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雨更大了,歆院的燈卻還未熄。


    蘇清寒正站在窗戶旁,聽著窗外這暮春的大雨聲,心情莫名地煩躁。


    今夜的氣氛,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再加上這大雨聲打在屋簷上打得人心慌慌的,是以他現在還未睡下,因為根本睡不著。


    窗戶沒有開,卻有一陣厲風鑽進屋子裏,四角的油燈開始劇烈地搖晃,時明時滅。


    啪嗒,一盞燈滅了。


    蘇清寒霍地轉身,嗬道,“什麽人?!”


    影影重重的燈光下,閃過一道黑影,卻隻是一閃即逝,輕而易舉便會讓人誤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黑暗中,隻聽得一聲輕笑,“嗬——”


    屋裏的燈又熄了一盞。


    下一瞬,隻聽到安靜到窒息詭異的屋子裏突然響起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


    “自然是——”年輕男子的聲音冷冽好聽,如泉水擊打岩石,“送大公子去見侯爺的人。”


    隻能聽得到聲音,卻辨不清聲音是從哪個地方傳來的,蘇清寒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


    “來者到底是誰,混進我定北侯府到底想幹什麽?!難不成你真是我父親派你來的?還不快快現身!”


    “蘇大侯爺他啊——”又是男子的輕笑聲。


    厲風倏地再起,然後立止,蘇清寒還未反應過來,隻聽得“咚”得一聲,他已經跪在了地上。


    不是他想跪,不是他被嚇得腿軟了,隻是剛才寒光厲風一閃而過的那一刹那,他已經被挑斷了手腳筋。


    “一點反抗都不會,蘇大公子的反應力倒真是讓人失望。”男子從黑暗一步一步走了出來,在離他不遠處停下。


    男子一身火紅色披風,風帽掩麵,看不清麵容,站在半明半暗的角落,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鬼魅。


    “你是來殺我的。”蘇清寒趴在地上,動作不得,狼狽得就如同一條喪家之犬,“我父親呢?”


    “死了。早就死了。”顧離神色淡淡,說一個人的生死時,就如同談今天的天氣一般稀鬆平常,“不久,你就可以去見他了。”


    蘇清寒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


    來人是來索命的,而且為的不止是他一人,恐怕是整個蘇家。


    蘇清寒意外得顯得有些平靜,“閣下因何而來?”


    至少讓他知道,他是因為什麽死的,複仇,總是有原因的。


    “正好,有件事我也想問問蘇大公子。”“一年前,蘇家小女慘死在自家後院中,兇手是你的親妹妹,死的人也是你的親妹妹,蘇大公子,你當時是怎麽毫不遲疑地就做了選擇,將自己的親妹妹丟進亂葬崗的?”


    他此生最討厭的就是舍棄與背叛,那個人還是小糯米他更忍不了。


    蘇清寒怔住。


    誰能想到,今日自己的死期乃至整座蘇府的覆亡,竟是因為一年前那場不算意外的意外!


    顧離自是注意到了他滿目的錯愕,漫不經心地繼續,滿眼的冷冽肅殺之意卻是怎麽掩也掩不住,隻是他能看得見蘇清寒,而蘇清寒看不見他罷了。


    “不僅如此,七年前,王室旁支護國將軍顧方乾一家被冤通敵叛國之罪,一家三百七十六口,除了兩個小孩,一夜之間全部被殺,蘇公子可有印象?”


    頓了頓,顧離冷笑道,“大公子那時應當有十五歲,如果本殿沒記錯的話,那封陳列顧將軍十大罪狀的密報,還是由蘇大公子混進乾心殿放進去的,本殿可有說錯?”


    蘇清寒翻身掙紮著想要坐起來,瞠目,“你是——”


    顧離直接打斷,“不是。”他不是,可有人是。


    頓了頓,顧離輕笑道,“好了,你活得夠久了,可以死了。”然後從頭上摘下了一根桃木簪,揮手一揚,桃木簪就直接刺進了蘇清寒的心髒。


    一瞬間,血液飛濺。


    蘇清寒頭一歪,吐出了一口鮮血。


    疼,特別疼,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啃食自己的心頭肉,他想將那個東西從自己的身體裏摳出來,可是他做不到,便是連動動都不行,一切罪孽的救贖,多痛苦他也隻能受著。


    顧離走近,在他身旁蹲下了身子,蘇清寒臨死前掙紮著睜開眼,見到便是一張可以顛倒眾生的臉。


    顧離伸手握住了那根桃木簪,將它緩緩拔出,隻待全根桃木簪被全部拔出時,蘇清寒的左胸口就隻有一個血骷髏了。


    鎖心簪,一入體內便會生出千萬條細爪,還是帶著刺的那種,將人的皮肉或心髒迅速包裹摘除,隻需拔出,一顆鮮活的心髒便可以完好無損地挖出來。


    蘇清寒死了。


    又是一陣風過,倏地撲滅了屋裏僅剩的幾盞燈,然後便剩一室黑暗和再也揮散不去的血腥味,濃烈得可以將人胃裏的東西全都卷出來。


    整座蘇府,鮮血的味道便是這座府邸最後的祭奠。


    雨最終還是停了,在下的最大的時候戛然而止。


    今夜,注定是一個動蕩之夜。


    然而於那些平民百姓而言,沒有戰爭,沒有燒殺搶虐,就是好的。


    因為安心,因為平靜,因為下雨,全城的人今夜似乎都睡得格外的早格外的香。


    而就在偏靜的城西,有眾多達官貴人居住的地方,沒有察覺到,有一府邸突然失了火,大火燒的整整一夜,幾乎照亮了東離的整片天空。


    待有人發現報官叫人來救火時,一座偌大的府邸燒的隻剩滿目廢墟。


    蘇府沒了,全府幾百人口,無一人生還。


    百姓全都選擇閉門不出,實在是這事著實詭異。


    洛城有名望的商賈大戶避著衙門專門請了道士來堪風水,隻道是天縱雷火,於大雨剛過之後才能將一座大宅一夜燒得毀於一盡。


    過了幾日才終於有人意識到,這一場大火,於七年前的那場叛國案中的將軍府的大火竟有著驚人的相似,隻是沒人敢將這兩件事連起來罷了。


    離心殿,蘇米洛在大殿裏等了一夜。


    影清端著剛熱的吃食進了大殿,放在了方玉桌上,然後在米洛身旁坐下。


    蘇米洛沒有再戴那張刻著醜陋疤痕的人皮麵具,她說過,隻要蘇府亡了,她就做真正的自己,一個幹幹淨淨的蘇米洛。


    對於這張貌若天仙驚豔絕美的臉,說實話影清還是有點不習慣的。


    他不是顧離,也不是大小白,對麵具人皮沒有那麽多的研究和接觸,自然看不出來米洛一直以來是戴著人皮麵具的。


    當初啊,他們隻是看在自家殿下對她完全不抵觸甚至還會主動親近的份上才真心實意叫她姐姐的,與她那張臉無關。


    將吃的又往米洛麵前推了推,注意到米洛眼下與白皙臉龐格格不入的那片清灰,影清歎了一口氣,“姐姐要不去休息一會?大白去跟著殿下了,不會讓殿下出什麽事的,你也別太擔心。”


    “我知道沒人傷得了他,別說有大白在,就是沒有大白,他也能保護好自己,可我就是擔心。”


    米洛搖了搖頭,伸手摁向自己的眉心,“我沒辦法,隻要我在乎的人不在我身邊不在我眼皮子底下,不管他去做什麽,我就會想念就會胡思亂想,這種無措,影清你懂不懂?”


    更何況,他還是為了自己,去對付整個蘇府,讓她如何不擔心!


    影清終是不忍心再勸什麽,起身朝殿門口走了過去,往外麵望了望。


    等到將近辰時時,那一抹火紅色的身影才緩緩出現在殿下的那一條石子路上。


    影清就坐在殿外的門檻上,見到遠遠而來的顧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米洛的影響,頓時喜出望外,甚至比每一次見到自家殿下都要開心。


    “姐姐,殿下迴來了——”影清朝殿內喊了一聲。


    米洛霍地站了起來,衝出了離心殿。


    遠遠地,顧離幽深的目光鎖向米洛的臉,露出了如同幼童一般的、輕輕淺淺的笑容。


    米洛很快就衝到了顧離麵前,反正現在太陽還未出來,二話不說就扒開了他身上的披風,將他的胳膊從披風下扯了出來。


    看著她的動作,顧離的眉目間拂過一絲不解,“小糯米你——”


    下一瞬,米洛已經將他寬鬆的袖子推至他的上肩,露出了他如同上等羊脂白玉一般的胳膊,又檢查了一下他的身子,雖然她很想將他身上的衣服全扒了,但看到顧離已經泛著微紅的耳尖,想想還是算了。


    總之,沒有受傷,沒有流血,就好。


    幾次,米洛早就發現了,他的身體,尤其是他的胳膊,會在他情緒失控、也就是出現第二人格時出現駭人的異狀,這是她最大的擔心。


    米洛收迴手,想起昨夜半夜時的那場長達一個時辰的傾盆大雨,又伸手摸了摸他的披風,還有半濕的觸覺。


    昨夜的那場大雨,他的披風,他的錦衣,全都濕了,現在卻已幹的差不多了。


    顧離一夜未睡,解決完了蘇府的所有人便去了左相府找小白。


    已經過去幾日,小白還未歸來,就連風燁雨燁,甚至也沒有傳來半點消息。


    這已經意味著某些不好的東西。


    而他一夜未睡,米洛亦是如此,這一夜終於是過去了,他們兩個人啊,也是真的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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