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我下樓時,又加付了兩晚的住店錢。


    “對了,掌櫃的,”店家起身要去忙,我從後喊住他,“那位劉家的夫人,可有生孩子?”


    “生了生了,”店家說,“該是今年年初吧,生了個男娃。”


    我沒再說話。


    “神仙,能生孩子?”九枝問我。


    “也許吧,”我說,“我也沒見過神仙,既然都生了,那大概是可以的。”


    說這話時,我二人正往城南的路上。我和店家問明了劉家所在,打算先過去看看。


    店家說,走近了南城門就看見了,不會錯過,我還心想他是什麽意思,走到地方才明白,他為何這麽說。


    瑞臨不算富庶的地方,但大多數人家還是幹淨齊整的,唯獨有一間房屋破破爛爛,歪歪斜斜,夾在一溜嚴整的房子中間,想看不見都難。


    這應該就是劉家了,說是家,也就比山洞好一些,大門已經朽爛了小半,感覺一踹就倒。


    我敲了敲門,高聲問句有人嗎。


    過了一陣,門開了道縫,半張男子的臉露出來。


    “你找誰?”


    “敢問這裏可是劉公子家?”我問。


    男子狐疑地看看我。“我便是。姑娘是?”


    “我二人是梧州來的遊醫,”我指指九枝,強行給他安上了個新身份,“途經此地,聽聞府上夫人似乎患了癔病,特此來探訪,看能不能幫上些忙——”


    不等我說完,劉書生忽然就要將門推上。“我家夫人沒有病!”


    “公子且慢!”我一把抵住大門,“公子莫慌,我二人確是四下雲遊行醫的,公子若不信,我可先行為公子問診,此番來得唐突,無意叨擾,隻是聽城裏人說,夫人患病已久,心下不忍——”


    “我說了,我家夫人沒有病!都是外麵亂傳的!二位請迴吧!”


    言罷,他不由分說,用力把門關上了。


    我朝門裏瞪了一眼。九枝在一旁躍躍欲試。“要破門嗎?”他問。


    “不用,”我說,“我料想他也不會說實話,知道他家在哪裏,就行了。”


    “屋裏,有女子。”九枝又說。


    “你感覺到了?什麽樣的女子?”我問。


    “不好說。”


    “那該就不是一般女子了,”我點頭,“迴客棧吧,入夜再來。”


    仍是子時,仍和昨夜一樣,我和九枝避人耳目,重又迴到劉家門外。


    剛一走近,玄女當是察覺了,再次發出了唿救聲:“大仙……救救我……”


    這一次,聲音就清楚了許多。


    “你在劉家麽?”我輕聲問。


    “正在屋內……”玄女說,“大仙……竟能找到我……我神力微弱,別無他法……隻能如此這般,向大仙求救……”


    “這不難,”我說,“你既不便說話,我來問,你迴答即可。你可是被困住了?”


    “是……”


    “是姓劉的困住你的?”


    “是……”


    “他如何做到的?”


    “他……奪去了我的衣物……”


    衣物?我沒聽懂。奪走衣物,就能把個神仙困住了?


    我剛要接著問,九枝拉了我一下。遠處走過來一隊官兵。


    我趕緊閉上嘴,心裏焦躁,官兵怕不是一會兒就要巡查一趟,這樣斷斷續續,要問到什麽時候才能問明白?


    心裏盤算了一個辦法,等官兵走遠,我寫了道符,順著門縫送進去。


    “玄女,你看見一道符了麽?”我問。


    “看見了……”


    “你把手咬破,將手指按在符上。”


    她應該是照做了,因為片刻後,我便看到了她的記憶。


    瑞臨城南門外,樹木環抱的一個荒僻處,有一方小湖,湖水清澈,又罕有人至,一日,這玄女從天上經過,忽生心念,便落在湖邊,入水沐浴了一番。


    此後她每日都去湖中戲水,直到某天她自水裏走出,卻發現,她安放在湖畔石頭上的衣物,被人偷走了。


    這衣服叫九色玄衣,是她幾乎全部神力的來由。


    正著急時,一名男子從林中轉出,稱是他把衣服偷走,藏了起來。


    玄女央求他將衣服歸還,男子卻提了一個條件。


    便是和他成親。


    男子說得懇切,自言年歲大了,苦苦找不到婚配,無顏見列祖列宗,隻求玄女成全他的心願,親事成就後,就將衣物還給她。


    沒了玄衣,玄女無法飛上天,也和尋常女子別無二異,下凡間久久不歸,也會受責罰,萬般無奈,她隻好應允。


    可她沒想到,眼前這個瘦弱、真誠的書生,心地無比險惡。


    成親後,書生並沒有歸還衣物,而是提出另一個要求,要玄女為他生下一子。


    “隻要一個兒子即可,生完,立刻放你迴去。”書生道。


    事已至此,玄女更無從反抗,隻能再次應允。


    然而,兒子她生了,書生仍不肯放她走。


    “在凡間同我做一對神仙眷侶,不好麽?”書生笑著說,“你不顧念我,也不顧念孩子?”


    由是,玄女在這城裏,竟被足足困了兩年之久。


    她不是沒想過逃跑,但書生防她逃走,基本日夜寸步不離,何況沒了玄衣,她也無處可跑。


    趁書生不在家,她也找過玄衣,可將家裏翻了個遍,都找不到丁點影子。


    兩個月前,書生發現了她的意圖,便徹底不許她出門了,無論入睡,還是外出,他都將臥房房門牢牢鎖住,自己寧可睡在臥房外,隻有他在家時,玄女才可出臥房活動。


    為擺脫這樣非人的日子,玄女隻得趁夜裏,向附近的妖怪求助。她餘下的一點神力,隻有入夜才可施用,勉強可送音入耳。


    此前瑤卿路過瑞臨,聽到的聲音便是她,但瑤卿沒有駐足,這地方的妖怪也沒那麽大本事,幫不了她。


    她就這樣夜夜低語,若不是我趕來,不知還要唿救多久。


    而我能聽到,大概是因為,我身上有妖的血吧。


    我聽完,說不出話,隻覺得心裏一陣緊過一陣,有火發不出。原本我是靠牆站著的,反應過來,已把牆摳掉一大塊,指縫裏全是血。


    “你等著,我馬上進屋把你救出來。”我咬著牙說。


    “大仙……能否先幫我找衣服……”玄女說,“沒有玄衣,救了我,也無用的……”


    也是,我有點兒氣昏頭了。


    “玄衣確實不在家中?”我問。


    “我找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姓劉的怎麽說?”


    “他說……任我找,我絕對……找不到……”


    第25章 昭雲(三)


    絕對找不到?老娘還就不信了。


    不過,該怎麽找呢……


    又不能直接衝進去,把這家掘地三尺,找不找得到先不說,我可能要先見官。


    何況玄女找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很有可能,那玄衣打從一早,就被姓劉的埋藏在了別的地方。


    玄衣畢竟是神仙的東西,應該是毀不掉的,就算他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


    隻是,也因為是神仙的東西,我和九枝都沒什麽辦法,若是尋常物件還好說,我畫個符就能找出來,我找不出來的,九枝也能找出來。


    最好的法子,還是讓姓劉的自己把東西交出來,或者供認他把玄衣藏在了何處。


    我想了半晌,忽然有了個主意。


    “玄女,我接下來說的,你聽好,一個字都不要漏……”我把我想出來的辦法,對玄女交代了一番,“……記住了哈,你可別露出馬腳,這樣多半可以幫你找迴衣物。”


    “這樣……便可以?”玄衣將信將疑。


    “不行我再想別的法子,總之先就這樣做。”我說。


    她答應了。


    “多問一句,那姓劉的,平日一般何時出門?”我問。


    “大概……巳時前後。”


    “好。”


    我收迴之前的那張符,小心翼翼收進懷中。天色快亮,我還要迴客棧假裝自己遵紀守法。


    第二日,吃過早飯,我和九枝打著嗬欠,晃悠悠地又來到這棟破房子外麵。


    可巧,正撞見劉書生出門。


    “劉公子出去啊?”我笑嗬嗬跟他打了聲招唿,劉書生嚇了一跳。


    “你們怎麽還在這裏?”他瞪起眼,“都說了我家夫人並未患病,你二人再糾纏,我可要報官了!”


    “公子別誤會,”我擺擺手,“我二人今次不是奔你家來的,就是早飯吃多了,走不動,在這裏歇歇腳,官府可沒說不讓在路邊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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