說,「是我們在往院子裏開。」


    他的聲音平靜、克製,甚至帶著一絲微妙的若有所思。


    文子軒一開始沒有聽懂季宵的意思,但他眼神往外一晃,卻見:「我們怎麽到門裏了!」


    院門原先在車子正中的地方,在這一刻,卻已經到了車頭!


    車後三人驚愕之下,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擰動車門。


    文子軒此前一直比陸興平穩重許多,到這一刻,發現車門無法打開,終於情緒崩潰,說:「開門啊!你開門啊!讓我們跑啊——! 


    季宵:「閉嘴。」


    文子軒:「……」


    我忍俊不禁,笑出來。


    季宵從後視鏡裏看我一眼,眼裏多少帶點「你怎麽也來」的意味。


    我做了一個在嘴巴上拉拉鏈的手勢,季宵轉開目光。


    我依然看著他,想:這一次,季宵把刀放在哪裏?還是貼在腰上嗎?要坐著開車,如果再貼在腰上,會不會很不舒服?


    文子軒不再敢說話,視線卻依然不住落在車門上。就連他旁邊的陸興平,也時不時往門上看一眼。


    相比之下,魏鬆海好像又迴到了他作為「蘑菇」的狀態,戰戰兢兢,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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