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清打著哈欠出來點燈時,才發現殿裏的方玉桌上竟然還趴著一人,白衣伏案,長發散落,一張銀麵擺在他的手邊,赫然就是小白。


    走過去,搖了搖小白,影清挑眉,“小白,你怎麽在這兒睡著了?都不怕著涼了,也不去偏殿睡!”


    白故的眉頭仿佛皺得更緊,麵白如紙,隻見他緩慢吃力的睜開眼睛,看到桌旁的影清,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嗯……”白故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嗓音裏還有著極重的鼻音,“有些困了,就不小心睡著了。”


    說著伸手摁了摁眉心,白故微擰著眉,幾乎連鼻子都皺到了一起。


    他方才又做了那個夢,夢裏有著可以奪去他滿目所有色彩的白茫茫和那如死亡一般的靜寂,那股刺目晃眼的光線,晃得人什麽都看不見,他隻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在撫著琴,身後坐著的,似乎是一位少年。


    他曾為人撫過琴,可那人是誰,他不知。


    影清將風燈放到了玉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見小白緊擰著眉心,便知道他的頭痛病又犯了。


    忙拍了拍他的肩,“是不是又頭痛了?快去快去,好好休息一下,偏殿有的是房間,進去睡吧。”


    白故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涼茶,清涼入口,似一泓清泉流入心田,心裏那種仿佛正放在火上烤的那種炙熱感似乎減輕了一些。


    便又喝了一口才道,“沒事沒事,許是沒睡好而已,現在醒了也睡不著,我在這兒等著殿下就好。”


    已經將寢殿四角的火燭點燃,影清剛準備去廚房給自家殿下準備吃的,聽到小白的話才想起來今日原來是月末。


    每個月的月末自家殿下就會出宮,每一次都是兩三個時辰,更甚在一年前他們還未進宮時一直也都是如此,月末便走,十年如一日。


    “哦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殿下呢?”想到這裏,影清的眼睛霍然睜大,“今日不是應該你陪著殿下去麽?”


    他記得上個月月末便是大白陪著殿下去的,那按這樣算來這個月應該是小白跟著的,他怎麽還在這兒?


    “殿下不讓我跟。”白故歎了一口氣,也有些無奈,“我拗不過他。”


    他的手指若是不曾受傷,今夜他是無論如何都會跟著的,殿下要去做什麽他比誰都清楚,可是傷了一隻手的他,的確是再幫不了殿下。


    不僅幫不成,反而還會生成拖累,讓他如何再跟?


    過來坐在了他的對麵,影清定定地盯著他右手五根手指上纏著的白色布巾,心裏已然明白了什麽。


    白故看了一眼還漆黑著的夜,天邊泛著點點白光,挑眉道,“現下已經什麽時辰了?”


    “寅時了。”影清又打了一個哈欠,“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


    “寅時了啊,殿下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那應該就快迴來了,我在這裏等等他,等殿下迴來了我再迴去。”


    “好,你可以再眯一會,多披兩件衣服,我先去做飯了,殿下迴來了也該餓了。”


    ……


    將近辰時,顧離才迴來,比平時遲了將近一個時辰。


    那時米洛正站在殿門口的大樹下,手裏還拿著一把油紙傘,遠遠就看見一道白影朝這邊走過來,風帽掩麵,他的步子很緩慢,一步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身形不穩,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似乎每走一步,他的臉色就愈蒼白了一分。


    幾步就掠到了他身邊,觸手是駭人的冰涼,顧不得手裏的傘,確定他的風帽還好好地戴在他的頭上,米洛一把扶住了他,用身體撐住了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的顧離,還有些不知所措,“公子,你怎麽了?公子!”


    勉強提了一口氣,他想要同她說話讓她放心,然而還沒張口,他的眉頭驟然鎖緊,他驀然驚覺,昨夜那種生不如死的痛感好像一瞬間再次湧了上來,體內的某一根神經仿佛被這種感覺攥住,身體竟開始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好累——”眸中浮現淡淡的力不從心,顧離伏在她並不寬闊的肩上,將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小糯米,你的肩膀借我靠一會。”


    “靠吧,我帶你迴去。”米洛目光看著前方的宮殿,目光沉得竟然比漆黑的夜色還要沉上三分,嘴上卻還在歎氣,“顧離,你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世上怎麽會有他這麽麻煩、事多、還不讓人省心的人呢?


    一大早醒來便聽到影清與小白的對話,才知道這個男人昨夜又跑出去了,跑出去也不知道得按時迴來,聽說還有危險,害得她什麽都不想做了就隻想在梨花樹下等著他趕快迴來,他怎麽能這麽不讓人省心!


    話雖這麽說,但她的話裏蘊著的擔心卻也是濃鬱得讓人忽視不了。


    她的話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耳畔迴響,顧離依舊緊閉著眼,細長而卷的眼睫在他清冷如雪的臉頰上投出細細密密的陰影,早已失血幹裂的嘴唇輕輕蠕動著,“嗬嗬,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想要活著需要付出的代價這麽大。”


    如果早知如此,他是否還會毅然決然地說出了那幾個字?


    答案想必依舊是——會


    因為,即使活著,真心不容易,這世上,依舊有人希望他活著!


    扶著顧離往寢殿走去,不過百尺的距離竟讓她走了幾分鍾,她隻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重量越來越沉,心裏一緊,米洛隻得加快了腳步扶住他往前走。


    “小白——影清——影翎——”米洛邊走邊喊著,揚起的尾音都在打著顫兒!


    她現在很需要有人來幫她,而且她有點怕,因為她對顧離不過出去了一夜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一無所知,她不知道顧離現在有沒有生命危險,她什麽都不知道。


    米洛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將這個男人放到心上了。


    “顧離,你先睜開眼同我說說話,不要睡,我害怕——”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米洛突然害怕他會一睡再不醒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起了影響,隻見顧離緩緩掀開眼簾,恍惚地看著麵前似乎在移動的景象,動了動唇,“不要怕,小糯米,我隻是有點累了,沒有事的。”


    他的確很累了,在沒有那撫慰人心的安魂曲的情況下,他卻強忍了三個時辰,挺過來了,真的很累了。


    “真的隻是累了麽?顧離,你千萬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放心吧……我開不起玩笑的。”因為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的這一條命來的有多不容易。


    “陽光……是不是特別的……暖?”顧離看著眼前朦朦朧朧的影像,虛弱地抬起了一隻手想要觸碰一下外麵的陽光。


    卻就在手探出披風外觸摸到陽光的前一瞬,米洛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將他拽了迴來,急聲嗬斥了一句,“顧離你想幹什麽!你給我不要亂動!”


    她是真的急了,也怒了,氣他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


    因為她已經見過那一夜他的手臂遍布裂痕的模樣,隻有一次,這一輩子便再也不想見。


    雖然她知道,那種終日不見陽光甚至連稍稍觸碰一下都得付出巨大代價的感覺很痛苦,但她隻希望他好好的,不痛也不傷,盡管這種想法對顧離來說很殘忍。


    隻見她這一吼,顧離果然乖乖地不再動了。


    “堅持了八年,小糯米,如果最後的結果還是與以前一樣,我又該如何呢?”伏在米洛的肩頭,顧離緩緩吐了一句。


    米洛隻是微愣,“嗯?顧離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沙啞得有些聽不清楚,所以她根本就沒有聽清他嘴裏的呢喃。


    小白已經從殿內跑了出來,顧離隱隱約約隻能看見一道白影似乎在朝自己掠來,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顧離的寢殿,米洛站在床榻旁,看了顧離好一會,看著他的唿吸漸漸綿長起來,確定他隻是睡著了,才轉身走了出去。


    現在她算是已經看出來了,顧離的體質簡直跟神人一般,前一瞬受傷氣息奄奄,後一瞬就有人告訴她他隻是睡著了。


    而事實是,每一次的最後,他也的確就是睡著了而已,完全是讓人白擔心一場。


    就如,有時他受傷傷口怎麽都止不住血,有時他手臂上的傷口卻可以自動愈合,傷口的疼痛愈合能力好的簡直令人咋舌!


    也不知他這副模樣已經嚇唬過多少人,一會生一會死的,簡直不要太神奇!


    而對此,米洛也想過,或許還有一種解釋,他的受傷,除了放血的那一次,其他兩次受傷並不是自然原因,而是其他特殊的原因。


    不能怪她有這種猜測,的確是除了她知道的放血的那一次,其他兩次顧離的受傷完全是,傷的莫名其妙,好的也是莫名其妙!


    不行,昨夜的事她得去找個人來問問才行!


    庭院中,小白正站在一棵梨花樹下折著一根梨花枝的梨花,目光漂浮,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米洛在大殿裏繞了一圈走到庭院,見到梨花樹下小白便徑直朝他走了過去。


    在他身旁站定,米洛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他昨夜到底去哪兒了?”


    聞言,白故折著梨花的手一頓,不動聲色往離她遠一點的地方移了移,偏頭看她時還是一臉的笑,“小洛子啊,殿下的事你還是等殿下醒後自己問殿下吧,別問我,我可不敢亂說。”


    米洛向他又走近了一步,仍是問道,“好吧,你總可以告訴我,像昨夜那種情況是日日如此還是幾日一次或是一月幾次吧?”算是步步緊逼。


    她的氣勢頗為凜冽,米洛一旦冷下來也是分分鍾可以跟你翻臉的人!


    無奈,白故隻好迴答了四個字,“一月一次。”


    她記得昨日不就是月末麽,心裏突然有了一種猜測,“每個月的月末?”


    “嗯。”


    “原來如此。”聞言,瞬間了然,隻見米洛驀然就笑了,“這般準時,他出去其實是為了見什麽人吧?”


    白故一怔,移開視線沒有說話。


    很顯然,她猜得沒錯!


    可既然隻是為了見一位故人,他又怎會把自己折騰成了那副模樣?顧離,不當是會那般輕易脆弱的人才是。


    “那麽他見到的人到底是故人還是仇人?”話到這裏,米洛的話裏已然多了幾分絲絲冷意。


    如果隻是單純的故人也就算了,但若是顧離的敵人的話,她不介意雙手染血將那人除掉!


    聽出了她話裏泛著血腥味的寒意,白故轉過頭來,挑眉盯著米洛看,眼裏沒有笑意,反多了一絲探究的味道,“小洛子你這麽好奇我家殿下的私事是想作什麽?”


    下一瞬,隻見白故突然將腦袋稍稍往米洛的方向湊去,又是一臉笑眯眯,“還是說,小洛子,你這麽關心我家殿下,難不成你是真的看上我家殿下了?——想睡他啦?”


    本來聽了他話的前半段,米洛還想說兩句的,卻沒成想他的下一句話竟然如此直白,讓米洛險些將舌頭咬斷。


    誰能告訴她,前一秒明明還在懷疑她後一秒就開始打趣她想睡他是什麽鬼?


    米洛無奈扶額,她就知道白故果然走不了正經風,基本上嚴肅不過三秒!


    然而聽到白故的話以後,米洛的所有反應之中從始至終也隻有無奈,再無其他,可見從頭到尾她都沒有過一個念頭想反駁他的話。


    白故將她的反應清楚地看在眼裏,笑意更濃了,“小洛子我可告訴你啊,對我家殿下,你可千萬別來真的啊,殿下可不是你能握得住的人!”


    米洛眯了眯眼,對上他的視線,眉目間滿是挑釁,“我就看上他了你又能把我怎麽樣?難不成你還想和我搶男人?”


    “哦?這麽有底氣?”選擇徹底無視她的後半句話,白故也不惱,反是挑眉笑了,“小洛子,你不會就因為殿下曾對你說過他隻喜歡你,你就真以為殿下也看上你了吧?”


    “我就當真了那又如何?反正他不會對你說!”米洛瞪了他一眼就收迴了視線,不再理會白故,轉身朝大殿走去。


    其實她說這話帶有多半的賭氣成分,成心隻是想噎死白故而已。


    她當然不會傻到去相信顧離的那一句“我隻喜歡你”是一句告白。


    所以,也不可否認的是,對於白故的反問,她無話可說。


    ……


    這一覺他似乎睡得格外的沉,顧離醒來已是三個時辰以後,米洛正好從外麵走進來,看著他已經靠著床沿坐了起來,走過去,二話不說就直接扣上了他的手腕。


    邊探著他的脈息,米洛邊注視著他的臉色,慢條斯理地問道,“公子這一覺起來感覺怎麽樣?”


    感受著她手心溫暖的溫度,顧離軟軟地笑了笑,鬆漫的語氣帶了三分慵懶七分愉悅,“感覺很好,方才睡得特別香,我還做了一個美夢。”


    聽著他的話,米洛鬆開了他的手腕,也不由得笑著打趣道,“公子的氣色恢複得不錯,想必夢中是見著很多美女樂開花了吧?”


    她本來就隻是打趣,誰知顧離卻是頗為嚴肅地搖了搖頭,語氣也是一本正經地讓她哭笑不得,“沒有,我隻是夢到了許多好吃的,而且是你給我做的。”


    該死的,聽著他的話,米洛竟然覺得有一點感動,並且,不由自主地,當了真。


    恰巧影翎在寢殿門口敲了敲門,“殿下,小金送信來了,殿下要不要看看?”


    “拿進來吧。”顧離起身下了床


    顧離接過信函,拆開來看,片刻,米洛便感覺到他周身散發的氣息微微流轉,似乎很是凜冽了幾分。


    仰頭,顧離突然問了一句,“小糯米,你認識一位叫蘇泠月的女子麽?”


    眸光微動,米洛的唇邊勾起略顯譏誚的笑容,“認識,不僅認識,還有仇呢。”


    影翎的瞳孔微微張大,瞪大了眼,“那不是蘇家的大小姐麽?應該是姐姐的大姐姐才是。”


    “原來如此。”顧離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怪不得看到這個名字時他會覺得有些眼熟,原來就在幾日前,他才聽小金說過這個女人,似乎與他的三皇兄也有關係?


    想到這兒,將手裏的信紙遞到了她跟前,顧離微微一笑,“小糯米,拆開來看看。”


    米洛接過,展開,影翎跟著湊過去也看了一眼,瞬間就明白是怎麽個情況了。


    也難怪殿下會這麽生氣,因為這封信函上寫的那位雇兇殺人的雇主的名字赫然就是——蘇泠月!


    “本來最近沒什麽功夫搭理她的,誰成想她倒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米洛將信函折起來還給了顧離,漾著微光的眸子瀲灩著嘲弄的笑意,啟唇,“還要多謝公子幫我把她找出來,不然我若真是死在了殺手手裏,可真連要害自己的人是誰都不知道了。”


    “不會的,沒有那種可能。”有他在,她怎麽能有事!


    顧離也是一笑,瞳眸的顏色微淡,“所以接下來呢?需不需要我插手?還是你想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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