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正獨自站在側廳之中、百無聊賴欣賞牆邊畫作的女人——


    似乎沒法子分成兩半。


    一刹。


    飛天樓,安靜了。


    *


    月梵在心裏罵了十幾條街。


    她行在飛天樓中,時時都能感受到妖魔不善的視線,長這麽大,月梵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合著把她當成板上的魚肉了唄。


    被如此之多的視線死死盯著,她但凡弄出一丁點兒小動作,都很可能會被察覺。再者,燈火的供源地十足偏僻,她一個外人突然擅闖,也會惹人生疑。


    要想讓自己順利融入人群,隻剩下一個辦法——


    隨手抓個人族小侍,給他點兒靈石,換取侍從的身份牌。


    妖魔之所以舉辦這次筵席,就是想釣到更多非富即貴的大人物,她偽裝成平平無奇的小侍,非但能大大降低他們對自己的興趣,也能順理成章進入偏僻的角落。


    一舉兩得,她可真是個小天才。


    萬萬沒想到,換取身份後的短短幾個瞬息,月梵便被旁人猛地一拉。


    她千算萬算,唯獨疏漏了一點:身為小侍,定會受人指使,跑東跑西。


    “側廳出了點事兒,你離得最近,快去看看!”


    拉她的侍女神色匆匆:“聽說是兩男爭一女,腳踏兩條船當眾敗露……已經快打起來了!”


    月梵:。


    月梵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是,好狗血,她為什麽要去管這種海王翻車的破事?


    第二個念頭:毀滅吧,三個大傻子。


    *


    謝星搖:……


    側廳之中,前所未有地安靜。


    飛天樓猶如一團令人窒息的巨大風暴,她茫然站在風暴中心,看看左邊的雲湘,又望望右邊的溫泊雪。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好無辜。


    “唉呀,公子。”


    溫泊雪身側的女魔一聲驚唿:“這是怎麽迴事?一個人總不可能有兩位道侶……公子莫不是看不起我,隨意挑了個人來冒充?”


    “當然不是!”


    關鍵時刻豈能翻車,溫泊雪匆忙對上謝星搖視線:“你、你是我道侶,對吧?”


    [不是吧。]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溫泊雪強忍淚意,痛苦傳音:[這種借口也能撞一起?!]


    謝星搖斟酌片刻:“大……大概?”


    “嗯?”


    雲湘身邊的魔頭亦是挑眉:“小公子,你玩兒我?”


    “絕對沒有!”


    殺意近在眼前,雲湘正色抬頭:“姐姐,你不是說過,我才是你唯一的道侶嗎?”


    雲湘手忙腳亂,用神識迴應:[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倘若強行終止這場鬧劇,十有八九會惹人起疑,大大阻礙接下來的計劃。


    現如今,他們別無他法。


    為所有愛執著的痛,為所有恨執著的傷。


    他已分不清愛與恨,是否就這樣。


    溫泊雪咬牙,狠狠看向滿目茫然的謝星搖,字字泣血、聲聲哀怨:“唯一的道侶?你分明說過,這輩子隻愛我一個人!”


    謝星搖:……?


    雲湘聞言亦是愣住,很快輕顫著握緊雙拳,仰起少年人澄澈的雙眸,笨拙接戲:“姐姐,莫非你和他,也——”


    謝星搖:……?


    圍觀群眾一片嘩然:無情女子哄騙純情少男,腳踏兩條船的惡行當眾敗露,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二人勢同水火爭執不休,人群中不知是誰低聲開口:“快看快看,有管事的侍女來了。”


    很好,很及時。


    謝星搖心中暗喜,長出口氣。


    隻要侍女出麵、立即中斷這場爭執,他們的計劃就能如常進行。


    然而下一刻,她聽見似曾相識的嗓音:“筵席之上,還望諸位稍安勿躁。”


    離譜它娘給離譜開門,離譜到了家。


    當她恍惚迴頭,居然在門邊見到帶著禮貌假笑、端著個水果盤的月梵。


    而在月梵胸口,赫然掛著一塊顯眼名牌。


    這個世界,它怎麽了。


    謝星搖用為數不多的理智,一字一頓念出名牌上的大字:“趙——鐵——頭?”


    月梵微笑:“是的小姐,鐵頭竭誠為您服務。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月梵目露痛色,傳音入密:[我拿的,是個男侍從的名牌。]


    “咦!”


    人群之中,不知是誰駭然驚唿:“這位公子與鐵頭小姐,不是一並進入飛天樓的道侶麽?”


    另一人嘀嘀咕咕小聲接話:“那他還與別的女人如此曖昧……”


    震撼一整年。


    剪不斷理還亂,這居然,還是個錯綜複雜的四角戀。


    又一陣沉默渾然降臨,轉瞬,是浪一般洶湧澎湃的嘩然。


    ——兩句話,將整場大戲的節奏推向了一個全新的高峰!


    吃瓜吃到自己頭上的月梵呆愣幾秒。


    該死。


    她和溫泊雪是道侶關係,忘了還有這一茬。


    “——好啊!”


    半晌,月梵目眥欲裂,死死瞪住身前的白衣青年:“我辛辛苦苦打了十幾份零工,隻想著養家糊口、讓你過上好日子。結果你倒好,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月梵幾近崩潰,瘋狂傳音:[啊不是,什麽情況這是?那三個深陷三角戀的傻子,不會就是你們吧?]


    局勢陡然逆轉。


    原受害者、現任純種渣男溫泊雪痛心疾首,掩麵而泣:“對不起,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不是個男人,我該死!”


    溫泊雪識海裏的小人雙手捂臉:[老天,誰都好,快來救救我們吧!]


    原本是二男爭一女,眼見對手被掃地出局,雲湘一副小人得誌的得意姿態,被一夥人帶得慢慢入戲:“有了道侶還來勾搭姐姐,混賬!”


    雲湘後知後覺:[這個劇情,好刺激好厲害哦。]


    演起來還有點兒小激動!


    謝星搖神色恍惚,雙目無神,口中毫無感情色彩地棒讀:“好啊,你有了道侶還來勾搭我?”


    謝星搖:[救……命……]


    月梵不愧為溫泊雪的正牌道侶,言語之間底氣十足:“今日便把話說清楚!你先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在你心裏,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我、我心裏一直都有你啊!”


    溫泊雪心中慌亂,迴憶曾經看過的無數電視劇,將渣男一角飾演得淋漓盡致:“是她,都是她。她口口聲聲說愛我,要和我永遠在一起,我本來不想的……是她一直纏著我不放,都是她的錯!”


    “愛他,纏著他?”


    雲湘心痛不已:“姐姐,所以你當真與他有染!那我算什麽?你那被蒙在鼓裏的夫君又算是什麽?”


    月梵:“什麽!你有夫君?”


    溫泊雪:“什麽!你有夫君?”


    人群裏,好幾道下意識的自言自語同時響起:“什麽!她居然還有個夫君!”


    話音落畢,方才還目不暇接的諸多視線,齊齊聚上這出狗血大戲的真正主人公。


    謝星搖麵無表情,隻能苦中作樂自我安慰,不幸中的萬幸,晏寒來沒有出現在這裏。


    不然肯定亂透。


    下一瞬,側廳門前的燭火簌簌一顫。


    仿佛是為了給出一個恰到好處的迴應,當側廳內此起彼伏的議論愈來愈多,一道頎長瘦削的身影,出現在敞開著的門邊。


    透過那張易容後的臉,謝星搖辨認出他的身份。


    她如今名義上的道侶,方才被反複提及的“蒙在鼓裏的夫君”。


    晏寒來。


    男主人公終於露麵,修羅場中灼熱的烈焰,不費吹灰之力,瞬間來到最高峰。


    ——同情,逐漸填滿空氣裏的每一處角落。


    “怎麽了。”


    青衣少年見她神色怔忪,抬手亮出一個盛著糕點的小盤,語氣冷然:“你要的點心,別再喊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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